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范姑娘侍寝之事,不出几日合宫都传遍了,又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这日晚膳时分,周姑娘与徐姑娘正在一道插花,忽见张昭仪心事重重从外面进来,忙起身相迎。

    张昭仪见她二人在一处取乐便冷笑道,“你们俩镇日家弄这些没用的,也不说跟皇后那俩丫头学学。人家一个享专房之宠,官家接连五六日都是在兰薰阁歇着,另一个更好,都不用侍寝,撒撒娇官家都让她几分。”

    这徐姑娘素日便是个有心胸的,眼见差不多前后脚进宫的范姑娘现下如此得宠,心里正嫉妒不忿,此刻又无辜被张昭仪夹枪带棒埋怨一顿,胸中憋闷,脸儿涨得通红,半晌说道,“娘子,范姑娘得宠,也是皇后娘娘早有打算,百般提携才成的。”

    张昭仪闻言下死眼盯住徐姑娘,她这话里行间是埋怨自己不给她机会的意思,片刻微微一笑,道,“你果然是个伶俐的,这话倒提醒了我。”

    周姑娘见状,忙打圆场,扶着张昭仪坐下,劝道,“娘子莫急,依奴家看,不过是因为娘子有孕在身,不便侍寝,范姑娘才占几日风头而已。待多过些日子,官家新鲜劲儿过了,指不定也就丢开手了。”

    张昭仪自顾喝茶,不置可否,她原以为自己有孕,左不过宫里原有的老人,如连婕妤,朱美人等多得些便宜罢了。不成想皇后自己不得宠,竟安排养女来争宠。张昭仪原在宫中独占鳌头,此刻被一个素日不放在眼里的丫头抢了荣宠,岂能善罢甘休,必要出了这口恶气才罢。

    她左思右想,向两个养女面上来回打量一通,心下想道,若论以前,徐姑娘话多,行事也透着一股子伶俐劲儿,甚得她喜爱,然而经了几次事,却发现原是个沉不住气的,且素日心高气傲,他日若得势,保不齐忘了自己是她养母,思忖一番,拿定主意,对周姑娘说,“你跟我进来,我有事嘱咐你。”

    二人到了内室,张昭仪将新作的海棠红对襟大袖衫找出来命她换上,端详一下,又命她换上鹅黄抹胸,隐隐约约在前襟中透出来一抹春|色,又命她挽上抹胸同色披帛,遥遥呼应。张昭仪向她面上端详一番,从自己头上拔下来一只海棠珠花步摇替她簪上,又向她耳后涂抹些百合香露,这才微微一笑。

    一时到了正殿,张昭仪命人擎上来一个插着精致插花的缠丝双耳瓶,交到周姑娘手里,向她耳边细细嘱咐一通。周姑娘的耳根红上来,羞羞怯怯,越发显得面如娇花,须臾点点头,福一福便托着花瓶向外走去,并不用人跟着。

    徐姑娘见她如此出去,心下明了,眼里似要喷出火来,身不由己跟着来到院子里。她在花架子底下站了许久,周姑娘背影都已消失好一会子,才闷闷不乐回了偏殿,进了门饭也不吃,只满腹心事在窗下坐着,心悬在半空中,没着没落,似在等待什么。

    院子里一有响动,她便飞快抬头看一眼,又满面失望垂下头来,如此反复直到夜深再无人出入。交了亥时,周姑娘还未回来,宫人们便欲关门。玉涧阁宫门是大铜门,分外沉重,需要二人合力才能推动,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在静夜中分外清晰,终于“咚”一声,两扇门并在一起。今夜,周姑娘怕是不回来了。徐姑娘径直走进内室,面朝下趴在床上,肩膀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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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兰薰阁内外各色剑兰,蕙兰,蝴蝶兰在月下悠悠绽放。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结在叶片上,花蕊间,一双柔夷在花间翻飞,轻轻采撷露水,此水用来烹茶煮汤,有辟秽凝神之效用。

    呵,自己宠冠后宫,风头无双,需要凝神的怕是另有其人吧,范姑娘微微叹口气,重又躬下身去。不多时,觉得腰间略略有些酸,她便直起身子,背过一只手去在腰间轻轻捶着,思绪飞扬。这几日皇上没来,终于有时间清净一下,但闲下来却是无边无际的忧愁涌上来,令人无处可逃,只能寻些事情来做。

    “仔细伤着腰!”

    她通身猛然一僵,那样熟悉不过的声音,此刻就近在耳畔。馥郁浓烈的兰花香气中,却有一丝清淡熟悉的味道飘过来。转过身,那人正痴痴望着自己,眉目依旧,一样的月白衣炔,一样的颀长身形,手腕一松,瓶儿落下去,同这些日子的故作坚强一起,在见到他的一瞬碎成齑粉。

    她脑中轰然一响,泪水已涌出来,滚滚湿了面颊。十一鼻塞眼涩,也跟着落下泪来。范姑娘死死咬住下唇,压抑住喉间的哽咽。

    十一见她嘴唇已有血迹,抬手上前欲给她拭去。范姑娘明知道不合规矩,理应速速避开,偏偏脚步似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动,只定定望着他深陷的眼窝,痛楚的眼眸。此刻哪怕他是火焰,她也要做那扑火的飞蛾,心还在挣扎,脚步却不由自主带着自己走上前。

    十一满目凄苦思念,望着她,低低说道,“你是为了我!”范姑娘闻言一抖,眼泪越发落下来,脸也偏向一侧,不敢再看他。十一伸手将她脸掰回来,绝望说道,“可我要这江山何用?”言罢满目痛楚,定定看着她,见她流泪,不由心痛,便轻轻凑上去,一滴一滴吻去她的泪水,一片潮湿,分不清是谁的泪!

    范姑娘呜咽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离,跌跌撞撞走开,道,“可我已是官家的女人。”说罢进得门去,一道门槛,半尺来高,隔开两个世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徒留一地悲伤。

    门戛然合拢,夏夜更深露重,十一只岿然不动,任露气染上发丝,湿了衣角。

    范姑娘辗转一夜,想到门外的碎瓷片,不待天亮便急急出去,发现地上已干干净净,仿佛昨夜不过一场幻觉,一场梦。她怔怔拂过唇角,有刹那间的失神。

    “娘娘,十一殿下每晚都在兰薰阁外站许久,昨晚范姑娘出来见到他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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