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钦来了。”

    萧子衿一笑,“否则,以拉克申的能耐,不会攻不下区区一个墨取城。”

    那钦与拉克申的关系,跟传统中互相嫉妒的师兄弟没什么不同。

    那钦为长,拉克申为次,但拉克申样样强过那钦。

    从出生,到地位,再到本事,活活给人压了一头,任谁都有愤愤不平的时候,只是那钦气量狭小,这些妒忌,终究演化成了愤恨。

    “洛姑娘,”萧子衿看着那不想动脑子的人,“明日撤了免战牌,你挂先锋,去会会蒙古人。”

    这句话被他说得满脸自豪,月娘赶紧悟了眼睛,感叹自己少主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这……”费莫将军打量了一眼洛叶,后者手里抓着酒葫芦,从上而下透出不可靠的讯息。

    这可是出城第一战,让这么个……俊俏小姑娘来,有点太过儿戏了。

    洛叶半边眉毛一挑,她的心境,很容易随着周围环境变化,临安城里,她可以低伏利爪,做个规规矩矩的看门人,两军之前,自然也可以擦了银枪,披甲挂帅。

    费莫好舍对这群人一点也不了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信任,已是大将之风,但完颜有晴却对他们十分了解。

    这个少年不笨,来的路上把前因后果全想明白了,到最后自己是个被人玩弄股掌之间的棋子,还曾暗暗自得过。

    卜知坊与魔教,千丝万缕,自己逼得魔教死灰复燃,又因墨取城之危,不得不做出妥协,洛叶受辱之仇,萧竹音报了;故土家园墨取山,萧子衿来了,到最后他们什么都没失去,却拿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以完颜有晴相信萧子衿的判断,他点了点头,对费莫好舍道,“费莫将军稍安勿躁,先看看他们的实力吧。”

    “可是……”老将军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看向洛叶道,“军中没有适合的盔甲,姑娘要受委屈了。”

    洛叶的骨架不算大,身高还可以,但与一个成年男性相比,还是小巧了很多,倘若塞进一般的盔甲中,里面空空荡荡的,晃来晃去,不仅难以保护要害,还会碍手碍脚。

    所以洛叶摇了摇手,“我只要一般江湖人穿的衣服就好了。”

    她这一路,衣食住行都被人管着,月娘又致力于装扮小姑娘,可把洛叶折腾的够呛,现在都还穿着件叠纱广袖。

    “这个不成问题。”月娘得意的点了点头,“我路上采购了几件。”

    “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

    费莫好舍仍是对这种大胆的行为颇有顾虑。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不是不信任完颜有晴,而是顾虑这位年轻的皇子,还没有真真正正的面对过千军万马。

    在绝对的优势下,个人的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帮江湖人,在战场是剪了螯的螃蟹,其实没什么用处。

    免战牌一下,拉克申那边立即收到了探子的回报。

    这位三十上下的年轻将领正撑着头,慢条斯理的翻查着眼前的地图。

    接到这个消息时,也不见有多大的情绪反应,他只低低的应了声,“知道了。”

    一天前,有数十竹筏顺江而下,事有异常,拉克申已经去看过了。

    能乘竹筏渡江,不惧风浪的,从来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拉克申特意调查了一番墨取城的故事,所知情报并不全面,却也能够进行推断。

    魔教的人回来了。

    这几日中,战情必有变化,他心里有数,自然不为所动。

    拉克申这般镇定,却惹恼了那钦。

    他两人在军中官职相当,但拉克申常年随军出征,亲力亲为,所受到的拥戴远远超过了这个师兄,两人表面自是和睦有加,但暗地里使的手段,谁也不比谁光彩。

    拉克申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弄到而今这般地步。

    也不是没有亲近过,他们两个刚入师门的时候,都还小,那钦大他三岁,事事如个小老头,爱操心,操不完的心。

    思及此处,拉克申忍不住笑了笑。

    师尊他老人家好吃懒做,除了行军布阵,样样不能,师娘过世后更是越发放浪形骸了。

    饭爱吃不吃,觉爱睡不睡,几次差点把自己弄死,若不是那钦支撑着,一点小个子喂饱了师弟再去照顾师尊,哪有今天的老少双璧。

    “师兄啊师兄,你可真是让我头疼啊……”

    帐外吵吵闹闹,拉克申不用抬眼,也知道是那钦来了。

    “啪!”

    拉克申面前的桌案被拍的一震,那钦这么愤怒的样子可不多见,他这个师兄,身体不算太好,这也是另一个不能长期随军出征的原因,不过那钦的脾气一向好,还算是个讨人喜欢的将军。

    “墨取城有援军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拉克申胡思乱想着,却被一个严厉的声音拉回了现实,那钦冒火的眼睛几乎要烧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几乎能够拿下墨取城了!”

    “这座城,虽然坐落的位置很好,但对我们这些草原上生长的人来说,没什么用处,又远,又孤立,”拉克申挑了挑眉,随手摸摸脸上刺手的胡茬,“攻不下来,就随他去喽。”

    “你!”若不是两军对阵在即,那钦恨不得拔出腰刀来砍人几下。

    但愤怒到了极致,那钦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冷哼一声,也不打算再问,刚来便要走,“墨取城我一定会拿下的。”

    “太执着了吧,呵……”拉克申笑了笑,他今天一天的干劲都被那钦骂没了,天还没黑,想睡觉,“说到底,国师大人也只是想把洛、萧两姓困在这里,攻城不过是个拖垮我的幌子而已。”

    因为主帅这种懒散的任性,以至于费莫好舍发来的约战书并没有送到拉克申的手里。

    那钦把奢华的滚金边战帖捏在手中,据他了解,墨取城的守将里,没有这种喜好轻浮的,那必然是援军迫不及待想一试高下。

    他点了点头,原本就是相互试探的阶段,这战帖就是对方不下,他这里也会有相应的举动。

    这第一轮的交锋,就发生在黎明时分。

    天还没亮个干净,从墨取城放下的吊桥上,缓缓打马行来一个银枪的小将。

    这小将看上去十分的年轻,捧着个酒葫芦,盘腿坐在马鞍上,那马颠簸,他也掉不下来,一身白裳,竖着发,自在逍遥的很。

    “江湖人?”那钦微微皱了皱眉,江湖人不善马战,也不善用兵,大多独来独往又颇为自负,他实在不明白,身经百战的费莫好舍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但既然是对阵,那钦纵使有千般疑虑,也还是要决一高下,墨取城遭此前重创,必是民心动摇,若再能取下一阵,不战而降是最好的考量。

    看到了主帅的示意,邬桁夹了夹马腹,横槊而出。

    他是马上作战的高手,心气高,有点小瞧这银枪小将。

    洛叶也不在意,她是一身男装的打扮,干净利落,很适合舞枪。

    两截长生被连成了一体,萧子衿领着其他人,就在她身后跟着,没有喧哗的声音,却有猜疑的目光。

    洛叶把腿从马鞍上放了下来,调整好正确的坐姿,一把长槊连着红缨举面便刺。

    邬桁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只想尽快把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挑下马去,却只见面前的人够着半边马镫,整个人贴附在马背上,避过了这一槊。

    随即,银枪如游龙般从她袖中滑出,直刺邬桁的腰腹部。

    邬桁没有躲,洛叶落枪的地方,被马头挡着,一击不中,容易留下破绽,而邬桁不想放过这个破绽。

    长生在碰到活物的一瞬间,洛叶握枪一旋,抢尖搅起一阵血花,连人带坐骑钉成一串,跪倒在黄沙上,挣扎几下,没了气息。

    那钦铁青着脸,命人上去将邬桁的尸体救了回来,洛叶没有阻挡,她只是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漠视鲜血与脑浆渍进了泥土中。

    蒙古军中,有与邬桁交好的,摩拳擦掌,恨不得将洛叶凌迟而死,然而那钦却犹豫了,他看得出来,这般实力的差距,军中无人可与之媲美,这个少年要杀,却不能让一个人来杀。

    他摇了摇手中的小旗子,立刻有四个高矮不一的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两个在马上,两个在马下。

    他们冲洛叶而来,双方座驾先打了个照面。

    在后面看着的费莫老将军有些着急,他认识这四个人,就是他们绊倒了自己的马匹,让自己受了伤,同时也让他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当初一战,三对四,损失也如此惨重,老将军虽然惊叹于洛叶的本事,但心中仍然担忧。

    “放心,她应付的了。”

    萧子衿一改往日嬉笑面目,瞳色深沉的盯着战场,“我倒是比较好奇,拉克申去哪里了。”

    照理来说,如此紧要关头,这位蒙古主帅应当亲临战场,但痛失先锋官的情况下仍不见他踪迹,必是有诈。

    “怕什么,完颜小公子与柳大先生不也没现身嘛……”

    月娘微微一笑,“这世道,谁会守规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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