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很干净。

    赵思明本来就是个相当严谨的人,他的东西一丝不苟的分门别类,从窗台到书架一尘不染。

    这还是赵希铃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

    她在家中最得宠,也只是跟赵闵与赵良玉比起来,他们的父亲怕是天生人情冷漠,一年之中能夸子女两句,以算是破天荒的事情。

    往常,这书房只有赵思明传唤时才可进,说的都是正事,赵希铃又没什么正事,所以半步靠近不得。她尚幼,任性调皮,生辰那天非要闹着找父亲,闯进了书房里头,被狠狠打了手心的,断了饭食,差点给饿死。

    所以,当她踏入房门时,表现出来的激动尤甚洛江流,乃至忍不住发出细碎的赞叹声。

    “哇……书好多啊……”

    “咦,还有烟杆,爹抽烟吗?”

    “这砚台真好看,还雕着龙呢……”

    就在赵希铃对这屋里的一切爱不释手的时候,洛江流却在留意刮痕,书目顺序,像这种爱算计的权贵,最喜欢弄些暗格机关,想找到赵思明的秘密,还得从那里入手。

    “你在找什么啊?”赵希铃小声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规整的地方。”

    洛江流答,这书房连搁毛笔的间距都一模一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突兀处。

    “……”赵希铃回头来看着烟杆。

    这烟杆大气婉约,玉雕的小嘴,乍一眼看来十分美妙,放在桌上与文房四宝相得益彰。

    只是赵思明素有洁癖,虽不算严重,但要让烟灰沾在衣上,恐怕也会大发雷霆,所以赵希铃才从没见过父亲抽烟,所以这烟杆,也不该出现在书房里。

    “你把烟杆拿起来试试。”赵希铃拉了拉洛江流道,她可不想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既是圣贤庄,那这小姑娘知道的东西必然比自己多,洛江流伸手去拿烟杆,一用力方知,这烟杆是焊在桌子上的,根本拔不动。

    洛江流也不硬来,他沿着桌上纹理,将烟杆微微一转,只听到“嘎嘎”几声,整面后墙全部翻转,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洛江流这一去,已有一日一夜,小村庄的宁静早被摔得粉碎,待他回来时,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入村的门道了。

    完颜有晴带着许多的江湖人,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几个萧子衿认得,就是在卜知坊前叫嚣的,看来贼心不死,到现在还留于临安城中寻找机会除掉他。

    这浩浩荡荡该有百十来人吧,萧子衿“啧啧”的赞叹着,他坐在村前拱门上嗑瓜子,花白的果壳洋洋洒洒,像阳光下飘散的飞雪,落了这些江湖人满身。

    唐括桑看来自恃身份,并没有参与这帮乌合之众,完颜有晴的身边照例跟着拖满亦章,这小公子学赵闵,大冷天的摇着扇子,胸有成竹的抬头看向萧子衿。

    这村庄,已不似半日前的和睦,但凡懂点武功的全出来了,老弱妇孺则紧闭门户。

    四散的屋顶上都立着带斗篷的人,不多,却俱是高手,最近萧子衿的便是月娘与柳行路。

    一改往日嬉笑模样,魔教黑袍加身,月娘抱着剑沉默不语,还好头上一顶低沿的蓑帽,盖了大半张脸,否则让完颜有晴认出来,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现在,局势分明,萧子衿这一方明显处在劣势。

    他们能用的多说有四五十人,完颜有晴那边少说有百十来人。

    若不论人数论品质,村中高手七八个,而那帮武林败类加上金国侍卫,都是极难应付的硬角色。

    但萧子衿却不见慌张,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所以心中也估算出了能付的代价。

    今日的完颜有晴学聪明了,上来一句话不说,先指挥手下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打,既然实力碾压,又何苦多费唇舌。

    整座村庄瞬间燃起烽火,刀光剑影,处处危机,萧子衿再对拖满亦章,月娘与黑衣神尼过招,柳行路则挡下了白头翁。

    这儿捉对厮杀,完颜有晴则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战场中央,他没瞧见洛叶,也没瞧见洛江流,却见一个年轻的武当弟子闯入茅草屋后,被一股大力推搡而出,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滚!”

    “嗯?”小弟子贴地翻了两个跟头才勉强收式,他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把手里的薄剑紧上一紧,还待再闯。

    “等等。”

    完颜有晴阻止了这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他身边窜出去一个身影,只听见小弟子喊了声“师叔”,这茅草屋就跟死人棺材一样,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了。

    “糟了!”萧子衿欲从拖满亦章的手下脱身,那间茅草屋里,躺的是重伤的洛叶,纵使药王阮七再怎么妙手回春,这也才一两天的功夫,洛叶又怎么是武当风随声的对手。

    就在他转念之间,茅屋又起了变化,似被一股澎湃的剑风撑破,鼓鼓囊囊的“砰”一声,木石砖瓦尽数滚落,四面墙倒了两面,房顶上一个窟窿,直往里漏风。

    这一眼,就能看清屋子里的景象了。

    武当“飞絮”剑,讲求的是一个借力打力,最适合老弱病残,连毫无内功者,都能巧妙的退敌,但当双方都想借力的时候,剑锋上凝聚的无形气便会越聚越多,好像一个泡泡,达到极限后,自然便碎了开来。

    洛叶在床上,半支着身子,风随声挂在房梁上,轻的好似一片棉絮。

    还有一个楚小冬,手里捧着药碗,愣愣的看着忽然多出来的这许多人。

    “小姑娘,你怎么会这风生柳絮的剑法?”

    总不至于告诉他,武当后山上结的桃果太好吃了,自己窝在树上的时候,恰好瞧见他练剑,偷学来的吧……洛叶心想,还这么多少年人看着呢,千万不能损了颜面。

    “武当掌门教的。”于是洛叶如是说。

    风随声心中无比震动,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姑娘和武当有渊源。风随声耿直,这世上他只敬仰掌门师兄一个人,这小姑娘既然是师兄的徒弟,又和自己没有恩怨,那便没有继续争斗的理由了。

    他拖剑就走,不愿再和洛叶纠缠。

    连武当风随声都只能和这重伤的姑娘打个平手,还有哪个晚辈敢上前,洛叶一拉被子,乖乖的让楚小冬喂着药,这场景看上去诡异无比。

    无人来犯,可不意味着洛叶不犯人。

    手边落了这么多的茅草,随意捡起一根来,便足以当成暗器,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解围。

    她的精神,已经比刚救回来的时候好很多了,虽然看上去仍然病怏怏的,至少不像要随时断气的样子。

    完颜有晴自认武功极差,金国中算个三流,所以绝不会没脑子的亲自动手,他集合这帮武林人的时候亲自看过,有几个年轻辈儿的还算厉害,心高气傲,或许能和洛叶交个手。

    其实当初来临安的远不止这些个江湖人,只是碍于完颜有晴金国人的身份,有些不想搭理他,有些半道上放不下仇怨,自己走了,只留下一些把魔教与金国掂量了一番,决出利害关系的人随他而来,否则也不会纠缠到现在。

    这些个年轻弟子,都是派中翘楚,八年一次的论武大会上都有他们说话的份,年轻人里头备受瞩目,有两个还是钦定的未来掌教,刚刚洛叶退风随声,都当是侥幸得了人情,丝毫不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萧子衿心里暗暗地嘲笑他们,洛叶可是个怪物,实力深不可测,也不知是怎么锻造出来的,重伤之下还占了风随声的便宜,等到了自己这把年纪,该不会闲来无事称霸武林吧。

    一个武当弟子,两个峨眉的,一个空洞派的和一个少林的和尚,都不屑于围殴洛叶,纵使完颜有晴催促,也只嗤笑这少年急于求成不懂事,偏要一个一个的上。

    洛叶的药这个时候已经喝完了,正在吃手帕里包着的蜜饯,药不算苦,可梅子十分好吃,她总是装的愁眉苦脸的多骗楚小冬几个。

    先上来的,是那对峨眉的姊妹,她们二人一体,来一个人是一起上,来十个人还是一起上,所以算不上群殴。

    洛叶的枪不在手边,她拿了根长一点的茅草,一运力,松软的草芒绷得笔直,她的脚伤还没好,限制了身法,只能以招破招。

    两柄短剑朝着头顶就招呼,洛叶手中茅草卷起一股小旋风,往左边的剑刃上一压,短剑就收不住势的掏向另一人的心窝,顿在心房毫米处,骇的两个姑娘脸色一白。

    “什么妖术!”

    既没受伤,两人更加不服,这次誓要洛叶的性命。

    “哼……”洛叶眼色一厉,她从来慈悲为怀,不杀人的规矩却可一不可再,倘若杀她的人不懂进退,那她就要为自己报仇了。

    这根茅草,变成了刀剑,活生生的戳开两个妙龄女子的喉咙口,血从嘴里咯出,毫无生机。

    “阿弥陀佛,施主年纪轻轻竟如此残忍!”

    小和尚横着个禅杖走了出来,慈目低眉,真有些出家人的典范,但他这道理却讲的太偏。

    “若是今日这两位的功夫比我厉害,我身上老早有百八十个窟窿了,不只是我,连楚小冬怕也要被灭个口,怎么,她们死便是我残忍,我们死,便是为民除害?”

    洛叶忍不住笑,她这两天憋得火十分可怕,自己无比珍惜的这条命被别人视作草芥,自卫起来杀个人也被说教,她本就有漠视生死的本事,将心比心,居然还给人看轻了!

    “一起上吧,一个一个的杀,我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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