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陵城起了大风波,街头巷尾喧哗吵闹,就像炸开锅的豆子,无一不在说那位叱咤风云的霸爷。

    霸爷死了,在山间小宅内被只白狼活活咬死了,五马分尸似地东一胳膊、西一腿的,脸都被啃没了。他几个手下也难逃厄运,唯一活下来的狗头师爷,眼晴被狼抓瞎了。

    衙门里派人去收尸,胆小的那些个吓得屁滚尿流,稍微有胆子的衙吏见到血洗白墙,也忍不住呕吐。

    人嚣张得过了头,终是要被别人收拾的,有时前来“收拾的”不一定是人。霸爷就是个活例子。

    霸爷横行霸道多年,他一死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大多与之无关的百姓更是害怕那头白狼。

    金陵地界人心惶惶,府衙只好出动官兵去搜山,三天三夜也没找到一根白狼毛。为了交差,他们捅了好几个狼窝,把那些死狼的灰毛染白,然后挂在城门上广而告之。

    白狼死了,霸爷没了,金陵城的百姓喜上眉梢,觉得是老天开眼保佑一方,只是崔钰有些惨,因为这事被姒瑾关了一天鸟笼挂在园中,旁边只有条乱吠恶犬相陪。

    “毒妇,我替你出气,你不谢我也就算了,干嘛把我关起来?!”

    鸟笼晃晃悠悠,崔钰在狭小天地里直跳脚。

    姒瑾拈朵桃花插鬓发,再掏出面玲珑镜扶花侧照。镜中焦黑骷髅戴着艳桃花,牙一开,冷笑阴森森。

    “要你多管闲事?呆着反省去吧。”骷髅如是说。

    之后,风平浪静没几天,便到了谢家宴请之日。本来姒瑾不肯去,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改了主意。一大清早,姒瑾从窗户跳进崔钰房里,然后踮起小爪子,跳到拔步床上,扒拉起他的锦衾叫他起床准备。

    崔钰正睡得云里雾里,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拍自己脸,他睁开小眯眼就看见一团乌漆抹黑的玩意瞪着大圆眼。

    “嘘,别吵……”

    崔钰顺手一勾把姒瑾抓进被窝,蒙在里头。姒瑾就闻到一股酒味,隐约还带了些许女儿香。

    昨晚他定偷溜出去寻玩作乐了,从北到南不离女色酒肉,总是学不会安分过日。姒瑾心想:为何阎君没把他变太监?那他在世间的日子就没这般逍遥快活了。

    哎呀!这死王八蛋竟然把嘴凑到我头心上!姒瑾心生厌恶,抬起小爪子按上他胸口,没想他突然收臂,用力将她整个身子按进自己胸膛。姒瑾的脸便贴在他结实的“双峰”间呼吸不得。

    “……”

    姒瑾心有不悦,不由自主地亮出锋利小尖爪,对准崔钰胸口一阵挠。崔钰咬牙忍痛,手臂箍得更紧了。姒瑾喘不过气,四爪不由加重了力道,猛地一戳,戳在他胸前一点褐红上。

    崔钰痛得清醒了,一下子弹起身把姒瑾抛了出去。姒瑾飞到半空,伸爪勾住床纱,灵巧旋身跳回床上,然而一抬头,就看见他一、丝、不、挂地坐着,腿间凸起一样东西正好挡在她的面前。

    姒瑾懵了,猫瞳变成一条直线,两枚小尖牙不由自主地呲了出来。缓过神后,她再次亮出猫爪,闭眼横竖抓,崔钰躲闪不及中了这狠招,一声杀猪似的惨叫过后,他蜷成虾米状在床上滚来滚去……

    崔钰差点命根不保,覆了几层冷布巾后,这才勉强起身。穿好衣衫,他一瘸一拐出了内室,看到躺在椅上的长毛棍子,恨不得一把掐死,不过崔钰终究是有点肚量的人,他在心里念了千百次“好男不跟女斗”,再想象几次姒瑾抱他大腿求饶时的惨样,这才舒坦些。

    崔钰叉着双腿成倒“丫”字,缓慢地挪移步子,一步摇一步晃,就像只撅屁股的鹅。到了姒瑾面前,他故意停歇一会儿,再冷冰冰地问道:“你不是说不去,怎么改了主意?”

    姒瑾摆出张嫌弃脸,把洗过的右前爪伸在太阳底下晾干。

    “我自有打算。”话落,她侧过身,露出粉嫩小肚皮,躺得十分妖娆。

    崔钰真想冲过去拎起她搓圆捏扁,但想想身上几十道爪痕,还有挂在园中的鸟笼,只好作罢。他乖乖地叫来月清让她坐到凳上,而后备上一盆清水、笔墨画料。

    崔钰先拿布巾扔入盆中,两指夹上轻荡几圈,再后提起拧干,轻轻抹上月清的脸。月清和旭初一样,是用陶土烧制而成,她的脸则用以墨彩所画,一擦一拭五官全无。

    崔钰把月清的脸洗净之后便提笔卷墨,刚要下笔,他又停下动作,笔杆抵上下巴,对着面前的“鸡蛋壳”发起呆。

    “哎呀,我忘记你长啥样了,怎么办?”

    崔钰喃喃自语,而后瞥了眼姒瑾,为难地拧起眉。

    “长得是这样?”

    崔钰画了张苦瓜脸:八字眉,下垂眼。姒瑾见之无语。

    “难道是这样?”

    崔钰又画了张丑脸:张飞似的眉、老鼠眼外加香肠嘴。姒瑾见之亮出了爪。

    崔钰看到她的爪子不由抖擞,两三下擦去丑脸,提笔勾出一副远山黛;再笔描出一双含情眸……廖廖几下画出张美人脸。

    姒瑾半立在在桌上,两眼瞪得滚圆。过去这么久,她都忘了自己的模样,她情不自禁伸爪摸摸月清的脸。

    月清眼睫轻颤,似醒非醒。这时,崔钰张开五指在月清脸上一晃,小声念了句“开。”月清便眼开眼,对他嫣然一笑。

    月清变成了姒瑾,她梳起螺髻,换上脂胭色梅纹金襴裙,再带好金钗玉镯,随崔钰一同去谢家赴宴。此时还早,可马车到了乌衣巷口就动弹不得,崔钰挑起一角车帘往外看,谢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崔钰放下帘子坐在车内静候,他抬眸就看到月清抱着猫儿端正坐着。她低眉顺眼,温和娴雅,偶尔与他对眼便娇羞浅笑,比真正的姒瑾温柔千百倍。

    月清是崔钰捡来的,她本是游荡在乱葬岗的孤魂野鬼,连入引魂斋的路都找不到,崔钰见她快要飞灰烟灭,就收了她的魂魄混在泥中制成陶偶。

    月清与旭初不同,她法力太弱,话都说不清楚,高兴时只会眨眨眼,不高兴了就抿紧嘴,大多时候她都立在角落,安静得如同摆设。

    今天月清似乎很开心,一路上眼睛眨个不停,崔钰担心她露出马脚,下车时特意嘱咐:“勿需多说话,点头、摇头即可。”

    月清记住了,小心翼翼抱着黑猫下车,而后与崔钰分门而入。

    一入谢宅,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此次谢桦连中三元,谢家门楣可算是涂了好几层金,宅里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谢老爷说话的气势都与往日不同。

    “恭喜谢大人,恭喜令公子连中三元,这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哎呀,知州大人多礼了!知州大人能赏脸赴犬儿谢宴,乃是鄙人之福!”

    ……

    谢老爷站在正门处与知州大人寒暄,红光满面的脸更显圆润。崔钰见他忙于应酬也就不露头脸了,奉上几份厚礼后便随众宾一同入内。

    途径游廊,崔钰正好遇上迎面而来的谢家二公子,今日他也穿得华贵不俗,乌发以雕鱼青玉冠高束,一身竹青色长袍配玉束带,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谢楠见到崔钰眼睛一亮,而后兴高采烈地走过来,揖礼寒暄。

    “崔兄进来怎么不找人通报一声,我好亲自相迎呀。”

    崔钰揖礼,笑着回道:“今日府上都是大人物,我也就不添乱了。”

    话落,谢楠哈哈大笑,展臂一勾,熟络地搭住他肩膀,把他拉进院里。

    此时,院中已有不少宾客,大多都是与谢楠同龄的亲朋好友,有几个还认识崔钰,一见到他立马揖礼寒暄,平时熟络的那些人干脆端来酒盏往他嘴里灌酒。

    几杯桃花酒下肚,崔钰得以入座。众宾谈笑风生、把酒投壶,平日话最多的谢楠坐在其中倒显得安静。

    崔钰与他挨得近,于是他双手端起酒盏,恭敬地敬谢楠一杯酒,且道:“多谢你救了家妹,听说你为救她丢了间铺子,不知怎么谢你。”

    谢楠一听顿时局促起来,忙端起酒盏,回敬道:“崔兄客气了,你待我如亲人,若是你碰到这般事,也不会袖手旁观。”

    “呵呵,好在霸爷死了,你的铺子也保住了,要不然我还真过意不去。来,敬霸爷一杯,敬他死得其所。”说罢,崔钰仰头灌酒。谢楠不敢拿死人开玩笑,忙不迭拉住崔钰衣袖,夺了他手中这杯酒。

    “崔兄,别乱说话,人家七还没过呢……”

    话音刚落,众人突然喧哗起来。崔钰与谢楠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原来是状元郎来了。状元郎穿得与平时一样,头戴绉纱儒巾,身穿素蓝圆领袍,看来朴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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