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慕长烟的打扰,谢东霓不知道自己会这样逃避多久,但恰是这样不经意的一次打断,让她在痛苦之后,整片心却奇迹似地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来龙去脉在脑海里汇聚成了过往景象的缩影,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多,但好像有些事,依旧是她必须做的。

    “丁香,给我备车,陪我去晴太妃宫里走一趟。”谢东霓换好一身华服,这样吩咐着。

    此时天色尚早,晨露未晞,薄薄的阳光下,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浅薄。丁香闻声去安排马车,不时却忍不住回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让人措手不及的一夜之后,公主殿下的样子总感觉像是一天天低沉了起来。

    谢东霓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太妃娘娘了。

    按辈分说,晴太妃是先帝的贵妃,她母妃在世时,两人亦是好姐妹。当谢东霓还年幼的时候,依稀还留有那时的记忆,这位贵妃娘娘也常常来院中做客。晴太妃是个格外温婉端庄的女子,待她与谢空亭都很好,但最讨她喜欢的,却是谢长安。

    谢长安的母妃本是瑞安皇后宫中的一个随伺宫女,某日因太上皇喝醉了酒而恰得临幸,谁料真的怀上龙胎,封了个宜贵人的称号。只可惜这位宜贵人却是福薄,本该在诞下皇子后母凭子贵,却因身子太弱,在谢长安五岁时便患病去世了。瑞安皇后念她伺候主子有宫,特将谢长安过继到了自己膝下,同谢空亭与谢东霓一齐带大,视如己出。

    这样可怜可叹的身份,晴太妃自小待谢长安好些,他们两个小孩倒是从未吃味过。

    可是,就当瑞安皇后病逝之后,这位温柔和婉的贵妃娘娘却是再也没有踏入过永庆宫一步了。好像那一段美好娴静的姐妹情分,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彻底地消声觅迹。

    很多人都以为瑞安皇后临终时,留在身边的是这三个儿女,但谢东霓却是知道,见她母妃最后一面的人——是晴太妃。

    到宫苑门口,差人禀报后,很快便来了个人带她进去。

    谢东霓独自一人徐步走入,看着周围陌生却又熟悉的环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随着小太监的退下,空旷的屋内彻底空落了一下,谢东霓留意到晴太妃已经蔽退了所有宫人,藏下眼里一闪而过的凝重,轻轻施了一礼:“东霓见过太妃娘娘。”

    “公主殿下,不必多礼。”依旧是温婉如斯的声音,因为年岁的变迁,稍稍带上了些许沧桑的沙哑。

    让谢东霓诧异的是,眼前的晴太妃比自己的想象中要显得苍老上许多。她的鬓角依稀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双眼有些深沉,使投出的视线也显得空落起来,虽是这样微微笑着看她,却可以看出,折磨笑的后面是格外的苦。

    好像忽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来几乎不曾碰面,许只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刻意躲着她。

    周围没有旁人,谢东霓直勾勾地看着晴太妃,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或许,太妃应该知道本宫这趟前来的原因。”

    片刻沉默。

    晴太妃缓缓无奈的声音落在空阔的屋里,落入耳里格外清晰:“东霓,姐姐并不希望你刻意去做些什么。”

    谢东霓的眼里有什么微微一荡,唇角勾了起来:“不希望?是觉得我斗不过他们吗?”她朝前走了几步,到了晴太妃的跟前,想从她的眼里读出更多的心思来:“母后知道是谁要害她的对不对?既然她知道,又怎么可以让人这样容易得手!”

    晴太妃在她的凝视下微微侧了侧眸,轻叹了口气:“姐姐何曾没有堤防过。但谁能想到那时候的宫里,已经都遍布满了他们的人呢?东霓,忘记这件事,空亭的过世已是我有愧于姐姐,我绝对不赞同让你去冒这个险。”

    谢东霓的身子微微一颤,眼里渐渐涌起了自嘲的神色:“三哥果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原来,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

    晴太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禁微重了语调:“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得知的这些,但请你听我的,把这些都忘了。当年忠武候就已经权势滔天,眼下更是今非昔比。皇上是疼你的,他定能保你此生无忧。”

    “太妃娘娘,你可知道谢长安之所以能登上皇位,忠武侯府功不可没?”谢东霓忽然笑了起来,嘴边尽是讥诮的弧度:“我一直知道他是个野心家,却没想过他竟然可以这样心无愧疚地踩着三哥的尸体登上皇位!你说他疼我?但谁知道他这虚假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到底是张什么样的脸!我一直自以为懂他,现在才知道,我或许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惊诧的神色席卷上晴太妃的双眼,她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安他不会的,虽说自登基后他的行事确实孤僻了一些,但他绝不会做出这样心狠手辣的事来。”

    “晴太妃,如果在宋国的三哥有朝一日回到辰国,你认为,到时候的皇位到底该给谁?”谢东霓的语调,让全身渐渐涌上寒意,看着晴太妃眼中的神色黯下,她抿紧了干涩的唇角,“如果你对母妃还有那么一点的姐妹情分,请指点我,如今的朝中我到底还可以信任谁。”

    外面的风忽然吹得有些萧瑟,晴太妃看着她空洞深邃的眼,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去,唇齿微启,道出两个字来:“云王。或许,他应该比我更要在乎姐姐。”

    留意到这话语中更深一层的暗语,谢东霓的语调微微一顿:“他也知道母妃病死的实情?”

    晴太妃轻叹了口起,无奈点头:“他一直都知道。正因如此,我长年久居深宫,有一方面的原因,也是为了躲开云王。”

    谢东霓的眼睛微微眯起,缓缓弯腰,完完整整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太妃娘娘。”

    很奇怪,这一刻,她的心竟是这样的平静。

    从宫苑里出来,谢东霓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觉得一时间外面的天色好像又清冷了不少。

    宫人们一个个都是行色匆匆,经过一处别院时,她将其他人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走入。

    风萧瑟地吹过,一片落英漫天纷飞,依稀迷乱了视野。

    这里离当初瑞安皇后的寝宫很近,不是很大的园子,却很僻静,正因鲜会有人打扰,那时候谢空亭、谢长安与她总喜欢来这里玩耍。一眼看去,和原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景致,只是少了一些熟悉的身影,而显得有些落寞了。

    她迷离的视线落在空旷的庭院中,不自觉间有些出神。

    身后的步子很轻,轻地被风这样轻易地就足以覆下。

    有一只手伸来,轻轻地替她拈去发梢的落叶,谢东霓一惊下豁然转身,落入眼里的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透过面具的是一双冷漠地几乎足以让全身血液都凝固的眸。

    这是宋国贵族惯于佩戴的面具,只一眼,就足以确认这人的身份。她心头骤然一跳,转眼间却是宁静了下来:“宋国使臣都是这样毫无规矩的吗?皇兄应该已经给你们安排了落脚的住所才对,辰国皇宫并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

    清冷的视线如一只手,在她面容上缓缓地滑落,一分一毫,一丝一寸,然后只间他忽然瞥开眼去,道:“本将不过是无意间经过,却不想传闻中的东霓公主竟会这般不好客。”

    似是因为声线受过破坏,他的声音很沙哑,落在周围低沉地,让风都不由滞了片刻呼吸。

    谢东霓冷冷地笑了起来:“你就是这次宋国的那位上将萧左颜?”

    对方答道:“正是。”

    谢东霓言语中的讥诮更盛:“依两国多年来的‘深交’,将军认为本宫该以何种‘友好’的态度来面对才是?”

    话落无痕。

    本以为这样不留颜面的话语足以让对方暴怒,谁想并没有意料中的不悦,隔着面具,甚至可以听到萧左颜低沉第一声轻笑,然后便听他淡淡地道:“东霓公主说得甚是有理,你我身在两国,确是友好不起来。”

    谢东霓被他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丝毫不愿与这个宋国将领在一起多待片刻。

    转身的一瞬,手被握住,身后传来萧左颜的声音:“三日后的宫宴,想必会和公主再见面的。”

    他的手指很冰,冰地甚至不像一个活人。

    谢东霓狠狠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行而去。

    对害死了谢空亭的宋国,任何人、任何事永远都叫她感到恶心,包括这个萧左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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