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决此番归京,灵漪掌握着宫中内务,早已命人将顾决的靖王府修缮一新。

    寿宁宫。

    顾决和灵漪到的时候,苏太后还没有出来,竹华招手唤了小丫鬟过来上了茶点,兄妹二人便自己坐了说话。

    “王府摆设,哥哥可还满意么?”小姑娘笑靥如花,双眼灿灿地盯着自家哥哥。

    顾决回京,翎璇顾念着兄长一路风尘仆仆,路途辛苦,与帝太后苏氏和灵漪商量过一番后,将原本拟定的欢迎顾决回京的夜宴挪到了次日晚上。

    顾决端了手边茶盏,拿了盖子轻轻刮去上面浮沫:“昨晚可以说是我这些年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了。”

    男子微微笑起来,看着双目灿灿的妹妹:“王府的修缮,累阿瑾费心了。”

    灵漪笑眯眯的:“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亲兄妹,何至于如此见外。”

    顾决四处环望了一圈:“阿璇呢?”

    灵漪放下手里甜白瓷的茶盏,撇了嘴道:“我也不清楚,”声音渐渐低了些,“阿姐这些日子忙得很,听着像是北十三州很不太平。”

    顾决蹙了眉,冲竹华道:“姑姑,阿璇这些日子可有来寿宁宫请安么?”

    竹华恭谨道:“回殿下,青雩宫每日三更熄灯,长曦殿下寅时初便从青雩宫出来,到寿宁宫门前叩了头后,再往皇极宫理政。”

    三更熄灯,便是三更时分才歇下。

    而三更,则是子时。

    子时歇息,寅时叩头请安,一日间只歇了两个时辰,这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顾决的神色严肃起来,灵漪也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

    长曦的手里究竟有多少势力,顾决和灵漪都大致知道一些,只是她表面上露出来的锦衣卫,西南军权,便已经不容小觑,更何况她还有刚刚暴露出来的凤擎十三卫。

    如此势力,都会让她每日熬心费神至斯,北十三州的事情,绝对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了的。

    兄妹二人的神色没怎么变,只是一颗心都是沉甸甸的。

    不多时,苏太后出来,歪着与二人说了几句,便借口自己身上乏了,命秋年送了二人出去,竹华扶着她去了内殿。

    “瞧着他们兄妹,像是有心事似的。”苏太后搭着竹华的手,缓缓地坐下。

    竹华道:“大约是为了长曦帝姬。”

    “嗯?”

    竹华便把方才顾决询问翎璇何时前来寿宁宫请安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奴婢瞅着两位殿下的神色很是严肃,似乎是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苏太后蹙着眉想了一阵:“若说这几日有什么棘手的问题,也只有三十二州的灾荒和松冷回京这两件事了……”

    竹华道:“不是说三十二州的灾荒,已经缓了不少?长曦殿下都知会了纪指挥使,倾尽西南米粮,也会确保十万大军的军饷。”

    苏太后摆摆手:“西南诸州,是他们兄妹安身立命的根本,哪能真的让她倾之一空?通州是个好地方,年年风调雨顺,百姓不知兵事,自先帝时候,就没出过歉收,又何提灾荒?有通州粮储,又有颍川王和南界的粮食,这三十二州的灾荒,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让阿璇劳心费力至斯了呢……”

    正说着,秋年送了顾决、灵漪二人回来,给苏太后行了一个福礼:“太后。”

    苏太后抬首:“耀庭他们走了?”

    秋年道:“已经送出去了,二位殿下去了皇极宫。”

    皇极宫,这个时候,翎璇应该正在处理政务。

    苏太后道:“是他们自己去的,还是阿璇打发了人来?”

    秋年道:“长曦殿下遣了傅言,说是新得了一幅蔡越之的秋浦高霜图,请二位殿下往皇极宫一同品鉴。”

    皇极宫乃是帝君寝宫,帝族重地,不啻于乾极宫重要,无召不得擅入。如今翎璇贵为掌政的第一帝姬,才有资格入皇极宫处理政务,却也是不能留宿。顾决和灵漪两个,一个是帝子亲王,一个是少年帝姬,根本不能擅入皇极宫。

    但若是掌政帝姬召人前去品鉴一幅画,那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关键,是要看这件事该怎么圆说。

    苏太后点点头:“这孩子通透,但愿他们兄妹此生无有龃龉。”顿了顿,她又道,“蔡越之的秋浦高霜图,不是据说早就失传了么?翎璇是真的找到了?还是借着这么个名头?若是明日那帮老顽固当真要观图……库房里是不是有一套蔡越之的芙蓉鉴?找出来给阿璇送去,好歹搪塞一番。”

    竹华忍不住笑:“太后可是真真的宠极了长曦殿下。蔡越之的画,千金难求,现下存世的更是少见,秋浦高霜图固然是他鼎盛之作,芙蓉鉴也稀世难得,整整一套各色芙蓉花鉴,也亏得太后舍得。”

    秋年也笑道:“正是呢,那可是当年太后的陪嫁。”又冲苏太后道,“您可放心,奴婢特意问过傅言,长曦殿下果然是得了那秋浦高霜图,明日若是有人要求观图,殿下必然拿得出来。”

    苏太后道:“这可真是难得,哀家当年准备嫁妆的时候,阖族添妆,祖父寻了许久,想要找到秋浦高霜图,就是不成。阿璇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秋年道:“听傅言说,是前些日子派到北边去的内侍回来了,在北边发现的。”

    “北边?”苏太后皱了眉,“北边哪里?”

    秋年道:“北边镇州。”

    苏太后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些:“镇州,那可是昔年北漠的王庭。”

    长凌帝姬率八千铁骑踏平北漠王庭之后,将北漠王庭画为三州:镇州、平州、忠州。

    昔年长凌帝姬为昭宣太子之死一怒而踏平北漠王庭,原本是应该将北漠移民分散牵至他乡,只是之后长凌便被太祖帝君十二道金令急召回京。紧接着便是昭宣太子逝世真相被揭出,太祖帝君勃然大怒,云宸宗室血流成河。再之后,便是慕氏天子召长曦帝姬为贵妃,而长曦帝姬、景懿王后、太祖帝君先后薨逝,云宸新君之争风起云涌,北漠王庭移民迁居之事就此搁置。

    待到新君铲除了异己,云宸内部也已是元气大伤,再无心力迁走北漠移民,这件事情便遗留至今。

    “蔡越之的图,流落到北地那等蛮荒之处,真真是委屈了此等瑰宝。”苏太后道。

    秋年道:“太后说的是。听说也是北地那起子蛮人不晓得这图的珍贵,损坏了一些,才叫这内侍发现了,买了回来。那内侍方得了秋浦高霜图欲带回京城,也有了一拨人去了镇州,想买这幅图。内侍辗转了几番,才将这图送回宫来。”

    苏太后听得秋年用词“辗转”,奇道:“怎么?什么人竟敢对宫中内侍下手不成?”

    秋年垂了头轻声道:“是衡州高氏。”

    苏太后听闻“衡州高氏”四字,便想起了清宁宫的宁妃高氏,心头火气猛地窜上来:“如此不知礼数的人家,也妄想和三大世家并称?”

    定阳霍氏,通州蒋氏,聚饶年氏,都是慕氏王朝建立时便已兴起的世家大族。

    虽然苏家和蒋家同封了承恩公,论辈分,苏家更是出了一位帝太后,而蒋家的女儿则是帝后,可是蒋家立世至今,已经出了皇后三人,帝后三人,后妃八人,苏家纵使是云京的一流世家,出了一位帝后,几位妃嫔,比起通州蒋氏,也是底气不足。

    苏家的老太太,每每见了蒋氏的人,都是笑眯眯的,说不上谄媚,却绝对算得上热情。

    便是苏家都没有狂妄到敢于和三大家族比肩,衡州高氏不过是认了宁妃高氏入嫡支,便敢号称“第四大家族”!

    苏太后怒极,这样想着,便重重地一拍桌子:“不知天高地厚!”

    秋年和竹华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去:“太后息怒。”

    苏太后道:“哀家又不是说你们,都跪着作什么,快起来。”

    二人立起身。

    苏太后捏着手里的佛珠:“只是,衡州高氏要这秋浦高霜图做什么?”

    蔡越之乃是秦室王朝时期的名士,秦室皇帝称其“先生”,名满天下。他的文墨,亦是千金难求。曾有南地豪商,为求一幅蔡越之的真迹散尽家财,将手中所有盐铁生意尽数让出,只求一幅蔡越之的文墨。

    蔡越之一生字画无数,留存的却不足十中之一,经历了千百年斗转星移,现存于世的更是稀少。最难得的便是蔡越之的秋浦高霜图,据说乃是蔡越之封笔之作,堪为国宝。

    便是当年苏府为了苏太后嫁入帝族为后的事,打算举全族之力尝试可否买下这幅图,也没有一定的把握。平常人家,更是但求一观,便是此生无憾。

    这衡州高氏,又是为了什么敢开出天价,只要这一幅秋浦高霜图呢?

    陪嫁……

    陪嫁!

    苏太后目光看着前方,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拨动着串珠,忽然浑身一震,急急抬手道:“秋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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