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下了一场雨,时间不长,雨势却大,将几日来的燥热一扫而空。太阳从铁灰色的大山下爬起,驱散了浓密的像奶子一样晨雾,南帝城的守城士兵在冷风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只寒鸦自远处飞来,脚爪上抓着一块腐肉,斜斜的掠过城头,向远方满目疮痍的战场飞去。

    “有什么异动吗?”

    小队长的战刀束在腰间,端着两只大碗,走过来靠坐在士兵的腿上,递给他一只碗,调侃着笑道:“那些黑蛮子没过来?”

    “比你家的娘们还老实。”

    士兵接过碗,见碗里装着两块饼子,几片青菜,连一丝油星都没有,皱眉说道:“又是菜叶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小队长道:“你就别抱怨了,尚野的那帮人连这个都没得吃。”

    士兵唉声叹气的骂道:“该死的黑蛮子,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估计快了。”

    “也没法说,每年这个时候早就退了,真不知道今年这帮家伙抽了什么风。”

    正说着,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小队长端着碗站起来,嘴里还咬着一块饼子,只见远处尘土飞扬,隔得老远仍能听到鞭子抽在马上的声音。

    “不对劲,怎么跑的这么快?”

    士兵漫不经心的说道:“八成是饿着了。”

    “警戒!警戒!有敌袭!”

    几匹战马突然自烟尘中奔出,为首的斥候声嘶力竭的高声呼喊,守城的士兵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铺天盖地的箭雨呼啸而来,嗡的一声便将五名斥候连人带马的扎在地上。

    “啊!”

    士兵嘴里的饼子掉在地上,还没喊出声,一排劲弩便扑面而来,几道血箭冲天而出,带着紫黑血珠的箭头透体而过。小队长惨叫一声,左腿中箭,他摸出腰囊里的匕首,一刀斩断箭矢,拖着伤腿爬到城墙的一角,敲响鸣钟,惊恐的喊道:“警戒!敌袭!有敌袭!”

    金器发出尖锐声响传遍了整座南帝城,吵醒了尚在熟睡中的人们。

    九月初九,因为南疆人的再次倒戈而导致黑蛮人粮草的严重不足,跨海而来的异族终于对南帝城发起了全面的进攻,妄图占领这座富饶的西南粮仓。如此,龟缩许久的南宛军不得不加入了这场本就该属于他们的战争,并且在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挨打的苦战之中。南帝城都统府里,军事幕僚们被突如其来的敌袭搞得焦头烂额,罗睿红着眼睛对斥候吼道:“苏秀行呢?他不是在南岭吗?怎么黑蛮人都打到老子眼皮底下了老子还没接到一点风声?”

    斥候与幕僚们集体哑口无言,因为这个问题也是他们内心中反复煎熬的一个疑问。苏秀行怎么了?尚野军被打残了吗?怎么黑蛮人竟会突破尚野军的防线直接杀到这里来?抑或是……

    无人能够回答,或者说,是无人愿意正面回答。

    军队是一个微妙无比的地方,每一言每一行都可以被瞬间分解出无数的含义,而此时此刻,苏秀行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他的意思精确无比的表达出来了。

    —*—*—*—

    南帝城五十里外有一座小村子,名叫甜水村,可是实际上这里的水非但不甜,甚至根本就没有一眼水井。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龟裂的大地与破败的土坯房子,荒凉贫穷的连黑蛮人都不屑掳劫,所以这里也成了南帝城外唯一一处幸免于难的地方。

    苏秀行盘膝坐在一处十多米高的土坡上,坡上零散的长了几棵树,坡顶却是光秃秃的。他穿着寻常的苍青色便装,微闭着眼睛,背脊挺的笔直,锋利的宝剑插在身边,阳光照在上面,有刺眼的光反射过来,远远看去,便是一道银白色的光束。

    刘昔来了很久了,一直定定的看着上面的苏秀行,却不敢走上去。

    旷野上的风很大,吹在他的身上有些凉意,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又或者说,他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天色渐暗,一骑斥候远远奔来,马蹄掀起昏黄的尘土,像是一条翻滚着的海浪。

    “大帅!”

    斥候翻身跳下马背,声音很大,在野地上穿的老远:“南帝城打起来了,黑蛮子这次下了狠手,连后备军都从南岭大山里撤出来上了前线。”

    苏秀行说道:“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那人走了,苏秀行又坐了一会便从坡上下来,刘昔见了几步走过去,低声道:“苏帅。”

    苏秀行点了点头,说道:“说吧。”

    刘昔抿了抿嘴角,道:“再这样打下去,南帝城会有危险的。”

    苏秀行默默的摇了摇头:“孟江河经营南帝城这么多年,不会连这几天都守不住。”

    “可是那些官兵……”

    “战争中有所死伤在所难免,他们的牺牲不会没有价值。”

    刘昔皱着眉,似乎极为挣扎,他知道以他的身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被整个大华军人奉为神灵的男人,沉声说道:“可是苏帅您本有办法阻止这样惨烈的伤亡。”

    “是,我有办法,孟江河他也有。”苏秀行安静的看着他,静静的说道:“如果他早日出兵,战争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这话说得简单,含气却是极深的。是的,一切不过是南宛军省自作自受,他们妄想借助他人之力坐享其成,妄图借此机会从天逐王域那里谋夺更多的好处,妄图大发战争横财而至那些死在战争铁蹄之下的平民百姓于不顾,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就必须独自承担这场战争所能带来的反噬和恶果。

    刘昔低着头,沉默着,许久许久,方才低声说道:“苏帅是英雄,英雄都该是仁慈的。”

    苏秀行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他,嘴角一牵,淡淡的笑起来。

    “所谓英雄不过是一些杀人技巧更高明些的战争屠夫,沙场之上,怎容得下仁慈?”

    一阵风从东南方吹来,蓦然带起一层昏黄的尘土,刘昔被风沙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苏秀行已然走远,背影隐没在风沙之中,像是一棵冰冷的沙树。

    —*—*—*—

    傍晚时黑蛮人终于暂时退了下去,寒鸦拍着翅膀盘旋在半空,医疗队抬着担架游走于战场上,寻找还有战斗力的轻伤士兵回营医治。至于那些已然完全丧失了行动力的,则不予理会,哪怕他们还在喘息着,甚至悲切的哀求。

    宋小舟站在南岭大山深处的一处山包上,山包很高,高到能轻易看到南帝城下燃起的黑烟。

    孟东平在她身边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忍不住问道:“小宋,你看什么呢?”

    “看金子。”

    “哪里有金子?”

    “到处都是,”小舟指着那一道道蜿蜒的黑烟,喜滋滋的道:“看到了没,那就是死了人,死的人越多我的功劳就越大,我的功劳越大朝廷给的奖金就越多。”

    孟东平黑着脸,忍不住冷冷的骂:“贪得无厌。”

    小舟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跟你这种人说什么你也不明白,真肤浅。”

    眼见南疆各路人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孟东平问道:“我们不跟着去吗?”

    “当然要跟着去,黑蛮子这次一定抢了不少钱,南疆人去端他们老巢,我们就跟在后面捡钱。”

    小舟一招手,两名南疆男子便抬着一只竹椅走过来,小舟抬腿便跳了上去,拿一只草帽盖在脑袋上,大爷一般的道:“快走快走,可不能去晚了。”

    果然还是去晚了,刚走到六支山,便有探马来报说有人已经抢先对南海子防线发起了攻击。小舟顿时急了,骑着马一路跑,跑到地方亲自披甲上阵,与对方一起攻进了黑蛮人大营。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次黑蛮人倾巢前来竟是带了老幼家眷,明显摆出一副要在大华安家落户的样子。可笑南宛军省之前还消极抵抗,打着让这帮家伙自动离开的主意。小舟故意在包围圈打开一道缺口,放敌方报信的人离去,一旦大本营被袭击的消息传到南帝城前线去,这帮本就没什么纪律的部队也就离末日不远了。

    不过这些都和宋小舟没什么关系,黑蛮人的属地盛产香料和黄金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他们万里迢迢的来到这也是有原因的,听海上的渔民说今年年初海上有大海啸,想来是黑蛮人在这场海啸中损失惨重,才不得不全族迁移。这样一来,他们队伍中必然携带了大量的黄金和金贵的香料,这让辛辛苦苦在这山里蹦跶了一个多月的宋小舟眼馋极了。

    小舟带着孟东平和一众彪悍的南疆属下,怒气冲冲的冲进了友军的大营。刚踢开大营的门,便见李铮身边围着一群幕僚,正站在小山一般高的战利品前清点货物。见了她也不惊讶,淡淡的点头道:“你先在那边等一会。”

    等?怎么等?

    打仗冲锋可以等,坐地分钱那是绝对等不了的。

    宋小舟一个箭步冲过去,叉着腰瞪着李铮道:“好歹相识一场,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吧?”

    许久不见了,宋小舟略微瘦了些也黑了些,一双眼睛却仍旧亮晶晶的,尤其是看到钱的时候,真真是两眼冒光。李铮却仍旧是老样子,锦衣华服,表情全无,顶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站在一堆金银象牙香料之中,很仔细的清点着,倒是一点远离铜臭的觉悟都没有。

    他闻言也不抬头,只是挥手道:“你乖一点,稍后我分你一些。”

    “分?”小舟的态度顿时好起来:“分多少?”

    “你想要多少?”

    多少?她自然是想全要的,可是又不能这么说,只得扭捏的道:“我这一次来南宛,真是吃了大苦头。”

    李铮自一只破筐里拾起一块大宝石,通体碧绿,光华璀璨,看得小舟都要流口水,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随手就揣进怀里,淡淡的点头:“接着说。”

    “我好几次都差点死了,要不是我命大,这会早就见阎王去了。我呕心沥血,心怀祖国,看着我大华子民在异族的铁蹄下哀鸣嘶吼,心如刀绞。立志一定要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终于,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南岭大山里奔走,才拉起了这么一只军队,封死了黑蛮人的后路,说起来真是险象环生历尽艰辛。”

    李铮转过头来,见小舟说的意气风发兴高采烈,淡淡一笑道:“我怎么听说,有人说自己在朝中有人,可以帮南疆人疏通打点,求天逐不追究他们犯上作乱的罪过,借此借口收了南疆人几箱子的黄金,将整个南岭大山搜刮一空?”

    小舟闻言瞪大了眼睛,诧异道:“啊!我生平最恨这种发战争财的人了,你若是知道这个人是谁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去插他两刀才解恨。”

    李铮道:“恩,我也很想插他两刀,这个人还说她朝中的那个人就是我,这些金子都送到我的府邸了。大司局的司位已经追着我来了南宛,说是要我回天逐协助调查。”

    “什么?还有这种事?”

    宋小舟怒气冲冲的道:“自己闷声发大财,却侮辱别人的名誉,这种人真是太可恶了!”

    李铮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恩,是很可恶。”

    “闹心的事我们就先别想了。”小舟很老友的拍了拍李铮的肩,说道:“你怎么跑这来了?还缴获了这么多敌方物资?”

    李铮道:“我接到消息就从东南调船队封锁了海道,然后就带着人一路来了。倒是你,前线战事吃紧,你不去配合苏帅,怎么带人上这来了?”

    “我也是想抄敌人的后路嘛。”

    “是吗?是想抄后路,还是想敛钱?”

    小舟眉头一皱,怒道:“喂!你怎么这么说我,黑蛮人打进来了,你们这些大男人躲在天逐安安全全的,却让我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孩子在敌后冒险,我拼死拼活为国为民,我问心无愧!”

    说罢,她又瞄着那些金子,伸手在装着金子的麻袋外摸了摸,一幅很过瘾的模样道:“就是南疆人在这次战争中死了好多人,很多小孩都没了父母,老人没了子女,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我只是想来弄点钱,回去给他们当做抚恤金。你知道的,人一没钱脾气就差,脾气一差就爱造个反啥的,咱们的大好国土,可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李铮看着这个自称“柔弱可怜”的女孩子,也不生气,静静一笑道:“亏的你还有这份心意,不错,这件事我记下了,回京会报上去的。”

    李铮说完转身就回屋要关门,小舟连忙追了上去,可怜巴巴的扒着门框道:“别的啊,咱们怎么着也算是有着前世今生的过命交情,干嘛这么绝情啊。”

    李铮笑望着她,不说话,小舟急了,叫道:“你刚刚还说要分我一些的。”

    李铮眉梢一扬:“我说过吗?”

    “说过!全场这么多人全都可以作证,谁撒谎谁是畜生养的!”

    众人集体无言,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哦,这样。”

    李铮点了点头,然后探手入怀拿出那块绿宝石,丢给她道:“分给你了。”

    小舟一把接住,愣愣的看着他道:“你说的一些,就是这个?”

    李铮点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真是聪明。”

    说罢,他就把门关上了。

    宋小舟被气得跳脚,使劲踹门也没能踹开,红着脸骂道:“李铮!你个钱篓子,没道义,见钱眼开啊你!”

    —*—*—*—

    宋小舟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南疆众人都被她打发去帮苏秀行了,此刻人手比起李铮来就显得有点寒酸,不然依着宋小舟的性子,指不定今晚就要摸营过去了,能抢到一分是一分。

    孟东平自从去了李铮的营地回来就一声不吭,像是被人调戏了的小媳妇一样,闷闷的低着头不出气。小舟本就生气,看着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走过去找他的晦气道:“我饿了!出去叫人来我做好吃的!”

    孟东平也不抬头,冷冷的说:“你干嘛不去李二公子的营里吃?”

    小舟一愣,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会顶嘴了:“喂!你找揍是不是?”

    谁知孟东平霍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的瞪着她道:“不知检点,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有道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孟东平这只温顺的小绵羊骤然发火,倒是吓了宋小舟一跳,她纳闷的皱眉道:“吃呛药了你,你说谁不知检点呢?”

    “大庭广众之下,你公然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你还、你还让他摸你的头?”

    “摸个头怎么了?”小舟道:“你有病啊,我又不是秃顶,摸一下又不会死。”

    孟东平气的脸通红,怒声道:“你身为女子,怎可如此不知自重?”

    “喂,你有完没完?我还被你又看又摸又抱了呢,这样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去上吊?”

    “我怎么能一样?”

    “你有什么不一样?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没你什么事呢?”

    孟东平闻言一张脸唰的就白了,他冷笑一声,转身就出了帐篷。小舟见他敢这么跟她甩脸色,气的追在后面叫道:“你吃什么干醋?你不是烧香拜佛吗?春心动了啊你!莫名其妙,老子又没嫁给你!”

    小舟骂完仍觉得不解气,气的追了上去,捡起一块石头就去砸他。宋小舟是何等手劲,孟东平这样读书念经的书呆子又如何躲得了,顿时被砸的鲜血长流,额上鼓了好大一个包,险些一下晕过去。

    小舟也没想到砸的这么狠,可是她向来倔强,哪里肯认错,梗着脖子骂:“真是又蠢又笨,连块石头都躲不过,这辈子注定就是念经的材料!”

    孟东平捂着头儿,一只眼睛也被血糊了,气的眼睛发红,想骂人却不知道该骂什么,终于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小舟一个人站在原地,老大的没意思,见南疆士兵纷纷斜着眼睛偷看她,气的大叫道:“看什么看,明明是他不对!”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说个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见没人搭理她,只得讪讪的回了屋。只可惜回去了也是坐立不安,心下暗骂死书呆子越来越有能耐了,敢顶嘴了,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终于一脚踢在柱子上,推门就出了营帐。

    南疆人还是很有戒备心的,纵然如今和大华也算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但是扎营的位置还是离李铮老远。小舟自己找个个地方蹲下来,闷闷的拔草根,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孟东平欠教训,这么一想就更生气了,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李铮,再一想自己累死累活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的苦闷霎时间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暗暗道你不仁我便不义,这一次不偷的你吐血就算我宋小舟白活这么大。

    想到这起身就往营里跑,打算回去准备作案工具,经过孟东平营帐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却见帐篷黑漆漆的好像没人在里面。正疑惑着,忽听那边呼喝声不断,十分嘈杂,她悄悄的绕过去,就听有人叫道:“再使点劲!快了!加油!”

    小舟听的一阵纳闷,暗道难道有南疆女子在营中,这是在干嘛?生孩子?

    “再使劲点!使劲啊使劲啊!”

    月光悄悄的移过来,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只见宽大的场地中央,两名南疆小伙子站在旁边握拳鼓劲,孟东平拿着一张弓,正想要将弓拉满。一张脸憋得又红又紫,看那模样,真是比生孩子都要费劲。

    嗡的一声,弓弦反手弹了回去,孟东平一下坐在地上,被弓把磕在下巴上,红红的一片。两名南疆小伙子凑过来安慰他道:“孟先生别灰心,虽然你现在学这个有点过了年纪了,但是只要好好练,还是有希望的。”

    孟东平似乎颇有些沮丧,另一人安慰说:“孟先生长得秀气,一看就是使笔墨的文人,学这东西干啥,平白低了身份。”

    孟东平眉头一皱,问:“那个李二公子,长得也不比我强壮,为什么他的武艺就好,你们是不是在夸张?”

    “这个不能这么比的,像宋姑娘还是个女子呢,武艺不是也好。那李家二公子打小就是神童,一身的好功夫,这在西凉都是传遍了的,俺们可没瞎说。”

    孟东平闻言更丧气了,将弓弩一扔,道:“不练了。”

    另一人忙道:“要不孟先生练刀啊,小巧轻便,我看宋姑娘就使刀,你练了她保准高兴。”

    孟东平面色一变,冷哼道:“我干嘛要讨她的欢心?”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走的快极了,好像他后面有什么人在追他一样。

    见几人走远了,小舟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弓弩,轻易的就拉成了满圆,低低的骂了句:“真是笨死了。”

    她嘴里骂的厉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满腹豪情的想要去李铮那偷东西的念头突然就打消了,只觉得有点心慌,却不愿意去想。把弓箭一扔,转身就回了营。

    —*—*—*—

    小舟等人就这样在海边安营扎寨了八天,八天后苏秀行带领尚野雄兵倾巢而出,一举攻破了黑蛮人的中军大营。与此同时黑蛮人老巢被占的消息传了出去,李铮下手够狠,竟然命人砍下了黑蛮老弱的头颅送至前线。本就因为腹背受敌而摇摇欲坠的战线终于彻底崩溃,黑蛮人兵败如山倒,一路向海边溃逃而来。李铮则带着瀚阳雄兵早已等候多时,一场战争进行的毫无悬念,小舟带着南疆人躲在外围,美其名曰查缺补漏,实际上连一个南疆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困扰了南宛军省大半年的战争就这么结束了,南宛派系可谓是损失惨重,大功劳全叫李铮和苏秀行占了。南野军死伤达八成,惨烈不堪。孟江河被军省上峰派下来的督察官呛得半死,军省上峰的意见很明确,想要推他出来当这个替死鬼。

    仗打完了,功劳有人占了,责任自然也得有人背吧。

    所以这几天孟江河几乎是寝食难安,只觉得这舒坦日子算是到了头,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就在这时,有一份报告突然悄悄的出现在了他的桌上,他如获至宝的问道:“这人是谁?可是我南野军军人?”

    幕僚笑着说:“正是,都统,属下觉得,这个人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

    孟江河想了片刻,随即哈哈笑道:“正是正是!”

    —*—*—*—

    五日之后,天逐军院的文书室里,赫然摆上了这样一份请功折子,上奏的人竟然是在这次兵乱中将要被抛弃的南帝城都统孟江河。

    军院大佬们起初还以为这人发了失心疯,仔细看了一遍之后,顿时大惊,连夜将这份折子送进了皇帝的案头上。

    夏诸婴乍看之下也是一惊,没想到南宛军省竟然还有这般忠君报国的人存在,可是当他看到最下面那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彭将军道:“将军确定这是真的?”

    彭将军点头道:“事情是有的,只是应该没这么夸张,可是现在就算我们说它是假的,也没机会了。”

    夏诸婴皱眉道:“此话怎讲?”

    彭将军递过一张天逐日报道:“皇上自己看看吧。”

    只见那报纸本期的标题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蛮夷血”。

    正文写道:“异族入侵,山河色变,化外蛮夷以利爪屠戮我国子民。大难当头之际,有人提枪上阵,与敌同死,有人死守边防,护我河山。然,区区一女子,持单枪、驾匹马,只身前往敌营,诛贼首,杀奸臣,以一己之力收复南岭十万里沦陷山川,统筹南疆腹地百万军民,游斗于生死之地,拼杀于绝境之中,步步为营,巧施妙计,断敌之粮草,逼敌于穷途,终等来援军,将南海毒瘤一朝铲除。光复南疆全境,扬我大华威名。”

    下面则是一一列举了南疆的各场战役,并将过程当做小说连载般写的绘声绘色,并极尽夸张之能事,单从这份报纸来看,什么苏秀行、李铮那都是不值一提,整场战役都是在这位巾帼女英雄的指导之下,若是没有她,可能南宛军省早就丢了,黑蛮人也该兵临城下的打到天逐了。

    落款写道:巾帼不让须眉,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南帝城都统:孟江河

    夏诸婴看看报纸,再看看奏折,只觉得哭笑不得。彭将军无奈的叹道:“皇上等着吧,相信南宛军省也很快就会有奏折上来,他们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了。”

    夏诸婴道:“将军以为朕该怎么办?”

    彭将军苦笑道:“皇上还有别的办法吗?”

    夏诸婴无奈一笑,不再言语。

    —*—*—*—

    “皇上当然只能认了,这个人注定要成了天逐新贵了。”李九青放下酒盏,静静说道。

    李梁眉心一皱:“就任由他们这么胡闹?”

    “胡闹?怎么能说是胡闹?这上面说的虽然夸张了,但都是有事可循的,孟江河被逼到绝境,反正怎么都是一死,不如抱住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肆宣扬这位南野军的女英雄,来掩盖他们在此次战役中的责任。而南宛军省虽然可以拿孟江河做替罪羊,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能在舆论上为南宛争取到优势,他们为何不去做?而皇帝刚刚登基就遭遇了黑蛮入侵这件事,也急需要一个噱头来吸引视线,军部在此事中寸功未建,当然也不会自打嘴巴。况且先入为主,人又都有猎奇的心理,这么一桩传奇写出来,很快就会被传得家喻户晓,到时候就算是尚野有意为苏秀行正名,来夺这份功劳,恐怕也是为时已晚了。”

    李九青微微一笑,颇感兴趣的说:“真想不到这人竟然是个女的,之前对上淳于烈的时候就已显露出非凡的智慧,如今竟有魄力挑起南疆人阵前倒戈?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情到底是孟江河为了自救而搞出来的,还是她为了上位而利用孟江河搞出来的,真是有趣啊!”

    李梁眸光一闪,抬头道:“那我们是怎样的立场?”

    李九青笑道:“百理向来与世无争,西陵也已不足为惧,南宛经此一役,更是元气大伤,如今五大军省,只剩下我们瀚阳和苏秀行的尚野。虽然早期淳于烈势大时我们曾为盟友,不过如今时移境迁,尚野太过于锋芒毕露,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你是说?”

    “我是说,这个小姑娘很讨人喜欢,我们不妨帮她一把。”

    李九青呵呵一笑,仰头便将酒水饮尽。

    —*—*—*—

    短短的两日之间,上至皇室,下至军部,就得到了统一口径的回答。天逐日报销量大增,瀚阳军省、南宛军省百理军省皆买走了大量的报纸,回到军省内部派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众人各具心思的捧抬之下,湘然宋小舟一夜爆红,将小神童李铮和战神苏秀行都死死的压了下去。如今,只等着翰林院将那副花团锦簇的封赏诏书发放下来,这份天大的功劳,某个人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拿定了!

    南帝城中,宋小舟正趴在床上美滋滋的吃着葡萄,得意洋洋的笑道:“李铮算个毛,敢抢我的钱,老子让他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再给我吐出来!哈哈哈哈!”

    不远处的另一座府邸之中,李铮拿着那张报纸微微眯起了眼睛,容然沉声道:“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用做。”

    李铮眸色漆黑,微微一凝:“赶快把这次弄到的金子全部运回西凉。”

    容然诧异的问:“公子不是说要把这批钱送回天逐?”

    “不能运了,这笔钱我还有用,不能让那家伙坏了事。”

    三天后,一纸诏书进了南帝城,宣南野军宋小舟进京接受封赏。这一场乱七八糟的战争,总算是有了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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