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奕珲,我言尽至此,信不信你决定便是,我不做过多干涉。”作别之日,这是孟庭华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董奕珲说吴涯是他的兄弟,如果连他最要好的兄弟都不信任,那还妄谈什么兄弟义气。

    孟庭华自然晓得他的脾性,董奕珲从以前就这样轻易相信别人,她这么个人说的话,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好,随他吧,至少最后也许不会死了回来。

    董奕珲转身蹲下对着她暖暖一笑,温热的大掌覆在孟庭华的后脑,抬头就对着她峨眉吻了下去,一点时间都不给孟庭华思考。

    “庭华,等我回来。”

    可董奕珲率领军队刚出皇城不久,宫内便传来太后将要病危的消息,太后虽不是惠音王的亲母,但与陛下一直处得如同亲生母子一样,太后倘若病倒不起,惠音王的反应可想而知,许会几日里精神都一蹶不振。

    孟辉文商量着与大夫人去看看太后的病况,正巧孟庭华进了门,看到自个女儿,孟辉文这才恍然想起来:“庭华啊,一会儿与我们进一趟宫,去见见太后。”

    孟庭华没说话。

    “你进府这些日子以来还未曾正式面见过太后,去着人打扮精致些吧。”

    孟庭华颔首应了声,眼睛忽闪忽暗地,淡淡地说:“爹,马上就是娘亲祭日了。”

    孟辉文身形一滞,叹了口气点点头,甚是微奈地说:“是啊,过几日又是楚画的忌辰了。”

    大夫人温婉贤淑,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丝丝不满与嫉妒,敛着笑意作揖:“老爷,我会着人先去准备的。”

    孟辉文再娶了妻子也是省去了许多家中麻烦事。

    太后殿内殿外都是重军把守,御医们面色慌张地四处走动拿捏药方,宫娥端着药膳调品走出走进地动作井然有序。

    惠音王待在太后寝外殿时间已是半天的夕阳,此间已甚是劳累了,捏着太阳穴闭着眼不做声。孟辉文后跟就是嫡女孟庭华,从容地立在正殿里等候太后的病况。

    “孟将军,你说我母后还能否挺得过去?”突然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孟庭华回过神,不经意间就抬头看着说话的人。

    她还没意识到,能在太后正殿随意说话的人,此刻也只有惠音王一人了。

    惠音王正撩有兴趣地瞧着大胆枉为的她,孟庭华这才忽然垂眼沉闷着安静,这一系列动作孟将军倒没注意,因为太后的病情,脸色也有些不好。

    孟辉文抱拳:“陛下,太后乃人中凤体,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必会挺过去的。”

    惠音王淡淡一笑,喃喃:“但愿如此。”

    微微挪动视线又看着孟庭华,声音有些随性:“孟将军的女儿近些日子不见倒是有些消瘦了,是不是将军府亏待了你?”

    孟庭华未曾抬头:“回陛下,臣女在府中并未受到什么亏待,只是自己近日有些厌食而已。”

    “要不要遣个御医看看?”

    “陛下不用如此麻烦,过些时候就会恢复如初。”

    “嗯。”惠音王沉吟片刻忽而戏谑似地一笑:“这所谓的‘过些时候’估计便是你大婚的日子了,贵女也是个美人胚子,本王虽心有些不甘,但既然圣旨已出,便不会有收回的道理。”

    孟辉文听着身形一滞,表情有些僵硬。

    孟庭华蹙眉,隐忍不发。

    一位宫女急匆匆地从内室走出来对着惠音王便噗通跪下,脸色那是个苍白无比:“陛下,御医说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已无力回天了!”

    惠音王手中的玉瓷杯适才跌落在地,好似预示着时代的更迭般那样响彻云霄,敲击着每人紧张的心脏。

    源政215年,梵音国西太后就此仙逝,为此,全国百姓与惠音王一同白衣戴孝将近半月,用来祭祀西太后的在天有灵。

    宫内东莞正门,十五排井然有序披麻戴孝的将士手举白色幡旗昂扬挺胸,到了出灵之际,六十七位引幡僧人高举锦白幡旗踏出宫门,近千人的送灵仪仗紧随其后,天歌漫起,大批的僧人尼姑身着暗金袈裟手执器具不断诵经超度,引入远际三十里路雪天黄陵。

    惠音王立于高台之上目送,此刻人人都已经离开了皇台,只有孟庭华一人慢吞吞地正在踌躇着怎么下去。

    “太后是唯一待朕好的人。”惠音王悲切地说:“是唯一一个在寒夜里给落魄男孩送东西吃的好人。”

    孟庭华晓得这是陛下与太后的回忆。

    惠音王费力咳嗽,脸色煞白。

    “陛下,外面天寒地冻,会伤了龙体,还是回殿里吧。”

    惠音王冷笑了一声,幽幽转头看着她如是说:“别人都将我当成王国峰手中的傀儡,费力地讨好王国峰不说,还不将我放在眼里,都盼着我死了才好。我这皇位,不要也罢!”

    孟庭华一愣,惠音王此言这是自己第一次亲耳听见,难不成这皇帝本就在假戏假做。

    “陛下,请别耍小性子。”

    “你认为我这是在耍小性子?”惠音王低垂着深邃的眸子瞧着她,嘴边泛起一丝笑意,沉沉道:“孟庭华,你当真是个奇女子,现在连我这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陛下,我怕死。”

    “你还会怕死?”

    “回陛下,孟庭华确实怕死。”

    楚惠音笑出了声音,在这冷寂的空气中尤为刺耳的苦笑:“我也怕死。”

    不是本王,不是朕,而是真真正正的“我”。

    “陛下怕死?我有些惊讶。”

    “头一次见人对着朕如此放荡。”楚惠音瞥着她淡淡地说:“我怎么这么想打你呢。”

    孟庭华一笑:“请殿下随意。”

    “孟庭华,朕已经窝囊够了。”

    “既然他待我不仁,就别我对他不义!”

    楚惠音平日里丝毫没有的戾气此刻迸发而出,就好像个随时会爆发咬人的狮子,最后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事实告诉孟庭华,看来这惠音王也不是个可以小觑的角色。

    孟庭华向惠音王作揖,由衷地一笑:“陛下,这是孟庭华第一次见着陛下的威严。”

    惠音王苦苦一笑:“那我平日里又是个什么样子?太堕落了么?像个昏君?”

    孟庭华一向不欺骗别人,她点头,诚实道:“平日里陛下确实像个昏君。”

    惠音王脸色冷了下来,随即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转而看着远处宏伟的漫天雪景,似是叹气似是无奈:“你倒是个不说假话的人,我第一次看见你这般奇怪的女人。”

    孟庭华说:“说我奇怪的大有人在,陛下不必无奈。”

    “孟庭华。”陛下沉声:“你这般有趣的人我很喜欢,可愿意当我的妃子,我会宠你一世。”

    “陛下,这并不是所谓喜欢的表达方式。”孟庭华正正经经地看着惠音王的背影,接着道:“而且庭华不信陛下的话,请陛下恕罪。”

    “你。。。”惠音王拖长着音转过身,蹙眉:“你还真是肆无忌惮,当着本王的面拒绝本王,也不怕掉脑袋?”

    “若说是以前我还是有些拍掉脑袋的。”孟庭华一笑:“但依着陛下的如此心软性子,也没那么害怕了,因为孟庭华知道陛下,不会这么轻易就决定一人的死罪。”

    惠音王浑身一颤,冷了许久,连空气都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落寞:“孟庭华,我已经杀了很多的人。”

    “陛下,那是王国峰干的。”

    “间接是我。”

    “陛下,自责成不了大事。”

    夜已入深,雪挤挤地堆放在层层叠叠的宫殿青宝瓦砾上盖上了厚实的一层,孟庭华独自一人往前庭宫赶去,孟辉文就在那处与众位臣子喝着丧酒。

    突然望见前面出现的人影,心下一沉。

    “原来是孟家的小姐啊。”王国峰披着一大金披风跺着步子向她走来,声音老状:“孟小姐,徐才与陛下在高台上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呢?可否与老臣分享分享?”

    她一笑:“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情,陛下与臣女打趣说将我嫁了董将军可惜得紧,早知还不如将臣女收入后宫中。。王大人,你说陛下有趣不有趣?”

    王国峰沧眼一眯,随即讪讪微笑:“陛下确实有趣,希望孟家小姐别将陛下之言放在心里,过完年便好好筹备与董将军的婚事吧。”

    “这是自然。”

    “你能当我义子奕珲的妻子也是他修来的福分啊。”王国峰开怀一笑,可见他是真的高兴。

    “大人说笑了,孟庭华此等残人能嫁给董将军才是最大的福分。”

    “孟小姐也是小瞧你自己了,哪里能将残障这种小事搬上来说,听闻孟小姐生时皇城上头紫气东来,着实是个好兆头,算命先生说谁娶了你那真的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所以是奕珲沾了大福。”

    算命先生说得不错,得之则得吉兆。

    这也许就是王国峰在发动叛变之前做的一个小小的谋划,他信佛信教,自然信孟庭华是吉人的召帖,将其拉拢过来无非就是想将那好运气也抢过来。

    “王大人。”

    孟庭华身后一股子清冷的嗓音突而在冰冷的空气中传来,她微微一愣,抿着嘴不说话。

    王国峰见到来人,脸当下阴沉了下来,但依旧是笑脸相迎:“荣世子,别来无恙啊。”

    楚景荣平静着张脸:“这天寒地冻的都别杵在这儿说话了,回殿里吧,太后仙逝,我们不得怠慢。”

    王国峰作揖:“这是自然,那下官这就告退。”

    孟庭华有些感激地抬眼看着他高大的侧身,远处晃晃天际的白光晕染了他的侧脸,她看着有那么不经意间的恍惚。

    “庭华在此多谢荣世子了,那么个情况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与王大人斗话。”

    楚景荣低眸,此刻孟庭华脸颊冻红,微微飞雪落在发间看着有些狼狈,他嘴角下拉:“我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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