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裕二十三年,三月癸酉。

    继虹城、泌阳、上谷三关之后,庆城、河定相继失守,上谷八郡去其五,朝野沸腾。

    民间有言,“祈王不除,焱廷难宁,帝族危矣!”

    是夜,焱京宫城一片刀光剑影。

    谦王祝桓博率谦王府卫三千人,以“除祝桓哲,匡扶社稷”为号,攻打焱京宫城。

    今夜的焱京宫城,注定难以平静。

    无数火把高举,灼热明亮的火光照的焱京宫城恍若白昼,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一道又一道宫门在面前关闭,又有一道又一道宫门在面前打开。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王朝的更迭,权力的交替,从来都不缺少牺牲。

    “除祝桓哲,辅佐少君,而后,你等便都是匡扶焱廷社稷的大功臣!”谦王单手攥着胯下枣红战马的缰绳,一手扬鞭,直指前方最后一道宫门,“杀啊!”

    “杀啊!”三千名黑衣黑甲的王府兵卫跟随在枣红战马之后,冲锋陷阵。

    身后的宫门缓缓关闭,宫墙深院内,又是一个亮如白昼的世界。

    谦王勒紧缰绳,稳住胯下战马,谨慎的审视着周围的局势。

    城墙上逐渐出现一个人影,石青色四爪蟒袍王服,七梁朝冠,面如冠玉,嘴角一抹淡薄笑容的,不是祈王祝桓哲又是哪一个?

    “祝、桓、哲……”谦王眯起眼,冷冷地盯着城墙上的人。

    “是我。”祈王微微笑着,“夜深了,王弟执枪披甲率兵进宫,不知为何?”

    谦王扯扯嘴角:“若本王说进宫护驾,你可信么?”

    祈王依旧是温和笑意:“护驾?宫中并无刺客,帝君安然,少君无忧,不知王弟护什么驾?”

    谦王勒着缰绳,骑着马转了个圈,讽刺地笑笑:“帝君安然?祝桓哲,你真当本王是傻子不成?”他手里握着鞭子,逐渐捏紧,“帝君昏迷不醒,太医医嘱要静养,好生照顾,脉案上明明是帝君渐有好转迹象,你却要把人挪进焰王谷。本王却是不知,你是何居心?”

    祈王一身缓袍轻裘,衣袖当风,美不胜收:“帝君自然是在焰王谷静养。才更有利于龙体康复。至于你,”他清冷地眼风扫过,“深夜带兵入城,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他抬起手:“放箭!”

    环形的城楼,神枪营的弓箭手弯弓搭箭,箭矢的箭头在冷冷地月光下折射出银色的光芒。

    刻骨的冷。

    然而,当祈王一声令下后,谦王祝桓博身边,却并没有人中箭倒地,没有哀鸣,没有箭矢离弦时发出的极速地破空声。

    并没有一支箭矢飞出。

    祈王抬起脸,有惊有怒,在以往只是板肃清冷的面容上出现别样的表情,实在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情:“神枪营!放箭!”

    中央的谦王得意的笑起来,握着马鞭的手抬起,直指祈王:“将祝桓哲拿下!”

    画面陡转。

    城墙上带刀的护卫,搭箭的士兵,一息之间全部成为了谦王的助力,对上了祈王。

    这最后一道宫门,封死了祈王最后一条出路……

    身旁祈王府的护卫抽出腰间佩刀,近身的护卫围成一个环形,将祈王护在其中:“王爷,属下等一定尽全力护卫王爷,冲出去!”

    刀光剑影,血染霜华。

    神枪营的兵士弯弓搭箭指向祈王所在方向,月光下泛着寒光的箭矢如暴雨般密布而来,主城墙上三百余祈王府护卫,靠近祈王的立即涌过来,以血肉之躯挡住箭雨:“王爷快走!”

    近身护卫护着祈王逃下城楼:“王爷,我们去哪里?”

    身后侍卫的惨叫不绝于耳,祈王脱下身上宽大碍事的石青色四爪蟒袍,眉目清冷:“去焱明宫。”

    焱廷的焱明宫,同于云宸的皇极宫,都是帝君作息的寝宫。原本四大帝族都有一座皇极宫,只是“皇”字贵重,焱廷为表对皇族的忠心,便将皇极宫改作了焱明宫,以示臣服。

    谦王有三千府卫,祈王身为帝君亲弟,府中护卫自然也不会少,只是今日为设计捉拿谦王祝桓博,其余的府卫都派去了别处。

    只是看方才祝桓博毫无压力的调动了神枪营的架势,八成祈王府在其他处的护卫,也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祈王抿了薄唇,显出狠厉的线条。

    身边跟着的护卫小心的护卫着自家王爷往焱明宫去了。

    身后追兵犹在,随行的护卫越来越少,倒地失去体温的身体越来越多。

    跟着他在主城楼上的三百人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五十,待到了焱明宫,只剩下了不足十人,各个都带了不轻的伤。

    祈王坐在焱明宫正殿的御座上,身后立着七个带伤的侍卫,王袍在来焱明宫的路上被他自己脱下,扔到不知名的一旁,头上的七梁冠也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发髻散开,有发丝一缕一丝的垂落下来,身上衣裳亦是凌乱,露出内里轻轻浅浅的伤,俊朗的面容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混合着不知什么,脏污下透出灰败来。

    谦王立在正殿门口,手下的府卫以及神枪营早已将焱明宫整个包围起来,箭矢直指,插翅难逃。

    祈王安稳地坐在只有帝君能坐的御座上,温润的眼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彩,似嘲似讽:“怎么,只敢站在那里,不敢进来么?”

    谦王手中的长刀犹自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殷红粘稠,滴落在焱明宫前的石板上,在这样静谧的黑夜,声音格外鲜明。

    “困兽之斗,本王有什么好怕的?”谦王抬手,长刀直指殿内,“事已至此,王兄觉得那个位置,你还坐得住么?”

    祈王唇边流出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意:“这个位置,也不是你想坐便能坐得住的。”

    谦王朗声大笑:“除掉了你,整个焱廷上下还有谁能拦得住本王!”

    祈王掩着嘴低低地咳了两声,眼尾挑起看向殿前嚣张又得意的男子,染血的薄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帝印。”

    唇边又是冷淡的笑意。

    祝桓博握紧手中长刀,他最厌恶祝桓哲这样的笑,月朗风清,仿佛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

    文治武功都不如他的祝桓书坐上了帝君之位,他没有反应;

    心爱的女子被召进王宫,成为帝君宠妃伴驾,他没有反应;

    一心一意地为祝桓书辅佐江山,却被猜疑,他没有反应;

    祝桓书捧出自己分薄他手中的权力,他没有反应;

    被逼着娶了一个他自己不喜欢的王妃,他依然没有反应!

    ……

    祝桓博实在是厌恶极了他这样的脾性。

    月朗风清,无欲无求?

    谦王冷笑一声,到了后来,不还是对那个位置有了想法?

    看他薄薄的唇吐出“帝印”两个字来,祝桓博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帝印?”他冷哼一声,眼眸瞥一眼身后的人,“没有弄到手么?”

    身后的侍从恭敬的道:“回王爷,焱明宫内监早已投诚。”

    谦王转过头看向祈王,得意地勾着唇角:“祈王兄,你可听见了?”

    焱明宫内监,便是从前祝桓书身边最得用的侍监,看守焱明宫帝印的内监之首。

    祈王勾唇浅笑:“愿观之。”

    “去叫他来。”谦王挥挥手。

    片刻,一个身着内侍服侍的内监小步趋着上前来,冲着谦王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道:“奴才参见谦王殿下,殿下万安。”

    “嗯。”谦王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帝印呢?给祈王看看。”

    内侍露出一个大大的讨好的谄媚的笑来:“奴才一直带着,只待王爷入宫。”

    他双手奉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打开盒盖:“殿下请看。”

    谦王扫了一眼其中莹润的玉玺,冲坐着的祈王露出一个得意又挑衅的笑容来,伸手摩挲着玉玺温润的玉质:“王兄还有什么要说的?”

    祈王抬手:“细观便知。”

    面上笑意不变,似乎更浓厚了几分。

    谦王压下心中的暴戾,双手捧出盒中玉玺,雕琢古朴润泽的腾龙火焰,火红的玉质仿佛要燃烧起来,龙鳞精致,龙目炯炯,五爪腾飞,下端云雾火焰雕琢细腻。

    没有任何问题,这简直就是一件极其完美的玉雕玺印。

    可是当谦王捧起它,掌心贴合着玺印的底部,他的表情陡然变了。

    平的!

    玺印底部是平的!

    没有“焱廷御制帝君大宝”这几个刻字。

    玉玺是假的!

    谦王猛地看向奉印的内监:“这是怎么回事?”

    内监脸色青灰一片,哭丧着脸:“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

    “没用的废物!”谦王单手握刀,狠狠掼下,鲜血喷溅,染了他一身王袍盔甲。

    眼尾邪邪挑起,染血的面容增添了几许嗜血的美感:“王兄该是知道帝印在哪的吧?”

    祈王掩着嘴低低地咳,拉扯到伤口,有轻微地吸气声。

    半晌,咳声止住,他伏在座椅上,散落的发丝遮挡住半边面容:“我自是知晓。”他从膝上捧起一个锦盒,同样四四方方,唇角噙着笑意,“不就在这里么?”

    谦王皱眉:“本王如何判断真假?”

    祈王抿唇笑起来:“你当我是要给你?”

    谦王拧起的眉拧的更紧了些:“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清朗的笑意自祈王喉间漾出来,他笑了好一阵才止住,双手搭在扶手边:“自帝君即位,我便对兄弟们抬起了刀……”他似是回忆地看着头顶绘着五彩彩绘图案的拱顶,“如今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景,若是从前,我是怎么也料不到的。”

    谦王拧紧了眉:“你想说什么?”

    祈王如月光般的眼看过去:“年少时,我们也曾好好过的……”

    他抬手指着谦王腰间的半块玉玦:“那本是一整块,当时你喜欢,我央了父君将玉玦一分为二,一半与你,一半与我。”

    多少年的陈年旧事,祝桓博当然早就不记得了,他侧身持刀立着:“你在拖延时间?”

    祈王摇头:“我拖延又能拖多久呢?”他自嘲地笑笑,“我所有的护卫,只剩下了这七个,没人能赶进宫救我……”

    “你想要什么?”谦王握紧手中长刀,“活下去?”

    祈王摇摇头:“斗了十几年,年少的情分早就磨尽了……”他指着玉玦,“还我吧……”

    他摩挲着腰间的半块玉玦:“帝印给你,日后我死了,便用这玉玦陪葬。”

    谦王皱眉看着他。

    祈王哑然失笑:“怎么,我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对你做些什么不成?”

    谦王的手摸至腰间。

    身后的侍卫低声道:“王爷,小心有诈。”

    谦王蹙眉半晌,解下腰间的半枚玉玦,信手扔了过去:“本王就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祈王抬手接了半枚玉玦,在手心里细细摩挲:“少时那点情分,终究还是半分不剩下……”

    谦王眉头皱起,本能的觉得不妙,果然,下一秒祈王抬手,锦盒直直砸过来,内里的帝印飞出来,猛力掼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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