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深红色的衬衫,站在窗边挺直了腰背,透过百叶窗看着楼下远去的背影,问道:“今天的饭菜他都吃了么?”

    身后的少年回答:“吃了不少呢,只可惜不能留他过夜。”

    男人微微一笑:“不急,他身上种的根太深了,我拔不出来,松松土总是可以的。”

    少年应道:“是。”

    男人抬眼看着天空的闪电感叹道:“这么大的雷雨,真是天助我也,这一晚,他应该很高兴吧。”

    在我家又过了一晚之后,他们就回家了,我们对好口供,决定跟二叔隐瞒下这件事情,分别之前,苏训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也就略略放下心来,急匆匆赶去华融饭店报道了。到了饭店二楼那个房间,我见门虚掩着,便敲了敲推门进去,看见一个留寸头的年轻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玩手机,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年纪非常小,见我进来,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笑嘻嘻的看着我说:“你来早啦。”

    我不由得吃惊道:“早?!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沙发前坐下,伸出左手的食指冲我晃了晃:“这里下午三点才上班,就算你是新人要培训,提前两个小时也够了,以后十二点之后到就行,来早了也没事做。”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环视着这个房间,见他一拍脑袋站起身:“哎呀,我忘了,我叫顾明成,试用期我带你,叫我小顾就行。”

    我也笑了一下说:“好”。

    他又走到办公桌后面坐,拿起手机说:“你先坐沙发上待会儿,等十一点多我带你去吃饭,顺便见见咱们的人。”

    我点点头说:“好。”就这样正式开始我的职业生涯。

    一天下来,我的忐忑完全没有了,调酒师这个职业真的算是很轻松,不需要出什么大力气,也不需要动脑,只要记住各种酒的名称和配方就可以了,虽然数目有点多,但熟能生巧,我这个人别的不行,记忆力还好,一天下来,我已经记住了三分之一,就是操作上还需要练习,小顾一直嘻嘻哈哈,对我的记忆力赞不绝口。

    这里如果没有客人的话是晚上十点下班,如果有客人,还要加班,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叶秋葵说自己三点起床。我很幸运,这一天晚上没什么客人,十点的时候我正准备走,突然外面一声炸雷,下雨了。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风雷雨雪都那么惊天动地,我走下楼,站在雨棚下,看了看天,一道闪电正在长长的划过天空,我正要一头扎进雨里,却听见小顾在身后喊着:“别走啊,雨太大了,还打雷,等一会吧。”

    我回身见他急匆匆的跑下楼说:“这种雨打伞都没用,出去就成落汤鸡,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就再等等吧。”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比较喜欢下雨,再说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去我二叔那里呢。”说完,我就走了出去,没有等他的回答,因为他说的对,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这应该是今年哈尔滨下的最后一场雨。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下雨,尤其是雷雨,每次看到闪电划破云层时,我就会特别兴奋,小时候每次打雷我就往高处爬,希望能离闪电近一点,最好能摸到它,有一次下雨我一个人跑到楼房的顶层,抓着栏杆拼命往外够,把我二叔吓坏了。现在我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就是找死,但是我仍然喜欢闪电,迷恋着它那迅猛而光明的姿态,只要听见打雷,我还是会往外跑,虽然不再登高,但是我知道我的内心还是渴望着能够触摸到它。

    不过,雨真的很大,我刚一出去就全身湿透,我本来想走一会儿就拦一辆出租车,但没有拦到,索性决定走回去。我在雨里慢慢的走,天上的炸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在空中不断的劈开云雾,我几乎有了错觉,好像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突然觉得无比兴奋,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我开始奔跑,雨水糊住了我的眼睛和耳朵,我渐渐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感官,只听得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只看得见天空中恣意而明亮的闪电。

    等到我跑到二叔家附近时,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但是我仍然很愉快。我恋恋不舍的站在小区门口,突然有一条长长的光带延伸下来,虽然路线奇形怪状但是我能感受到它是冲着我来的,是雷电带着巨大的能量来到我面前。我几近雀跃,它居然有着短暂的停留,我慢慢走近它,我能看见那刺眼的白光,也能听见那电流特有的“兹兹”声,我更加兴奋,仿佛被它蛊惑了一般,伸出手去,眼看着我就能触摸到它,却听见身后有人喊:“苏谅!”

    我缩回手,茫然的回头,却是二叔打着伞出来接我,我冲他点点头就急急的回身,想再看一看那闪电,它却受惊了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天上,渐渐消失不见了,它在我身边停留过,但我最终还是与它失之交臂,不由得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时雨已经渐渐小了,我跑到二叔的伞下,接过雨伞,解释说:“我本来就是十点才下班,下雨又拦不到出租车,所以就走回来了。”二叔沉默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就走,我连忙跟上,心里想,不知二叔看没看到刚才的情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种审视的味道。

    到了家,我赶紧脱衣服洗澡,北方秋天的雨可是很凉的,我在雨里泡了太长时间,刚才看着闪电转移了注意力,现在回过神来,只觉得冷的直抖,心里祈祷不要感冒了才好。洗了热水澡身体终于暖和过来,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客厅走,抬头却见二叔坐在沙发上,就走过去,坐在二叔身边:“还不睡啊。”

    二叔摇摇头:“老了,觉没那么多了。”

    我听了赶紧很狗腿的说:“哪有,二叔老当益壮啊。”

    二叔被我逗笑了说:“以后早点回来,”顿了顿又说:“你那个工作是干什么来着?”

    我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回答:“华融饭店的酒吧调酒师,不是跟你说过嘛。”

    二叔白了我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说过,我是问老板怎么样,同事怎么样,工作环境怎么样,累不累。”

    我见二叔罗里吧嗦的问了一堆,不由笑道:“都好都好,放心吧,这个工作不怎么辛苦,挣的还多,一切都好。”

    我看二叔还想再说些什么,赶快接着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说完就溜回卧室去了。

    调酒师的工作确实轻松,不过日子久了就发现,华融饭店的钱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之后的每一天基本上都工作到很晚,好几次回家都几近凌晨,我现在也差不多下午两点多才能起床。这种情况之下就不适合在二叔家里住了,二叔上了年纪,觉轻,晚上有一点响动就会醒,而且如果拖得太晚,他基本上就睡不着了,所以现在我每天都住在理工南区的那个房子里,只是周末回去两天,苏训有时候会过来陪我。

    日子就这样流逝过去,转眼就立冬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在华融饭店的生活,工作到深夜回家,第二天中午起床去蹭中饭,晚上也有晚饭。我是真的很喜欢那里的饭菜,非常对我的胃口,其实我吃饭有一点挑,自己又懒,所以如果不在二叔家生活,一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自从我在华融饭店工作,每天吃饭都很规律,也吃的不少,我都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胖了,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比较奇怪,我最近开始做梦了。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做过梦,睡得一向很好,我以前还觉得,老话讲“三年不说梦,鬼神不敢动”,那我这样的不是牛逼大发了。但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最近居然开始做梦了,开始只是知道自己做了梦,也记不住,到后来第二天都能回想起来昨天梦见了什么,而且刚开始并不频繁,到现在几乎每天如此。

    梦的内容也千奇百怪,山川丛林,雷雨闪电,还总是梦见很多人,穿着奇怪的衣服,说着奇怪的话,表情凶恶,每次都不重样,我都快以为自己得了神经衰弱了。不过我见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就没跟二叔他们说,只是有一次我在二叔家里睡觉,突然被苏训摇醒,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问他干什么,他吃惊的问我哭什么,我根本不明白他说什么,后来一揉眼睛,摸到自己满脸泪水,苏训告诉我,我闭着眼哭的特别悲伤,好像死爹死妈那种,虽然他知道我并不了解那是什么感觉。

    但是我依旧不以为意,每天照常一个人吃饭睡觉,直到几天以后,我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清晰到我甚至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那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发生在高大巍峨的宫殿前,我方就要落败,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兵士在垂死挣扎,敌人的包围圈渐渐缩小,我们面临绝境,无力回天。我看见一个伟岸的男人,他拿着一柄长斧,奋力挥舞,往宫殿里冲杀,披散的头发遮盖了他本来的面容,昔日光鲜的银袍金甲上满是血污,状若恶鬼。

    在他冲入宫殿的那一刻,突然扭过头,冲我悲戚的呼喊,一遍又一遍,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急切的上前,却被敌人阻拦,等我再抬头时,他已经冲入宫殿,随即整个宫殿坍塌了。我看见这一切,顿时觉得五内俱焚,仿佛失去了血肉相连的手足至亲,我大声呼喊着他,用响彻云霄的声音:“大哥——!!!”,然后我就在床上猛然坐起。跟以往不一样,这一次我清晰的感受到梦境中的悲痛,我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泪流满面,无法自拔,同时头痛欲裂,满心的凄怆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我的大脑一直在重装系统,乱的一塌糊涂。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人对于美好的经历总是会模糊甚至遗忘,可痛苦的经历却永远印刻在心里,一直在那里,你去找,它就在,你不找,它自己来,到最后,我们的记忆中难道只会剩下痛苦、屈辱和仇恨?

    跑题了。。。。

    其实我写这篇东西,是想尝试一下新的方式,我想写一个普通人或者曾经普通的人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一个阴谋的故事,我的关注点在这个人的感受上。苏谅很显然不普通,但是他很享受自己的普通生活,他会非自愿的、慢慢的失去自己的亲人、朋友以至于所有生活,他一直在被命运胁迫着前进,而前方到底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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