“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你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叶秋葵在走廊的玻璃高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外面刚刚抽出绿芽的粗壮杨树。

    顶着一头白发的年轻人就站在他身边,扭头望着他,笑吟吟道:“我不是说过么,我来是因为听说你们有小院子的消息。”

    叶秋葵轻哼一声,冷冷的问:“谁告诉你的?”

    “叶家。”年轻人倒是没有什么隐瞒,“我在叶家还有一些相熟的朋友。”他坦然的望着叶秋葵的侧脸:“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只是为了小院子,要知道你们的名声并不好,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的。”

    叶秋葵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走投无路?”他低声讽刺:“你的父亲还是一样的冷酷无情啊。”

    年轻人不以为意的挑了挑他那与发色一致的眉毛:“这个你可没有资格说我。”

    我坐在窗边,透过玻璃看着楼下院子里的人忙忙碌碌,早春的枝桠已经抽出新绿,所有的枯黄的树枝和衰草已经蒙上了淡淡的青色。我无聊的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弄出的声响让门口的守卫伸头看了我一眼又缩回去,我看着大敞四开的房门,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叹息。

    那天我去找叶秋葵理论之后,这些守卫就出现在门外,叶秋葵软禁了我,我在头几天发疯一般的想要逃走,但只换来了一针又一针的镇静剂,反正这里是精神病院,那种东西多得是。他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已经萌生去意,我不顾一切的想离开这里,哪怕只有我自己,我也会想办法把苏让从苏家带走。其实在那天去找叶秋葵的路上我就已经猜到了这样的情况,阿葵早就不是那个躲在父兄阴影下的孩子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我敢肯定绝对不止只是治疗我那么简单,小院子里必然有着什么让他放弃二叔的骨血也要拿到手的东西。

    这些天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我,叶秋葵没来,叶修也没来,连其他人经过这里时,都没有向这个房间看一眼,他们也许都在紧张的准备这一次的旅程。那扇未曾关闭的门仿佛一个虫洞一般,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无法连接,也无法沟通,门外是熙熙攘攘的忙碌,只剩下门内的我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我曾经听到过走廊里独属叶修的那傻里傻气的大笑声,然而却没有喊他名字的欲望,那时他在叶秋葵身前,我注意到了他微微抬起的手,指缝间有凛冽的寒光闪现,也许那只是多年危险生活下的无意识反应,但说到底,我在这里没有任何朋友。

    我将自己摔在床上,无聊的望着天花板,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但我一点儿也不想踏上这次旅程。

    “能伤害我们的,从来都是我们最爱的人。”岳弥生站在门口,他不能进来,只能在门外笑吟吟的望着我。

    我从床上坐起,抓了抓许久未剪的头发,自嘲的笑道:“谁说不是呢?”

    这个自带光环的年轻人在门口席地而坐,摆出长谈的架势:“我会跟你们一起去小院子。”

    我点点头,也走到门口坐下。真奇怪,我们隔着一扇虚无的门,像是身处两个世界一般:“我不想去小院子,我想去苏家。”我语气不善的开口,可听起来却像是无能为力的叹息。

    岳弥生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只有这么高。”他用手在门框上虚比出一个孩子的身量:“可现在你比我更像个孩子。”

    我叹了一口气,将头扭到一边:“我们都变了,阿葵也变了。”

    岳弥生抿了一下嘴唇,像是在犹豫着:“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父亲,我跟他之间……矛盾很多,多到让我无法面对他。”他看着我,语气肯定的说:“但是我仍然爱他。”

    我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

    “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在寻找小院子,但都没有结果,因为它的位置并不固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而且出现的时间并不长,这次算是天赐良机,我们知晓了这一次出现的确切位置,我们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岳弥生突然打断我并转变话题,语气郑重起来。

    我不由得失声笑道:“阿葵派你来做说客么?”

    岳弥生摇摇头:“我只是希望这次的旅程不要有太多变数,这对我很重要,对你们也很重要。”他认真的看着我:“也许你不清楚,但相传小院子是一个掌握生死的地方,它像是一个渡口,连接此岸彼岸,如果方法得当,彼岸的人是有可能回来的。”

    “回来?”我轻轻的问道,声音中有难以察觉的一丝颤抖,好像黑暗中泄露了一缕小心翼翼的光亮,“你是说死去的人可以复活么?”

    “不是人类,只是我们。”他摇头解释着,“我们的内核是不灭的,我们的精神可以独立存在,肉体的毁灭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终止而已,但人类死了就是死了,人类的灵魂是有期限的,过了一定的时段就会消散,重归虚空。”

    那一点点的小小火苗又隐没在黑暗中,我舒了一口气,黯淡的问道:“你呢?你为什么找小院子?是有什么希望再次见到的人么?”

    岳弥生看着我,笑着摇摇头否定:“不,我只是听说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在那里出现过而已。”

    我皱着眉笑了一下:“你还真闲。”

    “总要想办法打发漫长的时间啊。”他大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父亲战败之后,战争又持续了很久,”他突然又抿了抿嘴唇,随即泄气般的耸耸肩,“好吧,不是战争,而是兽人对我们单方面的屠杀。”

    岳弥生描述了我被封印后的世界,他说,那是一个哀鸿遍野、血河漂杵的时代。在双王纪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幸存的、所剩无几的仙人战士们,不得不再一次拿起武器,保卫白鸟纪的新君。在他们失败以后,数量庞大的兽人军队如潮水般涌入了仙人们的城镇,他们烧掉我们的房屋,掠夺我们的财富,杀掉所有的成年男子,将女人奸污后,与孩子们捆在一起,作为他们饥饿时的口粮。

    毁灭总是比建设要迅速的多,岳弥生唏嘘不已,他的眼神哀伤,我几乎能够从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我们兴盛的太久了,他叹息道,永恒的生命和聚集的财富让我们自大,忘记了伏若真神的教诲,忘记了我们的文明是如此脆弱。

    在这种情况下,弱小的仙人部落一个一个的迅速消失,只剩下几个比较大的部族还在负隅顽抗。最后大家终于决定,为了保证种族延续,必须集体进入休眠,于是仙人就从云端坠落到了地底,兽人则占据了整个大地。

    “你知道的,我们的休眠是精神对肉体的一种被动保护状态,无法自我解除,只能由借助外力唤醒。”岳弥生一边比划着一边跟我解释着,“我们集体进入休眠就无法保证会被唤醒,直到六千年前,这里的地壳开始运动,我们才开始陆续的醒来,但还有大部分人不知所踪。我算是醒的最早的那一批,不找点儿乐子,怎么度过这漫长而孤独的年月呢?”

    我默默的点点头,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板一言不发,岳弥生见我不说话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去救你的朋友,但是叶秋葵说得对,你的朋友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苏家失去了你,必然会将他作为重要资产保护周全。他可以等,但小院子不能等,错过了这次,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诚恳的看着我,似乎希望得到我的肯定,然而我却依然无法认同他的观点。在我看来,没有比让苏让脱离苏家更重要的事情了,我不知道叶秋葵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重大计划,我也不在乎他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觉得苏让,不,任何人都不该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被软禁的这些天,我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我不去什么见鬼的六盘水,我要去救苏让!

    我抬头看着岳弥生,坚定而缓慢的摇着头,岳弥生盯着我的目光里有审视的味道,同样一言不发。半晌,他终于放弃般的垂下头又抬起,扭头向着门外左边扬声道:“他和以前一样执拗,还是你来吧,他不会合作的。”

    我吃惊的望着门口,叶秋葵缓缓的从左边我看不见的墙后走出:“三哥,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这么做。”他的语气平缓,仿佛在陈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实。这时,叶一闪身进来,一把按住我的后颈,这个有着和叶修相似面孔的女人力量大的惊人,她将我的后颈牢牢握住,我斜着眼睛看到了她另一只手上的装有深褐色液体的注射器。我开始奋力挣扎反抗,可我坐在地上的姿势让我无法发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慢慢一管药液注射进我勃颈上的静脉。

    我开始觉得浑身无力,眼前晃动,我看到叶秋葵的白色衬衣不断的靠近我,他应该是俯身抱住了我的头,我能感觉到他不断的抚摸着我脑后的头发,我听到口中喃喃的说:“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让咱们一家团聚。”

    苏家骗我,二叔骗我,叶修骗我,叶秋葵骗我,现在这个自称是我朋友的岳弥生也是在骗我!我失去了苏训,失去了二叔,苏谦也不在我身边,我失去了那如幻影般温暖的平凡生活!我徒劳的挣扎着,面容狰狞的奋力嘶吼,从心口扩散开来的那一点点悲伤渐渐的变成了滔天的愤怒,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推开了叶秋葵。

    我迅速的站起,感到全身涨得难受,头脑中不知名的愤怒像潮水般翻滚着。叶秋葵也慢慢起身,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抱着我的胳膊和胸口,那里焦黑一片,甚至他的手掌上都是高温燎出的水泡。他抬头看我,眼中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惊喜,我利用他惊愕的时间后退了几步,拉开了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警惕的看着他们。

    “我要去救苏让。”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攥紧了双拳,胸膛起伏不断,我感到我的表情在变化,我慢慢的露出了笑容,因为我感受到自己强大的力量。这时叶一还想上前试图将我制服,可她刚刚靠近我,就被一道闪着蓝弧的电光击中,倒在了我的脚下。这时我听见岳弥生吹了一声口哨,他正在看着我,揶揄的嘴角似笑非笑。我一边舒展着脊梁,一边享受着充盈的感觉,真他妈愉悦啊,我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张开又握上,指尖就有细小的火花闪现,我抬眼看着叶秋葵,然后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窗边。

    叶秋葵依旧微微的张着双臂,似乎在暗示我回到他的怀抱,“云哥,”他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你恢复了,是不是?”他看起来充满着希冀,抬高了眉毛的样子跟他小时候一样。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似乎在与他对峙,可是只有老天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慌张,突然回归的力量让我惊恐,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不断有闪烁的记忆碎片冲击我的神经,我的头疼渐渐无法忍受,如果要走的话就在这一刻!我不能被他们带去六盘水,我要去苏家,不仅因为苏让,还有苏谦,我是他仅剩的亲人了,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不断的梦到他,梦到他挡在二叔和大哥前面,哀求我,不要带走他们。我打定主意后就突然发力,扩大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一圈蓝光迅速的从我身边出现并扩散开来,然后我扭头冲出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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