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石是一种会在夜晚发出绿光的石头,上好的莹石甚至可以做成夜明珠。

    这种追踪手段新颖有效,但也只有不将钱当钱的土豪才能想得出来!

    符载显然也是个追踪的高手,他乘黑衣人跃出窗口时将粉末弹到对方的鞋底,而一般人绝少会留意自己的鞋底。

    路上鞋印留下的粉末极稀疏,有时以唐子清的眼力根本无法看到,但符载却可以。

    “因为我曾经进行夜眼训练,在黑暗的野外放一颗萤石,离开尽可能远的距离运用内力与一切感知认真观察,每次以能寻找到绿光为限度,适应之后,逐渐减小萤石的体积,直到研成一撮粉末也可以在数十丈外清楚看到,如此夜眼便成了。”

    唐子清心想,既然你的夜视能力像猫头鹰一样,又何必用那么亮的剑,不会觉得晃眼么?

    荧石粉的线索一直指向浣花溪,那里离花卿府其实不远。

    但脚印来到溪中的一块磐石上,便戛然而止。

    正好是无想禅师打坐的那块石头。

    溪水粼粼,波光在月色下如银光碎屑般闪动,符载看了看水面,无奈道:“他不会在这里溯游渡水吧。”

    只要一入水,萤石粉便再也没有追踪作用了。

    唐子清望向杜甫草堂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旁边不远却有一处灯光。

    唐子清指着那灯光:“杜甫草堂旁有个梵安寺,应该就是亮灯那里。”

    梵安寺不大,却非常古老,寺内柏影森森,周围有不少已经自然老死的枯树,在凄冷的夜色中看来更加荒凉。

    东边有一列禅房,其中一间亮着灯,房门没有上锁,两人径自推开,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符载道:“这寺院好生奇怪。”

    唐子清:“如何奇怪?”

    符载耸了耸肩:“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唐子清:“……”

    两人退出房间,在院内绕了一圈,唐子清忽然说道:“我知道这里有一棵长着蓝色花朵的三色芙蓉,却不知长在哪里。”

    此时夜风泌凉,风中隐约有馥郁的花香,符载仰面闭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肯定道:“在后院。”

    看来他不但有夜眼,还有极好的嗅觉。

    那株芙蓉果然是在后院,唐子清从未见过长得这么高大茂盛的芙蓉,如乔木一般粗大的树干,满树蓝花,每一朵都蓝得幽幽发光。

    一走近这棵树,她的心头就浮上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的脸上也浮出梦幻般的神色,因为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幻像,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树下轻歌曼舞。

    白衣妙曼婆娑,夜雾飘渺中,如幻似真,歌声空灵清澈,非似人间之曲。

    难道花惊定在忘忧谷听到的,就是这种歌声么?

    “子清,子清……”看到唐子清突然神情恍惚,符载吃了一惊,忍不住想去拉她的手。

    唐子清闭上眼睛,凝神半响,忽然道:“花惊定就葬在这树下。”

    符载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唐子清道:“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

    这次轮到符载无语了。

    唐子清道:“其实如果可以,我也很想确定一下,花惊定的遗骸是否真的就埋在这里。”

    符载想不到她竟然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下意思地看向脚下的地面:“你想掘地开坟?”

    其实唐子清也就说说而已,又怎么可能真的动手。

    地面平整,枯叶零落,又哪里看得出是埋了一具尸骨?

    一个身穿灰袍的人影忽然徐徐从窄门中走进来,走到院中,缓缓说道:“这里确实有过一个墓冢,不过很久以前就已经搬走了。”

    月色幽幽,照着他宽大的僧衣,正是唐子清昨日前才见过的无想禅师。

    符载心中暗暗一惊,这和尚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对方的身手恐怕还在那个黑衣人之上。

    唐子清却皱了皱眉:“大师不是住在净众寺么,怎么会在这里?”

    无想道:“我本来确实是住在净众寺的,不过这两天忽然心血来潮,便回到这个曾经住过的地方再住一下。”

    唐子清奇道:“哦,大师住过这里?”

    “当年我用这种蓝芙蓉治疗疮毒时,就暂住在这里,因只有午夜时分花朵的颜色最深时,它的治疗效果才最好。”

    那浣纱少女任燕姝不但告诉他治疗的方法,还将无处可去的他安顿在这间冷清的寺庙里,为他准备衣物被褥食物,照顾有加。

    “大师在这里住了多久?”

    “两个月。”

    唐子清道:“既然如此,大师见过当年的将军冢吗?”

    “墓冢就在这树下,当年曾立着一块无字碑,我并不知道它埋葬的是何人,不过有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姑,却常常会在深夜来到这里。”

    无想凝望着满树幽幽的蓝花,仿佛喃喃自语,“有时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让夜露打湿她的白衣,有时她会唱一些很古老的歌谣,仿佛天外之音。但她从来不与我说话,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她就像只在梦中出现的仙子,但你只要见过她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

    就算他远远离开浣花溪,离开成都,依然忘不了。

    唐子清忽然明白了他的掌法为何叫绵绵思意掌,原来,这个和尚也是个多情之人。

    而他口中的‘姑姑’,就是任燕姝的姑姑任烟非无疑。

    “多情未必更比无情苦,你想或不想,她都在你的记忆里,又何必刻意回避呢?”一直未有发言的符载插了一句,有意无意地看了唐子清一眼。

    唐子清却只看着无想:“大师,那这里的墓冢为何又搬走了呢?”

    “两个月后,我的病已经痊愈,但我仍然每天晚上来这里采摘蓝花。有一天深夜,她又来了,那天夜里,她唱着歌,还跳着舞……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我说话,她告诉我,她将会与她墓中的爱人一起搬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再回来,然后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也离开梵安寺,返回江陵老家。”

    那天夜里还下了一场豪雨,但第二天清早他再次来到树下时,坟墓已经不在了,地面就如现在看到般平整。

    无想伸手摘下一朵蓝芙蓉,低头嗅闻它的芬芳,带着无限叹息,“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恍如梦幻一场,二十年过去,依然如此。”

    唐子清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大师可知道,他们……她和她的爱人的遗骸,搬到了哪里去?”

    这个大师,知道得似乎不少。

    “峨眉深山,云深雾重不知处。”无想又是一声叹息,突然仰面看天,喃喃道,“今晚又要下雨了,你们赶紧走吧。”说完这一句,他就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漫声高歌,唐子清听到他唱的是“夜森森,黑天暗地,夜郎降兮,勾吾魂魄,溯入轮回!”

    歌声在夜色中听来说不出的诡异神秘,月光幽冷,灰色的僧袍再次隐没在窄门之后。

    符载口瞪目呆,因为他完全听不懂这发音古怪的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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