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大门一直开着,他们就在堂屋的桌上吃饭,正对着的院门处的情况一览无遗。

    尹漠颜仍是不动声色继续吃着饭,心却是提了起来。

    “淩公子,叨扰了,在下宁岸宇。”一道男子声音传来,尹漠颜抬头看去,院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眉宇温润,身形颀长,二十多岁年纪,头束锦带,身穿暗红长衫,袖口衣襟处绣有玄黑暗纹,一看便知身份不普通。

    “是你?”凌澈讶异了一下,侧身请陈岸宇进来。

    “在下来此,是受家父所托,特来向凌公子致谢的,今早多亏了淩公子,家父才得以及时救治。”宁岸宇向凌澈抱拳一礼。

    不是尹昶的人!尹漠颜暗中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明知就算此刻尹昶在眼前,也不一定会认出自己,可是她自己总是忍不住惊疑。

    “不必如此,我只是略懂医术,今早之事也只是顺手之举罢了。”

    “凌公子谦逊了,我听下人说家父犯病时,公子即刻疏散周围之人,将家父平置于地,又为他顺气,让他呼吸顺畅,并及时施展了一套针法,遣人去煎药,家中大夫说幸亏公子措施得当,不然家父如今……”宁岸宇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家父刚清醒,就遣我过来,因此特备薄礼,以表谢意,还望凌公子笑纳。”

    随即,两名小厮立即从院外进入,每人手中都提有一个礼盒。

    凌澈看到后不悦地微皱眉,淡淡道:“宁公子,这礼品还请收回,在下作为一个大夫,行医救人是职责……”

    “诶,凌公子。”宁岸宇笑了笑打断凌澈的话道:“在下知道凌公子看似淡漠,实则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也知道凌公子时常无偿救治一些所遇突发疾病之人。”

    “在下知道凌公子对医术有异于常人的喜爱,便准备了一些药材,一套金针送给凌公子,一是略表谢意,二是希望凌公子医术精益求精,以后造福于附近之人,这也是附近百姓之福!”

    “况且实不相瞒,家父嘱托我定要请公子明日去家中为他再看看病的。”

    尹漠颜听着那宁岸宇一番话说得条条是道,滴水不漏,不给人丝毫回旋余地,而且连凌澈的所行之事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暗道那宁岸宇必不是简单人物!

    凌澈那闷呆子也不会说话,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凌澈只能淡淡道:“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宁岸宇微微一笑,“家父的病,很多名医都表示从未遇到过,每次发病都只能束手无策,而今日却意外得凌公子相救,可见凌公子医术非凡。”转而对着两个小厮道,“去,快去把东西放好。”

    宁岸宇看着小厮朝堂屋走去,才发现屋中的尹漠颜,诧异了一下,转而问道,“凌公子,不知这位是?”

    凌澈望了尹漠颜一眼,道:“她是我表妹。”

    “哦?怎么没听说过?”宁岸宇挑眉。

    “她是我一个远亲表妹,因家人离世,没有依靠,实在无处可去,就前来投奔于我。”

    宁岸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尹漠颜一番,向尹漠颜微微颔首打招呼。

    尹漠颜亦礼貌颔首一笑,“公子不如进来喝杯茶。”

    落落大方,俨然一个主人邀请客人的情态。

    宁岸宇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明日还请凌公子一定要过来一趟。”

    凌澈点点头,将三人送至院门口,目送三人远去后拴好门栓。

    尹漠颜打开那两个礼盒,其中一个礼盒很大,里面是一个有背带的箱匣,分隔为许多格子,装有很多名贵药材,另一个礼盒较小,里面是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排排粗细长短各不一的银针,每种银针各五支,排列在木盒中的包布间隙中别住。

    “你又救了谁?”虽然两人刚刚还在冷战,尹漠颜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父亲——宁元启。”

    尹漠颜似笑非笑,“哦?你怎么又救了涧西山庄的宁执事了?”

    “你知道那人?”凌澈诧异一瞬,转而想到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不知,也就释然,他点点头,“我也是在救了他之后才知晓他的身份的。”

    “他早上在镇上突然发了病?”

    “并非如此,今早涧西山庄的弟子和别派的人发生争执,宁执事得知后前去调解,对方却丝毫不领情,双方动手打了起来,宁执事却突发心疾,正好被我碰到。”

    “涧西山庄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七大门派之一,也会被挑衅?对方是哪一派?”

    武林门派间除了焱蘅教是被公认为歪门邪派外,其余门派都是以和为贵,崇尚正道,门派间更不会轻易挑事结仇。

    “倾渊门。”

    尹漠颜一惊,“倾渊门?你怎么不早说?”

    “……”凌澈不语。

    门中弟子从来都恪守本分,遵守规矩,向来都不会轻易惹事的,怎么会和涧西的人发生矛盾?

    “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澈仔细回想一番,沉吟道,“来人好像是你们门中的一个堂主,给人的感觉有些盛气凌人的,正好与涧西派弟子遇上了,然后涧西派弟子看他们不惯就发生了冲突,当时闹得很厉害,涧西山庄的宁执事听闻后立即赶了过去,谁知不知怎么了,他突发疾病,险些丧命,我回来的途中正好遇上了,所以就救了他。”

    “你知不知道是哪一位堂主?”

    凌澈蹙了蹙眉,“听别人叫他刘堂主。”

    尹漠颜攥紧了拳头,倾松堂堂主刘汾么?看样子,他是投靠了尹昶了。

    凌澈道:“你认识那个刘堂主?”

    尹漠颜点点头。

    凌澈抿抿唇,“原本我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的,只是你倒是让我好奇了,你们门中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尹漠颜皱了皱眉,抬头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好一些,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秦颜兮!”凌澈的声音蓦地凌厉,令尹漠颜惊了一下。

    他冷冷开口:“我知道你总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他的目光越来越冰冷,其中又似乎隐含了一丝黯然,直至形成一把锋利的剑,“我告诉你,江湖之事我虽不关注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而且别总把我当成一个单纯的少年,再过整整两个月我就二十一岁了!而你——你看着老成,却也不过十七八岁!”

    “……”

    “况且——秦颜兮!你不告诉我究竟是为了我好呢,还是为了想隐瞒什么?”

    “……”尹漠颜惊愣在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的,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凌澈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的脸庞透着年少的稚嫩,他的目光总是像纯真的孩童一般的澄澈分明,所以过早经历过许多风浪的自己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没经历过那些苦难,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凌澈这个样子。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能看出她使出的招式,医术也自学成才!

    他,也不是一个青涩的少年!虽然不谙世事,却也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

    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大四岁,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只是稚嫩青涩的面孔给人一种错觉。

    ——“秦颜兮,你不告诉我究竟是为了我好呢?还是为了想隐瞒什么?”

    这句话就像一柄锋利的剑,狠狠地刺向她。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本是倾渊门的少主,本马上会成为下一任门主的尹漠颜!

    ——我不告诉你,也是因为不希望你卷入我的纷争中,我还要复仇!虽然这段日子我待在这里,渐渐喜欢上这种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算计,甚至可以让我暂时忘却仇恨,安于一隅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

    ——我是尹漠颜!

    ——我从一出生就肩负着责任!我的世界充满阴暗,充满鲜血!而你那么单纯,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虽然也好心想要帮我,但我又怎能将干净的你带入泥沼中呢?

    千言万语在九曲回肠中百转千回,却沉甸甸于心间一句也说不出!

    尹漠颜心中纷乱一片,午后的太阳渐渐西移,她却仍怔怔立于桌旁,整个人仿佛僵硬的雕塑泥偶。

    她也好像意识到前几次他为什么会生气了,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无形中带着一些看不起他的意味……

    一旁的房间里,凌澈渐渐平息怒气,转身却看到堂屋中僵硬的女子,他袖中的双手捏成拳头又松开,半响他走过去,艰难道:“对不起——”

    那声音生硬而局促。

    尹漠颜回过神来,朝他扬起一个笑容,道:“你说的很对,可是,就目前来说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真相。”

    她那一笑,宛如幽兰绽放,清丽妍姝。

    一双眼眸格外璀璨,流光辗转,光华熠熠。

    那是一双通透如水晶的眸。

    凌澈怔了怔,呼吸有一瞬间凝滞,胸中最后一缕怒气也消失殆尽,但听到她的话后,仍有些黯然。

    尹漠颜看到他失望的样子,故作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宁家,去看看宁执事的病。”

    凌澈压下心中的黯然,“我正有此意,方才宁岸宇分明是以审视的态度打量你,只怕我的说辞他一定不信,你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与我同去倒会显得坦坦荡荡一些。”

    尹漠颜惊讶于他的细致精明,转念一想,自己以前确实看错了他,很多事情他其实都明白,也就微微一笑释然了。

    凌澈站起身子,淡淡道:“好了,耽搁了这么久,我得去医馆了。”

    尹漠颜讶异,“怎么一回来就要走?”

    凌澈抿抿唇,垂下凤眸:“我就是回来看看。”

    尹漠颜直觉不对,按理说他今日应该会在医馆待一天。

    少顷,她有些迟疑道,“你……不会是特意回来给我做饭的?”

    凌澈眼睛闪了闪,“谁说的?”

    “那你怎么能回来?”

    凌澈瞥开视线,“周大夫前几日意识到我一个人还是不够的,因此又请了一个大夫。好了,我要走了。”

    尹漠颜怀疑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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