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跑了没几步,听得后面一阵更急的脚步声,胳膊已被那人牢牢抓住,百般挣脱不得,只得转身行礼,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叫道,“七哥”,便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滔滔自那日与十三一起亲密同骑,被他和瑜柔撞破后,便再未见过老七,此时意外相遇,只觉得心里浮起比对瑜柔还强的歉疚感,恨不得自己今日从未来过满庭芳,这样便也不用单独面对老七。

    老七将她身子拽正,强迫她看着自己,他已有了几分醉意,眸子里带着痛苦疑惑,又有一丝期盼,交织成网,牢牢将滔滔锁定,问道,“你与十三哥一起来的?为何要躲着我?”

    滔滔抬头见他形容憔悴,全无往日活泼开朗的样子,想到素日他待自己的好,一件件,一桩桩,忽然不知如何开口,只紧紧咬着嘴唇,片刻恳求道,“七哥,你不是在谈公事么?先放开我好不好?”

    老七恍若未闻,说道,“你真的喜欢他吗?”滔滔闻言垂下睫毛,盯着老七的皂靴,算是默认。老七见她并不否认,呼吸变得粗重,许久说道,“我不信,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滔滔摇摇头,不知如何答言,只得向石得一使个眼色。石得一见状,悄悄地便想去叫十三。没想到身形刚动,便被老七一把拽住胳膊,直直问到他脸上,恶狠狠说道,“你敢去?”。老七怒目圆睁,通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势,与滔滔惯常认识的那个老七判若两人,她不由被吓到,背靠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石得一被老七一喊,顿时楞在当地,不敢不从,又担心滔滔受了委屈,若被十三知道,自己定然逃不掉责罚,一时也是心急如焚。

    老七又转头道,“那是为何?他哪里比我好?看你罚跪他一句话不说,听皇上说你要和亲他也不帮你,平日里这个也不许你做,那个也不许你做,你真的喜欢他?”滔滔拼命摇头,说道,“十三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成熟稳重……”

    老七听滔滔如此说,忽然气上来,离滔滔靠的更近,咬牙切齿道,“为何你们都如此说?官家说我不稳重,十一哥和十三哥都有差事办,却还把我当小孩子!难道你也把我当小孩子哄?”说完眼神更加伤痛。

    老七离滔滔如此近,呼吸可闻,滔滔想到他亲自己额头那一下,担心他带着醉意又有越矩的行为,求助地看向依依。

    依依看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上前来柔声劝道,“公子,这里人多眼杂,你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高姑娘的名声想想,若被人看到她在这种地方与男人纠缠,还叫她如何做人?”

    老七闻言,沉默片刻,忽然松手,用了三分力一掼,滔滔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在地上,石得一忙上前扶住。老七见状,似又有些后悔,一言不发,转身又进了摘星阁。

    依依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见滔滔摇摇头,才一脸歉然行了礼,也跟着进了摘星阁。

    滔滔怔怔站了许久,将一腔情绪收拾好,方才向石得一问道,“十三殿下惯常在哪里?”石得一担心地看着她,道,“揽月阁”,又小心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滔滔手臂上被老七握过的地方已肿了一圈,但她毫不在意,向石得一嘱咐道,“方才之事万不可告诉十三哥。”石得一知道轻重,忙点点头,侧身领着滔滔到了揽月阁。

    滔滔进门后,见十三正跟两个人喝酒谈话,已是带了三分醉意。那二人每人身畔站着一个姑娘伺候着,独独十三身边没有,自斟自饮。十三听见动静,见是滔滔进来,唇边便绽开一抹笑容,温柔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无事方才放下心,回过头去。

    对面韩琦和范仲淹见了,不禁向滔滔望去,见十三这随从是个白白净净生的比女孩儿还俊俏的后生,又想到十三不用姑娘伺候,都若有所思,向他二人面上来回打量几眼。

    滔滔见十三身边没姑娘,心下了然,觉得暖暖的,不由面带微笑,将方才的沉重也放下许多,便径直走到他身边站了,也学着那几个姑娘的样子,替他添酒。十三见了一愣,也不制止,由着她去,随即便敛了笑意,严肃地同那二位大人谈正事。

    滔滔在旁边听他三人的意思,针对范大人的新政,朝廷上分成两派,势同水火,一方是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赞成新政的变革派,另一派是夏竦、吕夷简、王拱辰等反对新政的保守派。现下保守派对新政颇有微辞,屡屡欲行不利之事,故而韩琦等人希望能得到皇子的支持。她本就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听得也是五分明白五分糊涂。

    一时觥筹交错,众人都已是酒酣脸热,十三见滔滔似有困意,又恐回去晚宫门关了,便饮了杯中酒,起身与他二人告辞。

    滔滔半眯着眼,昏昏欲睡,窝在十三怀里,与他同乘一骑往延福宫走。出了北城门被夜风一吹,她才清醒几分,却依旧不想说话,任思绪同发丝一样在夜风中起伏,想起方才十三老成持重与朝廷大臣们侃侃而谈的样子,分外令人痴迷,身后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已不是那个只会带自己玩耍的小孩子,已长成谦谦君子,朝廷栋梁,便向他怀里又蹭了一蹭。

    十三见滔滔沉默许久,不似来时那样多话,便轻声问道,“想什么呢?”滔滔想到晚上遇到老七和那个‘大公子’在一起,又想到十三他们晚上说的这些话,加上老七之前同她说过,十三支持新政,他反对变革的话,隐约觉得可能有些关系,便开口道,“十三哥,我看到七哥跟另外个人也在满庭芳。”

    十三正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她的发梢,闻言停了动作问道,“哦,跟谁?你可认得?”滔滔摇摇头,将那人样貌描述一遍。十三闷头思索不言语,片刻有了头绪,鬓角有疤的八成是王拱辰了,老七竟不声不响开始结交大臣了!这王拱辰反对新政,老七竟是要跟他站在一起,又想到前几日老七在御前说的话,心中疑惑顿解。

    十三将她揽紧些,问道,“老七常来这里?”滔滔点点头,“想来是这样,他与这儿的行首依依姑娘很熟。”十三默然不语,想着下次必要换个地方才好,若被他撞见结交大臣便不好了,想罢低下头,凑到她耳边问道,“那你也常来么?”滔滔被他的气息吹的耳根发痒,忍不住发出一阵轻笑,在马背上扭来扭去,一下子精神了。

    十三怕她摔着,便不再逗她。滔滔抬头见他面上微微带着酒意,眸子清亮,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便狡黠一笑,道,“我就来过一次而已,你又吃醋了!”十三微眯双眼,又露出那种危险的神情。

    滔滔忽然高兴起来,抬头问道,“你为何不用姑娘替你斟酒?”十三知她明知故问,低头瞅她半晌,热热的气息扑在她面上,带着薄薄酒香,说道,“怕你又摔琴!”

    滔滔见他一点儿也不示弱,反而提起自己吃醋摔琴之事,便道,“切!”

    “你这促狭的小东西!”

    “唔……十三哥,你好大的酒味儿……”

    “话真多!”

    声音渐渐低下去。月如银盘,繁星点点,挂在墨色夜空。草木笼罩在朦胧月光中,影影绰绰。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青草香,令人舒适而心安。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里唧唧鸣叫,马蹄哒哒在空旷的夜空中分外清晰。

    石得一正跟在他二人马后跟着吃土,忽见地上一团黑影,隐约是个人面朝下一动不动趴着,忙勒住马叫道,“殿下”。

    十三听见喊声,勒住马哑声问道,“何事?”石得一道,“路旁有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十三闻言,调转马头向回走几步,果见地上趴着个人,便道,“探探他是否还活着。”石得一伸出食指一探,觉得这人隐约还有微弱的呼吸,便答道,“还活着。”

    十三应了一声也跳下马,接着月光见他约摸三十岁上下年纪,浑身污垢,面黄肌瘦,头发胡须乱糟糟纠缠成一团,鸡窝一般,两腮都凹进去,嘴唇灰白裂开好几道血口子,看上去十分落魄,但仔细看他五官却是不俗,国字脸上两道浓眉直飞入鬓,鼻梁高挺,不禁对他生了几分好奇。

    滔滔跟着下马,好奇地打量几眼,道,“看起来到不像坏人。”十三抬眼看离东京城北城门已有很远一段距离。若是不管,这人必定活不下来,若是管,便只能驮了他去延福宫。他踌躇一阵,不忍见一条人命消殒,道,“石得一,先驮他去延福宫,安置在侍卫那里,找太医给他瞧瞧。不过要命人看好,万不可让他乱走,冲撞了后宫诸人。”

    石得一答应着,扛了他放在马背上,自己只得牵马走着。驮着个半死不活的人,速度大大慢下来,待到延福宫,已经亥时了,少不得要惊动守门侍卫。十三看着滔滔悄悄进了寝殿,许久也未听见声音,想是未被皇后察觉,这才放心回了自己寝殿。

    不多时石得一安置好那人,来回十三,说道,“殿下,太医说那位公子是几日水米没粘牙,中气不足以至昏厥,只要喂些盐水,待醒了好好调理,应无大碍。”十三一听,原来是饿的,便应了一声命他退下,自顾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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