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不大,他坐在床边看她身影来来回回的忙碌,接过她递来的热水,喝了两口,捧在手里暖着冰凉掌心,瓶口暖暖的热气,温暖了视线。

    陌姜用毛巾沾了热水给他擦脸,瘦得突兀的颧骨,隔了毛巾柔软的纤维,抵在掌间,她吸了吸鼻子。

    “晚上想吃什么?”她问,“给你下面好不好?”

    毛巾从他脸上挪开,黑色的眼眸温温柔柔地,看着她,点头,笑:“好。”

    “...怎么还笑得这么傻?”

    她拍了拍他的头,已经长长的黑发柔软地垂到耳边,遮挡住的耳廓却冻得通红。

    她叹了气,蹲在他身前,温热的掌心盖在他耳朵上。

    “小迟,”她看着他,轻声说,“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那少年,低头相视,眸光却涣散,他轻轻眯起眼,聚焦了视线,苍白的指尖,颤抖了,流连着,伸向她的脸,从额头滑下眉骨...滑到鼻尖...到嘴唇......冰凉修长的手指,似画笔,一点点,细细勾勒着她的轮廓。

    他苦笑,哑声道:“陌姜,你离我近一点,我...看不清你的脸。”

    她捉住他的手,撑了身子凑到他眼前,鼻尖碰鼻尖的距离,呼吸交融,那双拼命撑开的眼睛里,雾气蒙蒙。

    “许迟!你再敢拿你的身体乱开玩笑,就再也别来见我!”

    恶狠狠威胁的口味,到最后,却被人按了消音键,失了气势,失了...分寸。

    他深凝进她眼里,温和如旧的目光,带了愧疚,沉默着...缓缓应声。

    “...我知道。”

    她凉凉笑了,合上眼,盖住摇摇欲坠的泪,轻轻地...吻上他凉薄的唇。

    唇间柔软袭人,他僵硬了身体,一双黑眸惊骇,放大了瞳孔,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液体...滑落进嘴角,咸得发苦...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缓慢地退开身,模糊在眼里的,是带笑的轮廓。

    她说:“许迟,你知道什么...又记得什么呢?”

    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记的笨蛋...还能知道什么呢?

    “陌姜...”

    那人,从床沿上站起身,无措了,惊慌一双眼,看着她,明明什么都不看清,连一个朦胧的影,都惧怕...

    他往前倾斜了身体,却不敢迈步,低低地开口,姿态卑微。

    “...对不起。”

    她摇头:“...别说对不起,许迟,你或许该对许多人说这三个字,唯独...除了我。”

    隔了那么远,明明看不见人影...不过一个声音,不过一片朦胧...追了迢迢万里,作践了自己,求谁原谅呢?

    一无所知...又让人如何原谅?

    ...谁家的天才,那么傻?

    像极了她记忆里那个一身孤寂,淡薄孑立的傻子,永远学不会如何去爱...

    陌姜端了两碗面回到房里。

    一碗,清汤寡水,放了碎肉末和一个煎蛋,一碗,红油辣酱,酸菜开胃。

    许迟用筷子夹起煎蛋,看了看,有点为难。

    坐在他旁边的姑娘,唆了一大口面,斜眼瞪他,气息危险。

    “别想夹出来,老老实实地吃完了!”

    于是,那少年无奈了面容,皱着眉,一口口将煎蛋吃下去。

    陌姜白眼,一脸嫌弃:“吃个蛋真是要了你的命了!我平时一餐吃两个还不够味呢!”

    他笑了笑,抬手,擦去她嘴唇上一圈油渍。

    微热的指腹无意触及了唇瓣,柔软的摩挲。

    陌姜腾地红了脸,埋头吃面,小声嘟囔:“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喜欢用手,不会用纸啊?”

    余光瞥一眼旁边的人。

    面汤热气里,少年清俊削瘦的面容,淡淡地...一如窗外夜色下的雪,洁净好似出尘。

    夜里,陌姜特地去找校长要了床多余的厚棉被。

    校长找出来一个旧的热水袋,说:“怕冷的话,这个也拿去吧!”

    “谢谢校长。”

    姑娘从棉被后面探出个笑脸,五指艰难地将热水袋拿走。

    她给热水袋里灌上热水,起身回头,床铺已经铺好,少年坐在床边翻着她从九爷那里借来的书,书捧得极近,几乎凑到眼底,柔软的黑发垂在耳边,轮廓更显俊秀。

    只是...终究太瘦了些。

    “不能看得这么近!”

    陌姜从他手里抽走书,顺手把热水袋塞进他怀里。

    他仰头看她,微笑了,温顺点头。

    “小迟...”她摸了摸他的头,迟疑着,轻声问,“眼睛...会好吧?”

    带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颔首:“会的,药物副作用,可以改善...”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包裹在掌心,温柔了笑意,说:“...陌姜,不要担心,我不会,变成瞎子。”

    消瘦苍白的面容,褪去了记忆里稚嫩的少年模样,已经渐渐有了男人的轮廓。

    她看着他,只觉得眼睛酸涩,皱了眉,凶巴巴的模样。

    “呸呸呸!说的什么屁话!我才没有这种担心!你黑眼圈都要垂到下巴了,快点准备睡觉了!”

    床不大,两人躺上去,却是正好。

    陌姜伸手拉了拉旁边翻个身就能掉下去的人。

    “被子空了,我冷...睡过来点。”

    “...嗯。”

    轻轻地应声。

    床铺吱呀轻响,温热的体温贴近她身侧。

    陌姜笑着说:“你还记得以前小时候那次,你画完画倒在床上直接睡着了,都没注意被子下面还盖着个人...你那时候还怎么都叫不醒。”

    时光恍惚间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却好像一闭眼,还是能回到从前。

    他摸索着,轻轻握住她的手,暖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是无声缄默的温柔。

    “陌姜...”

    他嗓音很轻,带了喑哑,呼吸微凉,一点点在她耳边扩散。

    “...有人说,我曾经...做了很不好的事,我本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我是不想见你来着,可是你太黏人了,真的太黏人了,从巴黎追到这里...”她反握紧了他的手,说,“许迟,你怎么这么无赖?”

    “...对不起,我只是...相见你。”

    只是太思念...

    大千世界里,太多太多的人,却找不到一张与你相似的脸,聊以慰藉,所以,才一身风雪,狼狈着,想离你...更近一点。

    姑娘笑了,叹息着,伸手捏着他的脸。

    “...没出息的孩子...就那么喜欢吗?不过一个李陌姜,胆小怕死,爱吃爱笑,自卑怯懦...到底哪里好?”

    好到让你不辞辛劳,不分昼夜,宁肯不要自己的身体...也要完成一场孤独的相见。

    暗夜里,那双黑眸薄凉清明,纯粹得不染纤尘。

    “陌姜...在你之前,我曾以为,生活的本质...就是无味无趣,可是后来...我对它,不再宽容,”他哑声喃喃,唇角笑意苦涩,“你...明白吗?”

    如果不是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直到生命完结。

    ...你明白吗?

    姑娘听着,合上眼眸,轻轻地开口。

    “小迟,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太阳神爱上一个厌恶爱情的仙女,最后,仙女为了逃避他的爱,长成了月桂树...他们都说这是个悲剧,我倒是觉得,这是最完美的结局,谁都不必孤独...也不必委屈...”

    她说:“小迟...你是否又明白?”

    ...你于我而言,意味什么?”

    他拥着她,叹息了。

    “对不起,陌姜...”

    “...不要跟我道歉,”她扯开一抹笑意,淡无痕迹,声音带凉,“...我这个人啊,趋利避害,胆小怕死,只想日子过得舒服平淡些...这样就足够...”

    她说:“...小迟,你知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失去你打算,我并没有希冀...会再见。”

    “...你看,我这么糟糕,这么糟糕...”她揪紧了他胸口的衣服,喃喃低语着,几近自责。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温香的女子气息,抱了满怀柔软,真实得...恍惚似幻念。

    他说:“陌姜,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笑得浑身颤抖。

    “小迟,你真是笨蛋啊...”

    从来不懂得情深不寿,情深...不受。

    收敛了嘴角弧度,困倦袭来,打哈欠。

    “小迟,晚安。”

    “晚安。”

    陌姜一贯地怕冷,往他怀抱深处缩了缩,安然欲睡,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着她,未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身旁人僵硬了身子,低声在她耳边说:“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扑上她耳廓。

    饶是陌姜再反应迟钝,活了二十多年,也明白那是什么,羞红了脸,被子一裹,翻滚到墙边,头埋在被窝里,闷声喊:“许迟!你耍流氓!”

    他苦笑,无奈:“陌姜,我是男人啊...”

    被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考虑到只有一床被子,默默地,重新翻滚回来,许迟扯过被子盖好,怀里人探出头,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边琢了一下。

    “这样,会好点吗?”

    黑暗里,她一双眼睛晶亮,好像会发光一样。

    他收紧双臂圈着她,嗅着她的发香,强压下心里的燥热,低低应声:“嗯,我没事,你快睡吧...”顿了顿,喑哑的嗓音,补充道,“听话,不许乱动了。”

    饶是他一贯意志力好的惊人,倘若怀里人是她,也终究怕失了分寸。

    毛茸茸的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姑娘细弱嗡鸣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传入他耳中。

    “...今天不是礼拜五,我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

    他静静听着,心底柔软得几近塌陷,却压下唇角的弧度,故意闹她,作了不明困惑的口吻,追问:“陌姜...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姑娘脸红得要炸,头用力撞他胸口,是恼羞成怒,蛮不讲理的模样。

    “你管我说什么!我要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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