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子里出来的人叫薛荀,是里正薛良的兄弟。俩人是一母所出,一个当了下川村的里正,另一个算不上游手好闲,但也没什么正经活,总是在外头跑,偶尔才回次村。

    梁玉琢认得薛荀还是因为这人喜欢逗小孩,被逗弄过几次也就熟悉了。

    梁玉琢在薛荀面前说明来意,就被带着进了屋子。

    里正的媳妇姓高,是薛家的旁亲,见梁玉琢来,忙端了家里的粗制点心出来。

    梁玉琢谢过薛高氏,对着刚吃完饭正在抽旱烟的薛良躬身行礼。

    乡下人向来没城里这么多规矩,谁家的孩子除了过年也没正经给人行过大礼。薛良和媳妇一见梁玉琢这架势,惊得都坐不住了,忙起身将人扶住,又往边上凳子按。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

    “不瞒里正爷爷,这会儿过来玉琢实在是有话不吐不快。”

    “哦?”薛良让薛高氏给梁玉琢倒了杯茶,“为了你婶子说的过继?”

    “嗯。”

    薛荀黄昏的时候才从外头回来,自然错过了满村找二郎的事情,这会儿听见薛良的话,忙让嫂子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厢才听完,顾不上自家兄长还在跟小辈说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这泼妇也是欺负人。梁文还有个儿子在呢,就想着要过继!”

    “不过是私底下说的闲话叫五郎听见了才闹出这些事,若是深究,也实在过了。”

    薛良的意思梁玉琢自然明白。做里正的,想到的首先还是全村的利益,像这种私底下的事,只要危害不大,自然不会摆上明面,更不用说真把梁赵氏押到县衙。

    “这事本也打算罢了。可想起半年前二郎莫名其妙大冬天去了池塘边上,还落了水,我这做阿姐的心里头就始终悬着。半年前二郎才多大,阿娘素来宝贝儿子,又怎么会放任他离开?我私底下也问过二郎,二郎年纪小,半年前的事也已经不大记得,只说是五郎和人一块带他去了水边,至于是去做什么的,又怎么会掉下去,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待梁玉琢详细说明心里头的猜测,薛良沉吟片刻,道:“这事拿不出什么证据……”

    “确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和结果。只是玉琢想问里正爷爷,这过继在咱们大雍的律法上,可有什么仔细些的明堂?”

    从穿越到下川村,梁玉琢就一直在找机会看些书。好在便宜爹是秀才出身,虽然落了第,可家里的书并不少。她闲来无事就会捧上一本看一会儿,多是繁体,除了看得费力一些,倒也不妨碍她了解这个世界。

    只是,律法这一块,便宜爹似乎从不涉及。

    但显然,作为里正,薛良对这方面似乎也并非太过熟悉。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想了一会儿,手里的旱烟杆子敲了敲桌面。旁边的薛荀赶紧道:“这过继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除附即可。”

    “除附?”

    “就是将过继子身上的户籍转到过继人家的户籍上,日后与亲生父母毫无关联了。唯有这样,过继子才合大雍律法。”

    “既然如此,假若二郎一日真出了事,五郎也真如婶子所愿过继到我家,我家那五亩田也归不到婶子手里?”

    见梁玉琢直接问起这事,薛荀脸上露出尴尬神色:“倒也……律法虽是如此著,可真到了身边,又有哪个人会依言行事。”

    梁玉琢不语,转而看向薛良。

    “过继这事,你不用担心。”薛良终于说出梁玉琢要的话来,“梁赵氏今日的作为,已经丢了梁家的脸面。夜里估摸着要被梁家教训,怕是没那个胆子再谋划你家那五亩田。日后即便梁家真有这个打算,我作里正的,倒也还能说两句公道话。”

    下川村的第二大姓是梁。梁赵氏的事把梁家的脸面丢了干净,梁家即便还有其他人惦记梁文家的那五亩地,有梁赵氏的事在前头摆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人赶吭声。

    薛良答应真出事时说公道话,已经是梁玉琢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

    梁玉琢也不强求其他的,心里这会儿觉得满意了不少。同薛良告辞,梁玉琢出门的时候,也不在意那看家鹅的叫声,站在矮墙外整了整衣袖,慢吞吞地就往家里走。

    她出门的时候,薛高氏把她送到门口,回头进了屋子,兄弟俩一人一边坐在桌子旁抽旱烟。

    末了,薛良敲了敲烟杆子道:“是个聪明的。”

    “嗯。”薛荀应了声,“这么聪明,生在农家可惜了。”

    “哼,我觉得你生在农家也可惜了。”

    听见薛良的冷哼,薛荀大笑一声,伸手搭住兄长的肩头:“此番回来我就长住了,指挥使得了空,我也跟着休息休息。”

    梁玉琢自然不知薛家兄弟背后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也不知这晚上梁家那边有没有气得一边教训梁赵氏一边咒骂自己。

    这会儿的梁玉琢已经迎着渐渐入夜的夏风回到家里。

    二郎已经被哄睡着了,屋子开着窗,外头的光亮进来,倒也不必点灯。

    看见秦氏在院子里等着,梁玉琢还觉得有些奇怪。等秦氏帮忙提了桶水过来,说要帮忙梁玉琢擦身子,这才叫她吃了一大惊。

    “丫头。”

    穷人家洗个澡没法子考究。梁玉琢拿了衣服,盯着站在水桶边上不肯走的秦氏看了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娘。家里还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尽管梁玉琢吃得也不少,可家里的东西到底少。那每餐进肚子里的东西,沥干了水实在没多少。

    放在之前,夜里饿了,梁玉琢能忍就忍过去了,实在忍不住才会去灶头上看一看。有时候瞅见个冷馒头什么的,都能让她就着水啃上一会儿。这会儿如果不是为了好好擦个身体,她也实在不愿意在秦氏面前喊饿。

    秦氏像是没料到会听到这话,愣了愣,当即答应了两声,出门去给梁玉琢找吃的。

    梁玉琢趁机好好擦了擦身体,等秦氏端着一碗肉糜进屋,梁玉琢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只发梢上因为碰到水,还有些湿漉漉的。

    因为徐婶的关系,家里并不缺肉。可夜里饿了吃肉糜这事,梁玉琢也还是头一回。

    她端了缺口的碗过来,喝了两口,犹豫着递给秦氏:“阿娘,你也喝两口。”

    秦氏眼眶微红,忙不迭摆手:“娘不饿,丫头吃,丫头吃。”

    梁玉琢是真吃不下这一碗,她犹豫,只是怕秦氏介意吃自己剩下的东西。她这便宜娘有颗多脆弱的玻璃心,半年时间足够她去了解的了。

    可眼下秦氏的难得大方,让梁玉琢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不得已只好低头慢吞吞一口一口把一碗肉糜都下了肚,心里想着许是因为白天的事,让秦氏也叨念去女儿的好来了。

    等她吃完,秦氏也终于开了口:“白天多亏了你,二郎才能找回来。阿娘心里头高兴,可听了你婶子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怕。”

    “阿娘担心梁家真要欺负二郎,然后过继个孩子过来抢家里这几亩田?”

    秦氏咬了咬唇,似有些难言:“家里这地,是你阿爹跟人分家前得的,虽然种的粮食少,可好歹是自家的地,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秦氏这话显然还藏着半句,梁玉琢也不开口,等着她说话。

    “你阿爹走得早,家里没个男人总是不像话……”

    “阿娘想改嫁吗?”

    秦氏蓦地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和惊惶。梁玉琢却有些看不懂了。改嫁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半年时间也足够她了解下川村的风土人情,这儿可不限制鳏夫再娶,寡妇改嫁的。秦氏要是觉得家里没男人不行,想要改嫁她当然不在意。

    再者,三年孝期都快过了,也不是不行……

    “你阿爹没了才多久,我怎么能改嫁,更何况二郎才这么大……”秦氏有些着急,生怕梁玉琢再说出什么让她害怕的话来,“我是说,我是说给你找门亲事。”

    梁玉琢嘴里有些发苦。她这半年来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古代人嫁娶一贯很早,虽然也有二十来岁才出嫁的姑娘,可那些都是快被人脊梁骨戳死的年纪了。她一醒来,得知自己这身体都已经十四岁了,心里就凉了一截。

    十四岁,放在古代那是可以出嫁当娘的年纪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年纪又往上涨了一岁。尽管家里穷,梁玉琢也不是没见过有人上门来跟秦氏说些什么瞧瞧话的。为了自己考虑,梁玉琢这半年没少打量村里的比自己年长还没婚配的青年。

    可要她嫁人这事真摆到面前的时候,饶是梁玉琢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有些方。

    “阿娘是打算让我嫁出去了?”梁玉琢看了看已经空了的碗,碗口那缺口就跟个嘴似的,咧开了笑话自己刚才一时间的感动,“阿娘看中谁了,同我说说,我也好自己给自己相看相看。”

    既然穿越了不嫁那是不可能的,梁玉琢没想过坚持什么独身主义,大半辈子呢就这么孤零零的没个说话的人太寂寞。但她也没想过盲婚哑嫁,现代社会还有渣男戴面具呢,何况古代。

    秦氏张了张嘴,正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隔壁屋突然传来了二郎的哭声。

    大概是白天被吓着了,夜里睡觉肯定是不安生的。秦氏吓了一跳,忙慌张地跑出去哄儿子。

    她把门一关上,一直绷紧了身体坐着的梁玉琢,终于松了口气,趴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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