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报名,过了两天就正式开学了。

    第二次买完供应粮的时候,杜念背着小书包上学去了。书包是周秀兰手缝的,用的是军绿色的布,上面不仅绣了小红星,还绣上了杜念的名字。

    杜念头天晚上就把谢晓康给她的书本放进去,又拿了根铅笔,用菜刀把笔削尖,夹在课本里就不怕碰掉笔尖了。随后又拿了两个本子,其中一个数学本,一个语文本。

    天还是热,杜念穿了件粉色的罩衫,上面还缝上了白色假领子,蓝色裤子下居然还穿了一双白球鞋。

    杜念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听见杜家屋里传出了哭闹声,杜蓉蓉的声音很刺耳:“赵盼弟你个老不死的大骗子,你说不落疤不落疤,这怎么血红血红的还有了坑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把我的脸全毁掉了,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啊…”

    杜念在门口等周秀兰出门,默默地听着,唇角上挑。

    不大一会看见杜蓉蓉抽抽搭搭的出来,脸上两个红印子从天阳穴下面一直豁到脖子根上,伤口结了痂,杜蓉蓉心急,伤口还没长好呢,杜蓉蓉早早的就开始扣痂,更显得伤疤坑坑洼洼的,跟条蜈蚣趴在脸上似得,特别狰狞。

    杜念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她的脸,连个招呼也没打。

    杜蓉蓉想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带伤的脸,心里把杜念恨出了血,不过一想到刘磊就把揍她的想法忍住了。刘磊今非昔比,以前是个毛孩子,还能让她奶奶打骂两句,现在可是他们学校红袖章的领头人物。

    杜蓉蓉狠狠瞪了她一眼,朝门里喊了一句:“强强,干啥呢,等你半天了!”

    “蓉蓉,别着急,奶奶送你。”杜老太太刚踏出门,就被杜蓉蓉扔了一笤帚疙瘩。

    “滚!谁稀罕你个老不死的送,你看你干的好事。”杜蓉蓉指着自己的脸,扔完还是觉得不解气,又随手捞起凳子扔了过去。

    周秀兰上班的时候凑着把杜念也送了,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不停的絮叨:“到了学校少说话,别和同学们闹矛盾。蓉蓉和强强开学上五年级,他们不和你一个班,如果他们找你事,你就告诉老师,别和他们打架,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别再吃了亏。”

    杜念点点头,问:“那他们要是非打我呢?老师不管咋办,我去找磊子哥行吗?”

    “行,找你磊子哥。还是我们念儿聪明。”周秀兰高兴道。

    杜念站在校门口跟周秀兰挥手,刚好孙炎炎也来了。俩人就手拉着手进了学校,一路上杜念发现来学校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还能看见带着红袖章的半大小子们。

    他们厂区学校总共是小学到初三,高中同学就得去市高中去上了,他们学校接收本厂职工的孩子,现在经济形势不太好,很多家庭早早地就让孩子辍学进厂上班了,所以学校人更少。

    孙炎炎熟门熟路,很快就带着杜念来到她们的教室,还是红砖青瓦的小/平房,里面桌子椅子不多,分了四排,一排能坐八个人,杜念估算了一下,统共也就三十来个学生。

    杜念在老师的安排下坐好,第一堂课就是学习领导精神,每个人手里一本主/席语录,老师读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活生生背了一节课。第二堂课是语文课,也是先给学生灌输马/列思想,课堂进行了一半才开始正式讲课。一天下来,杜念发现学校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太平。

    学校斗争情况比较严重,很多老师和学生都拉帮结派地,不停地斗这个斗那个。老师上个课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谁。

    杜念坐在那里都能感觉到校园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校喇叭响了起来:“陆广荣要复辟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坚决不答应!”陆广荣是厂职工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听说他去黑市倒卖了两斤粮票被人举报了。这可是投机倒把,虽然倒卖的不多,但罪责不轻。

    下午放学大家都不让走,集体到操场开批/斗会。一放学孙炎炎就拉着杜念跑向了操场,她们腿脚也不慢,可到的时候操场已经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了。

    俩人七钻八钻,终于来到了前排。

    操场上有个高台,戴着红袖章的人高举着双手,正带领广大的人民群众喊口号。喊完了就开始推出本场要批/斗的犯事人员,然后几个红袖章拿着大喇叭高喊着,一条条列举他们的罪状。

    每个被批/斗人员都被反绑了双手,胸前带着个牌子,头顶戴着高帽,根据罪责的轻重,有的戴一尺高的,有的戴两尺的,这里面最高的戴五尺高帽。

    陆广荣带的是三尺高的白帽。跪在那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高喊:“我有罪,我认罚,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国家和领导!”

    其中还有柳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还是经常被拖去批/斗台,随叫随到。几天没见,她愈发瘦了,菜色的脸,脖子上的青筋都能看的分明。她也戴了个三尺的高帽,反绑着双手,脖子上不仅戴了名牌,还被绑上了三块砖头,压的她本就瘦小的身子更加直不起来了,她躬着腰,只要一挺直背就得捱一鞭子。

    整个人跪在那直打晃,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她旁边站着一名红袖章,拿着一个红本子开始念。罪名还是那几条,仇视贫下中农,散布反/动言论。好歹是没认破鞋这一条。

    □□的时候需要积极分子和柳叶的家人上去打她,家人不打就是搞阶级思想,划不清界线,也是要批/斗的。首先上去的是柳叶的弟弟,他上去狠狠踹了柳叶一脚,嘴里喊着打/倒反/动派,打/倒资本主义的走狗!然后就换柳叶的爹娘,爷奶,七大姑八大姨的每个巴掌拳脚的轮下来,柳叶早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这之前已经两宿一天都被关在小黑屋里,又冷又饿。今天看快不行了,这才赦免了柳叶,让她的爹娘把她背了回去。

    相交于激动呐喊的人群,面无表情地杜念显得有点扎眼。杜蓉蓉远远瞪着杜念,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了。心想着要不是她杜蓉蓉机灵,今天批/斗台上的人可就是她了。

    感受到异样的眼光,杜念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杜蓉蓉正握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她也不介意,朝她咧咧嘴笑了笑。

    杜蓉蓉气的一下转过头去。

    你把柳叶害成这样,杜念啊杜念,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真是好狠的心!

    下午回到家杜念就听说家里出事了,高大傻/子和他娘过来了,现在正在她家吵着闹着要娶周秀兰。高大傻/子穿着露窟窿的蓝色罩衫,脏的都快看不出来是蓝色了,肥硕的裤子除了裤裆也四面漏风,往那一站都是味儿:\&秀兰,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你个黑五类坏分子,没有我们赤农的辟佑,你蹦跶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民群众所批判的。\&

    刘/青峰瘸着个腿也来了,急赤白脸的和高大傻/子吵,刘磊气的都要上去打架了。

    杜老太太斜依着门框,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不停的跟周边人说着什么,指指点点的。

    这高大傻/子也不傻,没有胁迫是劝诫,够不上胁迫妇女的罪名。没有强抢,也没有侮辱性语言,虽然周秀兰和刘/青峰已经过了头茬礼,但没领结婚证,高大傻/子的行为有点无赖,但胜在成份好,革委会也没办法,只能劝诫。

    杜念不急不躁地围着高大傻/子转了几圈,心平气和道:\&高叔叔,你为啥这么看上我妈了?\&

    \&为啥?你/妈个小骚蹄子三天两头的勾引男人,经常惹的情夫上门,也不嫌臊得慌。\&杜老太太道。

    \&你瞎说,赵盼弟你再侮辱人,我就拉你去批/斗台!\&刘磊道。

    杜老太太撇撇嘴小声地嘀嘀咕咕道:\&吓唬谁呀,就知道拿官架子压人。\&

    \&你听到了吧?高叔叔,我奶这是在给你扣帽子呢,我妈给你说过一句话吗?平时你俩打照面的机会多吗?\&杜念道。

    高大傻/子挠挠头皮,一头头发得有多半年没铰过了,头发长的都盖眼睛了,一缕一缕,油乎乎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迷茫的摇摇头:\&没说过话,我听你/妈广播,觉得挺好听。\&

    \&我妈和我刘叔叔是两/情/相/悦,你这是破坏别家庭,搞不好人是要挨□□的。再说了,我妈一个离婚妇女,又带着孩子,我妈嫁过去你不止养着我妈,还得一日三餐养着我,白花钱养别人孩子亏不亏。你这么好成份,条件又好的人应该娶大闺女,娶我妈太不合适了。你见过我小姑吗?她才十八的大姑娘,我听说我小姑根本就看不上我未来姑父,还是我奶奶强迫给她定的婚,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搞封/建思想大家长,是胁迫妇女,你应该解救我小姑啊。\&杜念淳淳善诱道。

    高大傻/子双眼一亮,顿时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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