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寂然介绍的何阳,是她愿意尝试在一起的人。她认真,有所冀望,胡杨林遂表示支持。待杨林真正见过何阳,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配不上骆寂然。

    医学院和他们学校在同一条街上,那么多人,他独独找到了她。初见何阳是十月,秋老虎简直暴虐。下午四时,充满天地间的都是热烫的空气,眼很倦。骆寂然坐在学院街旁的木凳上,盯着面前一个小池,池中荷叶青黄相间,一个空罐头和塑料饭盒,看不到水的“污”,甚至于她对自然敏锐的感觉不起一点作用,因此断定不了水的“味”。但,它们和她一样,快要被日头“毒”死。之前被塞在手里的宣传单已捏得皱巴巴,扇出来的风越来越失力度。骆寂然不敢动,一动,好不容易适应这热度的自己恐怕不能“安全”持续。于是,她静待热度自行退却。

    她只是偶然地望了他一眼,如同任何一个路人那样的“望”。他穿着白色短袖,灰色长裤,一双球鞋。寸头短发,普通的笑脸,普通的五官。再望他时,他也看她。她想他们也许都不是在看对方。他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只注意到他脸上两颗痣,以及他的双眼皮。对于“面容”,其实没有过多印象,唯他递过来的、在冰箱里冷冻过的矿泉水,如热融化冰一样,冰在消退热。印象活泼又诡异,实在深刻。

    她握着,瓶身的水流过皮肤,淡淡的笑容印上他的眼眸。

    她一咕噜喝完半瓶,旋上瓶塞时,被他拿过瓶子。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无表露,只有他肩头微动之后,瓶身上下摆动半周。骆寂然摊开双手,捧着,水流到掌心。她注视着水有一会,整个往脸上一泼。

    冰凉的。初见何阳,是一个冰凉的日子。以至于不记得也是一个笑影有惊无险掠过的时刻。

    冬时,她坐在那里淋雪。他塞给她热罐头的奶茶,撑着一把伞。她说,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年我就占了这个好位置。他说他知道。

    一句“我知道”就够了,寂然握着手里热乎乎的罐头,想这就够了。难得会有人愿意花这么长时间去留意、确认以及做下一件事的。她猛然意识她这些年都在做一件事,她在等一个不可能会成真的场面,比如相见。

    她急急站起,紧握着罐头,“这个,这个我收下了。我,我……”她疾走两步,又回头,“这个,谢谢这个,我,我们再见……”她快步走离不时回头表示抱歉,匆忙消失于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中,留下他。

    清冽风雪里撑伞的男子,雨后竹林酿出的气息,笑如江南闺秀。

    骆寂然平日认真学习,年年拿奖学金,在校参加勤工俭学。胡杨林也拿过两次奖学金,说是托寂然的福。她因此请骆寂然去a市她家做客,在四月的一个周末。a市与f市非常不一样,但也没给予寂然多大的吸引力。第一天两人去的是人最多的地方,第二天去的是地方则完全相反。晚上,胡杨林领她在自家天顶用天文望远镜看星星。望远镜是她小学时参加课外天文班,爸爸特意给她买的。她指给她星座,说a市的星空没有以前那么辽远和明澈了。

    她们交换初恋故事,骆寂然拿出那个饮料瓶塞给她看。胡杨林静静听她说完,揉了揉红肿要哭的眼,“知道吗?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好最难过的事了。听着,你们也许找不到理由和机会重新来过,但那个人一定不会忘记你。相信我,永远不会。所以,你要一直留着这个运气。等你需要它的时候再用。”

    胡杨林继续说着,她把事情说得好严重。骆寂然确是没有想得那么深,究其不过一个不舍得丢下的东西而已。不过此刻,她想,也许也是一个稀薄却珍贵的宝物。

    第二日黄昏,两人游玩归家。胡杨林让寂然先休息下,她和妈妈去菜市场。待她从菜市场回来,在二楼大阳台的落地窗前找到骆寂然。窗半开着,窗帘留了一条缝,被风吹拂,微微扬起。室内暗,见一双垂挂的双脚,她轻轻走近。帘布下的单人沙发,骆寂然身子横躺,拿着书的一只手搁在胸口。

    但是那里非常静,像死一样的静,她亦如没有呼吸。淡淡的光,也不知是什么光,拂过她脸。

    被时光钦点的容颜。

    不是美,动容的绝非美或不美,这种天生的活着的平凡生活气息,(她极尽平凡一丝不苟活在这世界,)令胡杨林感动不已。

    她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配得上骆寂然。

    胡杨林贴近她,轻轻吻了她。她觉得自己爱她,但她想,她亦没有那种爱的意欲在。所以,到底这样的一吻,倾尽她全部的不明的情愫。

    两人回校的一周后,胡杨林见到何阳。无论如何,她都祝福这个爱情。

    胡杨林说寂然他们的爱情如静水涓流,好清,但说自己还是憧憬命中注定的爱情。然而未来始料不及,太过戏剧。大三结束时,从寂然口中得知两人分手,胡杨林喜忧参半。她不讨厌何阳,觉他给不了寂然所要;但失恋终归是难过的,是个稍显沉重的话题。

    一是给寂然打气,也是道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寂然,你值得更好的人,真的,更好更好的人。”

    胡杨林原本打算暑期到寂然家去玩,但因为两人社会实践错开,没有共同的时间而无法实现。胡杨林很沮丧,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时间了。她对自己即将要成为一名社会人很抗拒,那是一个她觉得可笑粗鄙的群体,而她又不得不加入这个群体。

    社会实践是随机的,寂然分到支教一组,胡杨林则是调查研究。胡杨林有提出支教,不过因奶奶突然住院而放弃远出。

    收拾行李时,寂然把那封信带上。她还没有回信,每次一拿起笔就放下。这是骆晨晞寄给她的第一封信,字里行间满是清新的真挚的美好的情义。若是“情意”,并无需这么踌躇。这种“情义”,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拙劣的字会毁了它。

    支教的小学,让寂然想起自己的小学校。这些孩子,让她看到了自己。他们那么像。她以为社会在进步,但即便多少个十几年,还是有这么多和十几年前一样或仍不如的实况存在。他们对一切一无所知。支教区的学期与正常小学不一样,这里的冬天气候恶劣,因而寒假从十一月末到来年三月,暑假基本是没有的。负责他们的段老师在这里教了四年,说了教学的基本情况,最末又再三叮嘱他们,他们只是来教学的,不要过问任何地方的人事,那些和他们毫不相干。凭着只在这里呆二十天的他们,不能够改变什么,不要徒有什么梦想。

    寂然在这里呆的二十多天,基本没有出过学校,做得最多的是爬山。学校所在的那座山,她几乎每天都要走一趟。一日,遇到一个身背一捆柴的女孩,她认出是班里的学生。女孩怯怯喊她老师好,低头从她身旁跑过去。她没有勇气回身去望这个背影,她给不了这个女孩想要的,她更不敢去了解女孩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午后雷阵雨的日子,她坐在宿舍的桌前。暴风雨激烈拍打着窗玻璃,山头摇摇欲坠,校舍就如暴风雨觊觎已久的饕餮大餐。外面黑沉沉,压得天喘不过气。她想,她正在一艘颠簸航行海上的船舱里读一封信,并且相信着暴风雨即将迎来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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