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九龙绕足的十八盏烛台上,红泪凝结,寂静的大殿里,只偶尔传来一声烛花爆出的轻微的“劈啪”声。

    冰轮站在那里,背影秀颀而单薄,透着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弱,可是她身上的服色,在烛光下却是格外亮眼,彰显着她至尊无上的身份,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明黄更尊贵的颜色。。。。。。

    莲真心里涌上一丝难以名状的怜意,却又莫名酸楚,眼前这个人,绝不会如她奢望的那样,只是一个温柔的情人,她早就知道这点了。。。。。。她缓步上前,走到她身后,微微迟疑了一下,便伸手轻轻环住了她纤腰。

    “我曾经自以为了解你,可是我错了。”莲真将脸贴在她背上,声音温柔轻细:“后来,我试着去理解你做的每一件事。我不是不明白,在宫中生存有多残酷,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有多艰难。你保全了自己,保全了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与它相比,你做过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还能去怪你什么呢?”

    冰轮直直的看着前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真这么想?”

    “是的。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定是天真,稚气,可我并不傻。”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背上轻轻蹭了蹭,又道:“自从入宫之后,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我害怕很多事物,我恐惧很多人,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放松的,才是安心的,冰轮,我永远不会恐惧你。”

    冰轮缓缓转过身来:“无论我做了什么?”

    “无论你做了什么。”莲真抬头看她,肯定的重复了一句,旋即半敛眼眸,低声道:“甚至。。。哪怕有一天,你会伤害我。”

    冰轮微微动容,执了她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在这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两人私下底相处,冰轮偶有狎昵之举,却鲜少甜言蜜语,这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令莲真如饮甘醴,她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忽然掂起脚尖,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冰轮微觉诧异,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眼时,莲真已将脸埋进她颈间,发间幽幽沁香,直往鼻子里钻,冰轮心中柔情暗生,轻轻揽住了她。

    “未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会有足够多的时间来了解你。”莲真水眸盈盈,摸索着抓住她的左手,慢慢移到自己胸口:“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不管是已知的你,还是未知的你,都是我所爱的,我的心已经给了你,那是永远没办法收回的了。”

    冰轮的手掌微一哆嗦,似乎想抽回,却又在一瞬间将她拥得更紧了。

    “冰轮。”莲真依偎着她,手温柔摩挲着她的脖颈:“我只是。。。希望你有时候能稍微仁慈一点,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宫中的杀孽已太重了。”

    冰轮抱着她,缄默不语,良久,轻声道:“好,我会尽量。”

    眼瞅着到了腊月里,宫中的年味一天比一天浓了,莲真掌管后宫,这个时节越发不得闲儿,虽然都是些琐碎之事,但件件关乎皇家体面,半点也马虎不得,幸而那日跟冰轮一番交谈后,两人心中芥蒂已消,恩爱更胜往昔,所以此时虽觉劳神,依然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这日正跟苏蕴商议着宫眷赐宴的事情,有人来禀:“两位主子,大国舅奶奶进宫请安来了。”

    小太监打起帘子,一阵暖流拂面,夹杂着阵阵花香,宗荟抬眼一瞧,莲真与苏蕴相对而坐,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挽了个髻,上面斜插着一支水晶蓝宝石簪子,身上一件半新的月白缎百花纹夹袍,打扮得十分素净,相较之下,苏蕴却是珠钗满头,衣饰华贵。

    宗荟款款上前,向莲真和苏蕴行礼,莲真笑问:“可是见过太后了?”

    宗荟笑道:“太后这会子忙,所以特来给两位太妃请安。”说着,伸手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茶盏,欠了欠身,又道:“两位太妃如此年轻,又如此能干,将后宫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太后也省了好些心。”

    莲真微笑着道:“太后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能为太后分点忧,也是我们姐妹之幸。”

    苏蕴知宗荟一来,必有许多话说,自己在此,也未免不便,待了一会,便起身告辞。

    那宗荟满脸是笑,照例奉承了一回莲真,然后又说了一会闲话,左不过是朝中王公贵戚家的那点事,哪家的千金温婉秀美,哪家养的戏班子好,哪家前日又生了个小公子。莲真对这些本无兴趣,但因她是冰轮之嫂,心中不免存了几分亲近之心,也就随口应着,言谈之间倒也欢洽。

    宗荟细细的品了一口茶,忽然道:“马上就要到年节,那些外藩王爷按例该来京朝觐了,到时候太妃也可跟英王妃相聚几日。”

    莲真道:“自从她去蜀州后,我着实挂念她。”

    宗荟嘴唇动了动,似欲问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笑道:“蜀州路途遥远,太妃跟英王妃虽难以相见,但姐妹情深,必是书信不断的了?”

    “书信没有,倒是时常派人捎带口信与礼物。”莲真笑道:“对了,我这里还有几匹上好蜀锦,一些甘露茶和青梅酒,都是英王妃托人送来的,你走时带些回去。”

    宗荟忙笑着道谢,又坐了半晌,便起身告辞,莲真本欲留她在宫中用膳,见她执意不从,也不便勉强,命横波送了出去方罢。

    外面风雪飘飞,寝宫内却是一室春意盎然。绣有龙凤、花卉图案的黄绫丝织被子里,两具美好年轻的身体□□相拥。

    莲真枕着冰轮的手臂,星眸半闭,身子酥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说话之间犹带**:“冰轮,我该回去了。”

    “还早呢。”冰轮与她侧身相对,声音里透着一丝少有的慵懒,听在耳中极是魅惑:“再呆一会儿。”

    莲真替她拭去鬓边的细汗,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你这样看我。”

    冰轮顺势吻了吻她的手指,笑问:“我怎样看你了?”

    “我不知道。”莲真皱了一下鼻子,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声音却愈来愈低:“好像。。。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害人家心跳得好快。”

    “我害你心跳好快,你却美得令我要窒息了呢。”冰轮凑近她,亦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真想你一整夜都能陪着我。”

    莲真心中羞意大盛,却又倍觉甜蜜:“你骗人。”

    话犹未完,冰轮已欺身上前,温柔封住她双唇,莲真顺从的闭上眼睛,唯觉她呼吸香甜,唇舌温软,双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她的脑后,将她圈得更紧。

    顷刻,冰轮放开了她,低声笑道:“我可没骗你。”莲真软软的伏在她身上,漆黑如绸缎般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她胸前,待两人**平静下来,她柔声唤道:“冰轮。”

    “嗯?”

    “你说,要是皇上以后长大了,开始亲政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冰轮绕着她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迷蒙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似怕莲真不乐,她笑了一笑,很快岔开了话题:“今儿宗荟又进宫了么?”

    “是啊,她去了我宫里,跟我说了半天话儿。”

    “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随便聊了些琐事,她问起了闻樱,我想着我那里还有些蜀州来的东西,就让她带了些回去。”

    冰轮皱眉道:“她问英王妃干什么?”

    莲真便把她们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冰轮道:“其实你不必每次都见她的,以后除了节日间的朝宴,能不见就不能罢。”

    “可她是你嫂子啊。”莲真用手肘支起身子,不解的看着她:“冰轮,你似乎很不喜欢她,不仅仅是她,你几乎不愿在我面前提及你任何一个家人,不说一丁点有关你过去的事情。”

    “我没有不喜欢她。”冰轮道:“只是觉得那些没什么好说的。”

    “怎会没什么好说?”莲真道:“所有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所有我的事情,我都想跟你分享。”

    冰轮避开她的目光:“关于我家的事情,你应该早从别人口里知道了吧。”

    “那是别人说的,我只想听你讲嘛。”莲真看了看她的脸色,突然有些小心翼翼:“我知道像你们这种世家巨族,家人之间的关系肯定很复杂,冰轮,你以前在家里。。。是不是过得不好?”

    冰轮愕然,反问道:“为什么过得不好?”

    莲真道:“那大将军疼爱你吗?”

    “还好,他对我不错。”冰轮语气淡淡的:“只是他更希望我是个男儿吧。”

    “为什么?他不是有三个儿子吗?”

    冰轮耐着性子解释道:“他希望有一个嫡出的儿子承继霍家家业,我母亲家世清贵,是他的原配夫人。”

    莲真点点头,她听人说过,霍牧现在的夫人傅氏,原本只是一名侍妾,因生了霍淞和霍泽两个儿子,所以一向较为得宠,冰轮的母亲王夫人病逝后,这傅氏便被霍牧扶正了的。

    “其实,我母亲最初也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了我,听说那段时间,我父母非常恩爱。”冰轮望着帐顶,眼神有些空洞:“可是没过多久,那个哥哥就夭折了,我父亲特别伤心,从此渐渐的,就对我母亲越来越冷淡了,我进宫后,她身体也越发不好,最后竟郁郁而终。”

    莲真看着她,心里微微一疼,上前抱住她的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我不伤心,都过去了。”冰轮语气异常平静,跟她相拥片刻,又道:“不过,你确实不该跟我说这个的,快过年了,你该认真想想到时候跟我讨什么赏才是。”

    “我什么都不要。”莲真温柔的道:“只要你以后都能像现在这般对我,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莲真,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冰轮注视着她,忽然道:“你的出现,对我意义重大。”

    “我也很幸运。”莲真心里甜甜的,呢喃着道:“我觉得,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只为遇见你,只为爱上你,跟你之间的一切,好像是上辈子就注定了的。我现在还记得那晚的月光,那凄清的箫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你站在太液池畔,风吹起你的长衫,好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令人怦然心动,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雪下得更大了,有如漫天柳絮在空中翩翩飞舞。莲真伫立在寒风中,回身望去,廓檐下一盏盏罩着红丝罩的牛角灯,散发着暖红色的光芒,灯下红绦子上挂着的美玉,也轻轻随风晃动。她想到里面已经睡着的人,嘴角浮起一丝甜笑,心里就如同那灯光一样柔柔暖暖。

    童介在旁边小声催促:“主子,快上轿吧,小心冷着。”莲真随口应了一声,又眷恋的回头看了一眼,低头上了暖轿。

    回到撷芳宫,便有小宫女上来,替她解下银狐披风,又递上热热的奶茶来,莲真喝了一口,便令横波等人去歇息,只留下宝贞在暖阁内陪侍。宝贞按照她的吩咐,从橱柜中取出一只青玉匣子,放在她面前的炕桌上。

    莲真双手缓缓打开,宝贞站在旁边好奇的瞧着,却见那匣子里放着各色针线等物,还有一只绣了一半的明黄缎平金银彩绣龙纹荷包,不禁诧异:“主子什么时候绣了这个的?”

    “都绣了半个多月了,每晚只能抽出一点空来做这个。”莲真拿起针,又道:“你把那灯再移过来些。”

    宝贞忙把烛盏往她那边挪了挪,恍然道:“怪道这阵子睡前都把我们支开,也不许熄灯,原来偷偷的在绣荷包呢。主子,你白天要操持宫中各项事务,晚上还熬着做针线活,这要叫桑蓉姑姑和横波知道了,立马就得来跪谏了。”

    莲真看了她一眼:“所以才不叫她们知道。”

    宝贞撅着嘴道:“主子这么说,是觉得我不够心疼主子么?”

    莲真笑道:“不是,是觉得你可靠,可以替我保守秘密。”

    宝贞立即眉开眼笑,她凑上前仔细看了看,赞道:“好精致的荷包!主子真是手巧,比针工局那些人强多了,你看,这龙都被你给绣活了。”见莲真神情专注,又道:“这荷包定是送给皇上的了?”

    “不是,是给太后的。”莲真有些心虚,补充道:“我见太后日常佩戴着的那个荷包,已经是有些旧了,所以特地给她绣一个,算是新年给她的礼物。”

    新年送荷包,在宫中也是常事,宝贞虽不意外,却也并不以为然:“太后的穿戴,可有那么多人精心照管着呢,太后既戴着旧荷包,那必是她自己不愿换下来。”

    莲真从来没想过这一点,被她一提醒,微微一怔,慢慢抬起头来,宝贞意识到自己泼了冷水,后悔不及,忙笑着改口道:“主子,这上面每一针一线,都是你对太后的一片真心,太后若知你为她每晚熬到这么晚,定会很感动,她一定会喜欢你送的礼物的。”

    “是么?”莲真被她说得又欢喜起来,嫣然一笑:“但愿她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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