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今日来了不少贵夫人,大多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夫人,即便有年纪轻的,也个个都有些身份。广文侯府这些年虽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得皇帝的欢心,□□华富贵还在,人前的风光更是不见少,请帖出去了自然会有人愿意来。

    至于开国侯府,那点笑话早在盛京里传了不知多少年,听得多了也就腻味了,好不容易出了点新鲜事,哪有就这么放过的道理。

    广文侯夫人这话一出,所有人一下子都看向了她。

    可锦盒打开,众人期待中的笑话并没有发生。广文侯夫人的脸色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尴尬。

    锦盒里装的是一个细花青冬瓷的笔筒。虽说笔筒以湘妃竹、棕榈制成的为最佳,可耐不住有人喜好瓷制的。广文侯夫人本是想借着锦盒里装的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贺礼好好讥讽下梁玉琢,顺带嘲讽开国侯府要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可盒子里装的这个笔筒,却着实叫她说不出讥讽的话来。

    “陶者有古白定竹节者,最贵,然艰得大者。这个细花青冬瓷的笔筒,倒是难得大雅。”

    有个姑娘突然开了口。梁玉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是当初在衡楼跟着钟翰汤殊的柳家姑娘,微微笑了起来。

    那柳姑娘见着梁玉琢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朝她微微福了福身:“梁姑娘送的这个笔筒真好看,是在哪儿寻来的?晚些时候,我也叫家人里帮我寻一个这模样的。”

    梁玉琢微笑不语,只朝她欠了欠腰,对着脸色难看的广文侯夫人笑道:“三公子当初在下川村做先生的时候,笔墨纸砚用的都是最寻常的。那时民女家境寻常,也不知该如何向三公子表达感激,后来手头宽裕了,便就搜罗了不少好物。这笔筒便是过了民女胞弟的眼,认定日后再遇先生,定要送的礼。”

    她话音落下,众人似乎都有些吃惊。

    先不说一个乡下来的姑娘一出手便是这么漂亮的一件贺礼,人家到底是许给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多少也是有了钱袋子。单说她话里提到广文侯府的闻三公子在乡下当教书先生的时候,用的笔墨纸砚都是最寻常的货色,这便耐人寻味了。

    要说,闻三公子虽是个没什么长进的,后来也从盛京离开去了别处游历。可没听说广文侯府直接将这个儿子赶出家门的,怎么就连好点的笔墨纸砚都用不起了?

    众人看向广文侯夫人的目光都有些探究。马氏甚至当场掩面笑了起来:“贵府这是让三公子去民间体验百姓疾苦了不成?怎的堂堂广文侯府的三公子,竟然连好点的笔墨纸砚都用不起。”

    广文侯夫人尴尬一笑,轻轻合拢锦盒,低声催促丫鬟赶紧收走。再抬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浮了起来:“倒是叫你们姐弟惦念了。这便是二郎吧?来,过来这里……”

    梁玉琢低头看了眼二郎。二郎抿着唇,紧紧跟在身边,神情比梁秦氏看着要镇定许多,面对广文侯夫人的示好,懂礼地往前走了两步。

    “母亲,这是谁家的弟弟,儿子怎的从未见过?”

    人未至声先到。梁玉琢回头,看向从月洞门外走进的青年。

    她从前也是见过双生子的,可再怎么双生,脸上总有一两处看着不同的地方,做父母的也会想尽办法好叫自己能分得出两个孩子。可看着阔步走近的青年,梁玉琢这才明了,为什么广文侯府敢冒着欺君之罪,把两个儿子的身份换了一遭——

    这位原本的三公子,如今的闻愉闻大人,果真同闻先生生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脸孔,便是从额头、鼻梁、眼睛、嘴巴再到下巴,愣是没有一处有差别。

    也难怪琼林宴后,分明是换了一个人,却从来没人联想到广文侯府这一招偷龙转凤上。

    等闻愉走到广文侯夫人身前,梁玉琢已经不声不响地拉过二郎,让到了一边。给二郎递点心的时候,她顺带着抬头看了眼,对上跟着闻愉过来的钟翰偷偷的挤眉弄眼,唇角弯了弯,算是受了这个小叔子不着调的招呼。

    钟翰本是同汤殊在一块吃酒,汤殊又素来同广文侯家的闻愉走得近些,听得这两人说要进后院拜见几位夫人,钟翰便也跟着走了过来。来了才发觉,他那位未来大嫂竟也接了帖子,这会儿正带着个小孩在边上落了座。

    虽然明面上不敢当着马氏的脸行什么大礼,可见梁玉琢弯唇颔首,钟翰便知,小嫂子这是瞧见自己的招呼了,再看她边上坐着的小子,不用猜也知道,多半是小嫂子前些日子托人从乡下接回来的弟弟。

    钟翰正偷偷打量着差不多可以给他兄长当儿子的小舅子,前头闻愉不要脸的声音就把他结实地吓了一跳。

    “这,这,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敢问姑娘芳龄……”

    这话问得颇有些没脸没皮。可广文侯夫人却似乎丝毫不这么觉得,反倒满脸笑意地看着小儿子凑到梁玉琢身前,掬手行礼,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

    这满后院都是别人家的夫人小姐,大多不是通家之好,自然也不会随便叫自家姑娘在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这会儿见了情景,心下都有些气愤,年轻的姑娘们更是紧张地靠近身边的人,生怕晚些时候那轻佻的家伙就凑了过来。

    梁秦氏气得脸色发白,可她的身份到底和这里的夫人们都差了一截,无人能在此刻帮着说两句话,只好自己白着脸张嘴想要替女儿把这登徒子挡出去。

    二郎捏碎了手里的糕点,从座上腾地站了起来,侧身就要去挡他阿姐。梁玉琢虽然同他说过,闻先生有一双生兄弟,可不曾讲过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小小的二郎心底当即对曾经的授业恩师也没了一丝半点的好感。

    闻愉却似乎丝毫不知边上人的想法,竟然还谗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姑娘花容月貌,不知可有婚配……”

    话说到这里,就当真是过分了。马氏再怎么不喜钟赣和梁玉琢,那也是自家人的事,自出了马娇娘的事后她便被钟轶打怕了,哪里还敢让人在外头欺负了自家人,当即拍了桌子就要呵斥广文侯夫人。却不想,有人比她还心急。

    闻愉还没将话说完,后衣领被人突然揪住,然后没等回过神来,直接就被丢到了一旁。边上的人一阵哗然,广文侯夫人急得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扑过去就抱着被扔到地上的宝贝儿子嚎了一嗓子。

    “儿啊,你可有摔着!”

    “没呢没呢……”

    “闻二我警告你,早点收了你这对招子,免得小爷我把你打得出不了门!”

    钟翰一把甩开试图拉扯自己的汤殊,抓过梁玉琢递来的酒杯,狠狠一下砸到了闻愉身上。他虽不似钟赣有那一身锦衣卫的气场,可到底也不是普通纨绔,这一下更是显出了王霸之气。

    见闻愉似乎一脸迷茫,钟翰侧身朝着垂眸喝茶的梁玉琢拱了拱手:“这位,是今上钦定的锦衣卫指挥使夫人,是我兄长未过门的妻子,你可瞧仔细了,小心小爷我断你子孙根!”

    盛京中的世家子弟,都有自己的交友圈子。开国侯府同定国侯府的关系向来不错,同广文侯就差了一截,以至于钟翰和闻家兄弟的关系从入学堂开始,便一直平平。

    钟翰是个浑的,自小对读书做学问没多大兴趣,因此小的时候就常叫先生在跟前反复提及广文侯府的那对双生兄弟——大的聪明,小的也是个机灵的。可不想如今,大的越发混账,小的先是在外头吃了几年苦,如今回了盛京,突然就入朝为官了。

    他倒是不会在意这里头有什么阴差阳错的事,可平素就渐渐在外有了花名的闻愉,竟然敢挡着这么多人的面招惹他家小嫂子,钟翰这一口气却是怎么也忍不下。

    “哪个敢打我儿?马氏,开国侯府就是这样教养子嗣的吗!我的儿啊,你快点告诉娘,哪儿疼,哪儿不舒服,娘就是拼了命也不叫那狐狸.精好过!”

    梁玉琢并不意外广文侯夫人的这一声“狐狸.精”。在这位夫人眼里,没什么人和事能比得上她宝贝儿子的。宝贝儿子不会犯错,错的一定都是别人,宝贝儿子说的那些不着调的话都是被人迷了心眼。所以,她就是那源头,是祸害,自然也就成了“狐狸.精”。

    不过广文侯夫人的这话显然没落得什么好。话音才刚落下,那头已有人一前一后迈着大步进了后院。

    不过隔着几道门,哪有消息不会顺着风飞到前头男客们聚集的地方。广文侯府的下人都不是干瞪眼的,瞧见公子被人踹到后当即就派了人去请侯爷。

    广文侯敢得罪别人,却是不敢得罪钟赣的。知道自家不着调的三儿子出言轻薄了钟赣未过门的媳妇,哪里还敢留在前头吃酒,带着闻夷就往后院跑。

    也不管会不会冲撞到其他夫人小姐了,父子俩前脚才进月洞门,后头就听见那一身“狐狸.精”,广文侯吓得顿时腿软,还是被闻夷轻轻扶了一把这才站稳,几步过去一脚就踹在了闻愉的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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