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嘟嘟辛苦半天,一摔之下全成了白辛苦,想要跟三姐显摆的鱼儿全都跑走了,与他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
    他迅速的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飞快的捡着小鱼,结果能被他捡回来的不是半死不活游不动,就是已经咽气只在水里随波飘荡的。
    郑嘟嘟看着篓子里那可怜的几只小鱼,更伤心了。
    跑的可不仅仅是他小半天的辛苦,还是他许诺了好多点心后从小伙伴那里搜罗来的所有小河鲜!
    不然他一个人也抓不到这么多鱼啊。
    分散在河滩上的其他孩子看到他摔了连忙围拢过来,有的用小簸箕,有的用兜兜,好歹把四散着游走的鱼虾给抢了些回来。
    “嘟嘟你别哭了,我今天抓的鱼虾都给你!”王小石把小簸箕里你两根手指大的小鱼扔进了郑嘟嘟的篓子里,安慰道。
    其他小伙伴也把新捉到的小鱼小虾给他,终于又把篓子底给摊满了。
    郑嘟嘟蔫了吧唧的看着篓子里薄薄的一层,抬头看向岸边,却见他三姐竟然只站在那儿看着,一点都没有要下水来帮他抓鱼或安慰安慰他的意思,而他竟然也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和惊讶。
    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想想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便站在那儿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似乎也叹了口气,弯腰撩起衣摆,卷起裤腿,再把脚上的鞋袜一脱。
    景玥看到她脱了鞋袜之后白生生玉雪可爱的两只脚丫子,不由得脸上一热,想要偏开目光却莫名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已经一脚踩进了水里,穿过粼粼水光更显得那只脚晶莹剔透,与脚下的灰黑鹅卵石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每一根脚趾,每一片指甲都透着精致,还有那小半截雪白粉嫩的小腿,反射出珠玉般的光泽,直晃人眼。
    景玥终于移开了目光,似能滴血的耳垂和轻颤的睫毛却无不在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连眼角都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红晕,分外潋滟。
    下一秒,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布衫,头上抓两个鬏,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左右各戴一朵珠花,简单又朴素,他却觉得她连颊边的碎发都在发着光,闪耀得他忍不住心慌意乱,眼底的痴迷简直要抑制不住。
    河滩上,郑嘟嘟看到三姐下了水,就什么委屈都在瞬间消散了,还把自己的网兜递给她,殷勤的说道:“三姐三姐,我的给你用!”
    没有兜兜是抓不到鱼的!
    云萝却解开了绑在他腰上的小竹篓拎在手上,“你去抓,我给你拎着篓子。”
    郑嘟嘟眨眼,觉得这样也行。
    日头接近中午的时候,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呼喝尖叫大笑声,郑嘟嘟霍的直起了身子就小跑到云萝身边,一脸紧张的说道:“小虎回来了!”
    老是跟他抢三姐的坏蛋小虎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难道就不能在镇上多住几天吗?外婆家难道住着不舒坦吗?镇上的饭菜不香吗?
    随着那边声音的靠近,云萝很快就看到了虎头扛着他弟弟一路跑过来,被晒得黝黑的少年咧出两大排牙齿朝她喊道:“小萝!”
    郑小虎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扭转过身子来,看到云萝的时候眼中有陌生和迟疑。
    大半年不见,他也有些记不得三姐长什么模样了,此时看见不禁有些怯怯的。
    虎头在岸边刹住了脚步,朝景玥招呼道:“景公子,你也来了啊?”
    礼仪稀松却不失热情,黝黑的乡下少年目光真诚一脸朴实,看到这样的郑文琰,景玥都有些嫉妒不起来了。
    不由得嘴角一抽,难得和颜悦色了些许,“我护送阿萝回来。”
    虎头挠了下头咧着嘴笑,把脚上的两只鞋随便一甩,然后就直接跳进了水里,飞溅起一大片水花。
    景玥后退一步,低头看着歪歪扭扭趴在云萝的绣花鞋旁的那只黑布鞋,默默的将其踢远了一些。
    忽然凌空飞来两只小鞋,“啪啪”的一只摔在岸边,一只滚进了草丛里,景玥抬头就看到虎头将赤了两只脚的郑小虎放在河滩。
    景玥:“……”
    河滩上,虎头绕着云萝转了两圈,高兴的情绪半点都没有收敛的体现在了脸上,“你回来之前咋不先说一声呢?昨天在镇上听说你还到余家去宣读圣旨,可威风了,要早知道,我肯定要去看你的!”
    除了又长高一些,虎头似乎没有一点改变。
    云萝看着这个不住的绕着她转圈圈的小伙伴,短暂的雀跃之后就嫌弃的后退了两步,“今天不是看到了吗?”
    “那咋能一样?我还没见过迎接圣旨是个啥排场呢。”
    所以你其实是想看圣旨,而不是我?
    云萝耷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他,他还半点没察觉,犹自说着:“可惜我表侄儿昨天娶媳妇,不然我肯定一听说你回来就也回家来了!”
    “表侄儿?”
    “是啊,我大表哥的大儿子,比我还要大两岁呢。不过再大,他也得叫我叔!”
    云萝看他那一脸得意,忍不住就想要打击他,“过两年你也要娶媳妇了。”
    郑虎头顿时脸一红,“我才不要,媳妇有啥用?娇滴滴的不能打不能骂,一个不好还得跟你发脾气,得小心翼翼当祖宗似的哄着,烦得很!”
    云萝默然,你这一副心有戚戚、感同身受、十分有经验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虎头不等她问,就唾弃道:“三驴子娶了媳妇之后都不能出来玩了,天天围着邱妞妞打转,真是没出息!”
    这莫非就是来自单身狗的嘲讽?
    身为单身狗本狗,云萝也无话可说。
    忽然感觉衣角被扯了两下,低头就看到郑小虎仰着小脸看她,手上还抓着一块酥糖,“三姐姐,给你吃!”
    他的神情还是有点怯怯的,带着小心的试探和亲近,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四岁的孩子对自家姐姐感觉到陌生,但又有种熟悉的亲近感。
    郑嘟嘟霎时警觉,一把就伸手将他手里的酥糖抓了过去,“我也要吃!”
    郑小虎鼓了下脸,伸手又从衣服的兜兜里掏出一块酥糖,得意的说:“我还有好多!”
    嘟嘟扒着他的兜兜去看,“你为啥有这么多糖?”
    小虎掰着手指说道:“我大侄子娶媳妇,我外婆、我舅母、我表嫂,还有大侄子大侄女都给了我好多糖果点心,兜兜里都藏不下,家里还有好多呢。”
    “为啥你大侄子也要娶媳妇?是不是跟三驴哥哥一样?”
    “我也不晓得为啥要娶媳妇,我奶奶说,娶了媳妇就能生娃娃。”
    “生娃娃要干啥?”
    这回,郑小虎想得有点久,说:“生了娃娃,我就能当叔公了。”
    话出口,他忽然呆了会儿,然后“啊”的一声,“我要当叔公了!?”
    他年纪虽小,叔公是什么还是知道的,毕竟村里就有好几个叔公呢,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儿。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下巴,光洁滑溜,除了肉啥都没有!
    郑嘟嘟一脸羡慕的看着他,“我也要当叔公!”
    郑小虎便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有大侄子吗?”
    说到侄子,嘟嘟第一个就想到了云蔓姐姐家的大外甥,“小白!”
    “小白是外甥,不是侄子!”
    “我爹说,侄子和外甥是一样的!”
    “那好吧,等小白娶媳妇了,你也能当叔公了。”
    虎头在两个弟弟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小白叫你们舅舅呢,他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娃也是叫你们舅公,不是叔公!”
    郑嘟嘟顿时用力的吸了下鼻子,超委屈的说道:“我也要大侄子,我也要当叔公!”
    云萝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郑小虎手上的第二块酥糖,面对嘟嘟的述求她更无能为力。
    虎头也有些挠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老屋隔壁的大牛哥家的家宝不就是你大侄子吗?”
    嘟嘟想了下,勉强接受,“家宝啥时候娶媳妇啊?”
    郑家宝还不到十岁呢,你就惦记着他娶媳妇生娃娃给你当叔公了?
    云萝不想再听他们的废话,转身到旁边捡起了螺蛳。
    李宝生家的大孙子李金娃还在跟嘟嘟说:“你大哥不是也快要生儿子了吗?那也是你的大侄子!”
    郑嘟嘟哼唧了几声,“那不一样,我哥哥说,小大嫂生出来的侄儿是庶出,大嫂生的才是正经侄儿。”
    “啥是庶出?”
    “我也不晓得。”
    郑小虎举着手说道:“这个我晓得,就是小娘生的!”
    金娃惊道:“小虎你咋骂人呢?”
    “我没有啊。”郑小虎咬着手指一脸无辜,“是文杰大嫂说的,她还说小大嫂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金贵呢。”
    周围的孩子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叹,也不知到底听懂了话没有。
    这边刚谈论了郑文杰的那个小妾,回去的路上,云萝就和人遇上了。
    “这位就是三妹吧?一直都有听家里人提起,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面,果真是如娇花一般的人儿。”
    二十来岁的女子,即便一身布衣也遮不住她满身的脂粉风尘,挺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仍腰肢轻摆袅袅娜娜,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良家妇人。
    云萝后退了一步避过她伸出的手,神色不虞。
    郑嘟嘟小小的身子往前面一挡,凶巴巴的说道:“你想干啥?不许欺负我三姐!”
    她愣了一下,然后捂着嘴娇笑了两声,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对郑嘟嘟说道:“弟弟这么紧张做什么?嫂子怎么会欺负你三姐呢?嫂子这是想要与你姐姐亲热呢。”
    郑嘟嘟皱起了眉头,他明明听清楚了她的话,但又有些听不明白。
    云萝将他往身后一拉,抬眸冷冷的看着她,樱唇轻启幽幽的吐出几个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叫谁弟弟,叫谁妹妹呢?”
    她似乎没想到云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愣了下,抬头对上云萝清冷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跳,连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云萝懒得与她纠缠,警告了一眼之后就拎着郑嘟嘟从她身旁绕过。
    兰香正好从村里出来,迎面遇上便福身道:“郡主,太太和萱姑娘做好了饭菜,让奴婢来请您回家吃午饭。”
    云萝颔首往回走,在景玥走过的时候,兰香又福身施了个礼,然后转身定定的看着郑文杰的小妾,一瞬间就收起了脸上温和的表情,沉着脸目光带有森然杀意,“不知死活的东西,一个花楼出身的贱妾也敢把心思动到我家郡主的身上?你应该感谢你肚子里的那一块肉,不然就算我家郡主心善懒得与你计较,我也不会放过你!”
    杀气宛若实质,虽不浓烈但也足够吓到这个只会搔首弄姿勾引男人的花楼妓子。
    兰香将她从上往下的刮了一眼,那鄙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再敢动那不该动的心思,把你送回到花楼里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说完转身,脸上重新浮现笑容,又是个温柔能干的大丫鬟。
    等再看不见那几个身影,郑文杰的小妾才忽然晃了下身子,伸手扶着路边的石头缓缓的坐了下去,好久都站不起来。
    这件事对云萝来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郑嘟嘟却莫名觉得他三姐被欺负了,回到家后就小嘴儿巴巴的将事情跟爹娘告状了一遍。
    夫妻两个听得连连皱眉,郑丰谷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好随便说道侄儿妻妾,刘氏却没这个顾忌,拉着云萝就说:“你别去理会她们,不管是那个叫莺莺的还是屠六娘,都不是啥好东西,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村里人都在看她们的笑话呢!”
    都说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三妻四妾几十房姨太太,但在乡下,好多人连媳妇都娶不上,纳妾这种事情更是稀罕,尤其这个妾还是从楼子里出来的。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可是看了好久的笑话,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那肚子里的娃究竟是不是郑文杰的种都还不一定呢!
    云萝原本也没想要理会她们,听娘这么说就说道:“娘平时也看着些,别让那个人靠近二姐和嘟嘟。”
    “心里都有数呢,连年节去老屋的时候都避得远远的,可不能让她带累了你二姐的名声。”
    说了两句就谁都再没有提起这个人,吃过午饭就搬了小凳子到院子里掐小鱼,清理干净后将水沥干,裹上一层面粉放油锅里炸得酥脆。
    景玥干活不多,吃得却不少。
    郑嘟嘟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景哥哥,你吃饱了吗?”
    捏着小酥鱼的手微顿,然后若无其事的送进了口中,“没有。”
    “那你还有多少才能吃饱?”
    景玥又抓起一根,“我得把瑾儿的那一份也帮他吃了。”
    嘟嘟一听,觉得没问题,顿时就不再提意见,还把自己面前的分了些给他,“这也是给瑾儿哥哥的。”
    景玥眉梢微动,侧目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还真的有点傻。
    郑小虎看看这边,又转头看看那边,反正只要不缺了他,他啥意见都没有。
    罗桥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满院子的炸鱼香味,双眼不受控制的落在了盛小酥鱼的竹笸箩上,咽了下口水,然后才回禀道:“郡主,卑职已经把信送到了李公子家人的手上。”
    刘氏又从油锅里捞出了半笊篱小鱼,随口问道:“啥信?”
    云萝挑着那不烫的吃,说道:“李三郎会试考中了一百六十九名,还要在京城继续等候殿试,我顺路给他带了一封信回来。”
    刘氏翻转着小鱼的动作忽然一顿,又惊又喜,“考上了?”
    见她这么惊喜,云萝也一愣,才想起来昨天匆匆忙忙的,有些事情她也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起,就点头道:“对,袁承和李三郎都考上了,一个第二,一个第一百六十九名,不出意外的话,状元、榜眼和探花总有一个是袁承的,李三郎只能中个同进士。”
    刘氏不懂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她只知道表侄子和侄女婿都考上了,以后就都是官老爷了!
    “这可得赶紧去跟二爷爷他们也说一声!”
    她差点连油锅里的小酥鱼都顾不得,之后炸出来的几笊篱明显比之前的要颜色浅嫩一些。
    炸好后,她把云萝扔在家,急匆匆的几乎是小跑着出去了。
    云萝:“……”好气!
    景玥看着她那有些气闷的模样,眼中染上笑意,伸筷子挑出最酥最脆的小鱼夹到她碗里,听着她吃得“咔呲咔呲”的,也觉得胃口大开。
    不等他们把小酥鱼消灭干净,郑二福、胡氏连同着郑丰庆和小胡氏就呼啦啦的跑进来了,“小萝,三郎他真考中进士了?”
    云萝擦了下嘴,说道:“过了会试是贡生,殿试后才是进士,算算时间,离殿试还有两天,再等半个月左右,考中的捷报就会送到他家。”
    什么贡生进士的乡下人弄不大明白,反正他家的女婿考中了,不用再等三年就能当官了!
    胡氏他们顿时喜气洋洋,没过一会儿,里正也过来了,“李三郎真考中了?还是蔓儿有福气,眼瞧着就要当官太太了。”
    袁承考中一点都不惊奇,毕竟他可是解元,但李三郎去年的名次不坏却也算不得好,竟然也一举考过了会试,就让人有些惊喜了。
    这事很快就全村人都知道了。
    这两个虽不是白水村的儿郎,但都与白水村郑家有着亲密的关系,听说之后纷纷来向郑二福道贺。
    一个是外甥孙子,一个是孙女婿,郑二福一下子连驼着的背都挺直了,小胡氏则是直接将目光对准了郑小虎。
    身边这么多的读书人,没道理她儿子都不能成才,虎头从小看到书就头疼,气坏了不止一个先生,大概是已经没救了,但小虎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郑小虎忽然打了个哆嗦,转头茫然的看着四周,他咋突然觉得有些冷呢?
    热闹从云萝家朝着整个村子迅速的蔓延,许多人都聚集在了村口的大路边热烈讨论,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眼红忍不住说几句酸话的,郑二福他们一概当好话来听,笑得嘴都合不拢。
    郑大福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他也听说了袁承和李三郎考中进士的事,看到前面村口的热闹,他远远的就停下了脚步,忽然有些不敢靠近过去。
    他看着被围在人群中红光满面的兄弟,有点不屑的想着,又不是自家子孙考中了,有啥好高兴的?内心里又有些茫然,郑丰年考了几十年还只是个秀才,郑文杰和袁承一样的年纪,比李三郎也不过小了两岁而已,却连去年的乡试都没有参加,难道郑家子孙注定了没有科举当官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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