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老吴的同伴过来了。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一见这情况,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管谁对谁错,他们反正护短。

    宋甜及时走到这拨人面前,提醒说:“现在可以登船了。”

    老吴哼了声,把半根烟掷地上,明明没什么分量,可宋甜却仿佛看见了烟蒂砸地上后震荡起来的尘花。

    “走吧。”老吴一声令下,人群团团往回走。

    隔了两三米,宋甜跟上,手臂被秦朝阳拉住。回头,他脸上带着宋甜似曾相识的神情。但她一时想不起,这神情是在什么样的时候看见的。

    “干嘛做和事老?”秦朝阳说。

    宋甜笑了,“难道要我坐视不管,让你们打起来?”

    秦朝阳看着老吴他们走远的背影,眼神很冷,“他们没想动手——真要打,你拦不住的。”

    “你就这么肯定?万一呢,万一打起来,你以一敌百?”

    秦朝阳把视线收回,落在宋甜脸上,半晌没回答。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怎的就笑了,“我以一敌百照样赢,你信不信?”

    想起来了,这神情。

    宋甜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是大作家吗?还成天想着打架?”

    秦朝阳啧了一声,“作家就不是人了?作家被人打巴掌就不能还手啊?”

    宋甜说:“他打你巴掌了?我怎么看着就像摸你脸蛋一样的。”

    “哦,那我也想摸回去啊。”

    宋甜:“……”

    宋甜说:“行了,登船。”

    秦朝阳点点头,“登了船也可以摸脸蛋啊,不碍事。”

    宋甜:“……”

    蓦一转头,秦朝阳笑得春光灿烂,宋甜没好气地说:“能不能不惹事?”

    秦朝阳说:“能——你陪我去看演出。”

    量子号上有精心安排的歌舞表演,秦朝阳说的演出在五楼景观厅,观看这里的表演是需要预约的。六天五晚的航期有两天安排这个演出,一天两场,一共四场。预约不上的话,只能提前半小时排队,否则就没座位了。

    秦朝阳是不乐意乖乖排队的,很早以前金惠替他预约了座位。实际上他也不乐意看这些歌舞,让他安安静静坐着欣赏表演,对他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

    不过金惠挺感兴趣的,却没料到秦朝阳和宋甜去看了。

    表演秀很震撼,将歌舞、杂技、魔术等融合一体,视觉效果堪称一流。先进的布景、绚丽的光影以及专业的演员造就了美轮美奂的舞台视觉冲击。现场有提琴伴奏,时而绵长时而低沉,叫人情不自禁地沉醉。

    这些东西,秦朝阳一点没管。他坐在宋甜的左手边,翘着二郎腿。座位与座位之间有点窄,他的腿放得挺憋屈的,总踢到前面人的座椅。前面人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完全没看前面,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他右手边是个小巧玲珑的美女。

    宋甜专心看演出,看见前面人回头了,才想起旁边坐着秦朝阳。她头也不转地说:“好好看演出。”

    秦朝阳说:“我在看啊。”

    宋甜没再理他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左手被人牵住了。

    秦朝阳的手掌很大,像他的背一样,好像给人极强的安全感。宋甜低头看了看,发现他指骨清晰——他抓得有点用力了。

    为什么?宋甜想,是不是因为他有点紧张。

    宋甜说:“你紧张什么?”

    秦朝阳呼出一口气,“怕你挣开。”

    宋甜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过去几秒,把他挣开了。

    秦朝阳:“……”

    “你故意的吧?”

    宋甜难得乐了一下,“你觉得我有这么好得逞?”

    秦朝阳来劲了,“那怎么滴才能得逞?”

    宋甜淡淡看了他一眼,勾着嘴说:“你岁数比我大就成。”

    秦朝阳说:“你这是强人所难。”

    宋甜明知故问:“怎么的呢?”

    “我长年龄你也长啊,怎么比你大。”

    “你也知道咱俩年龄差距就是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你还老不认命。”

    秦朝阳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说:“你是抗拒姐弟恋?”

    “是啊,抗拒啊。”宋甜答得理所应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有空跟弟弟谈恋爱啊。”

    “跟弟弟谈恋爱怎么了?”

    宋甜回头继续看表演,好一会儿,像是轻蔑又像是无奈地抛出一句:“压不住我。”

    舞台上电闪雷鸣,“海洋女神”高高升起,她壮阔的长裙上映出闪电的花纹。雷声隆隆,舞蹈演员们兴奋地狂舞,提琴演奏者激动地拉动琴弦。

    秦朝阳的心里好像也劈了雷,闪了电。压不住她?他笑了。想起宋甜扯着他领子把他从车窗外拖,想起她举着弹/簧/刀指向他,想起她在崇明山的大雨里骑他身上……

    想起她那个震慑人心的眼神。

    他不笑了。

    “海洋女神”被威压吊起来的时候,秦朝阳的背被坐他后面的那人拍了一下。那人脸生,秦朝阳记不起来是谁,旁边另一个人说:“小伙子记性这么差?”

    说话这人是老吴,那拍他肩的就是老吴的同伴了。

    老吴同伴笑眯眯地说:“早认出你来了,”贼溜溜的眼睛瞄了下宋甜那边,说:“没打扰你俩吧?”

    秦朝阳刚才还板着的脸一下子雨过天晴了,“没打扰,大家看演出嘛。”

    “看演出好啊,小年轻是得一起看看演出培养培养感情。”

    “是啊是啊。”

    座位底下,宋甜踹了他一脚。他转脸去看,宋甜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别提多认真了。秦朝阳笑了下,嘴巴伸过去说:“咱俩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啊?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宋甜直接从座位上起来,跟右边观众说了声“借过”,就磕磕绊绊地走了。秦朝阳拾起外套跟上去,走得急,差点被人脚绊倒了。

    追到甲板上,冷风一吹,人一下就清醒了。

    “怎么回事?说走就走啊?”

    宋甜说:“跟你来的那姑娘挺好的。”

    “谁?”秦朝阳想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金惠了,语气有点玩味,“哦,她啊,她是我助理。怎么着,你有点酸啊?”

    “酸什么呢,”宋甜背过身,面朝大海,“我早过了会发酸那年纪了,人的一生,用尽力气的爱只有一次。我不骗你,我没对你欲擒故纵,我要真对你有那想法,直接就上了,现在孩子都有了。”

    秦朝阳把笑收了,“你用尽力气地去爱谁了?林凡?”

    宋甜静静地撑在船栏杆上,她的身体格外沉默,仿佛是一块石头,牢牢地印在那。而她的思想不知飘去了哪。

    霎时间,秦朝阳顿悟了。尽管宋甜只字未提,但他有一种直觉——她用尽力气去爱的人一定不是林凡。

    宋甜整个人都淡淡的,不是淡漠,而是一种好像要淡出这个世界一样的渺小。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包裹着一层哀伤,秦朝阳上前抱了抱她,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两肩抖了抖。

    “不管这些了,”秦朝阳嘴贴着她耳,“你的力气用光了,我的力气还在。”

    宋甜动了动,说:“我抽根烟。”

    “哦。”秦朝阳放开了她。

    烟草的麻痹下,宋甜情绪回来了。她看着秦朝阳说:“你那什么《情书》,别写了,没意义的。”

    秦朝阳心里咯噔一下,“你看了?”

    宋甜说:“没细看,我很忙的。就随便看了几下。”

    “哦,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宋甜说,“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没用的。”

    秦朝阳当没听到,忽然就问:“你现在有男人没?”

    “没。”

    “我也没女人。”

    宋甜听了烟也不抽了,没心情,直接捻灭了。她一拳头打棉花上,力气花了不少,效果却一点没有。

    “行,随你吧啊。”

    走的时候,她把烟扔垃圾桶里。没对准,烟弹了一下桶身,掉地上了。等她走得没影了,秦朝阳走过去,把她的烟拾进垃圾桶里。

    一抬头,眼前赫然一黑影子。

    “金惠。”秦朝阳看看时间说,“都几点了还不睡?”

    金惠说:“你干嘛这么急赶我去睡觉?”

    秦朝阳好笑地看着她,“平时这个点你已经在床上了,你生活一直很有规律。”

    金惠移开视线,“我睡不着。”

    “怎么呢?”

    金惠咬了咬食指的第二节,好久没有回答。那时候她站在船舱内,眼前是罩着水汽的玻璃窗,两边的窗帘只留了中间一条小缝,从这条小缝看出去,船栏边男女拥在一起。

    是谁主动并不重要,她知道宋甜拒绝了。她在想,这是不是这个女人的手段,比她高明,比她会来事,比她“有情趣”。

    金惠觉得宋甜是个虚伪又矫情的女人。

    “我讨厌这个导游。”她说。

    秦朝阳说:“我告诉你,她这个人其实也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她。”

    “这样是不对的。”

    “怎么说?”

    “这样太不合群了。生活在社会里,不可能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她活得太自私了。”

    “嗯。”秦朝阳点点头,好像很赞同她,可说出的话明明是敷衍,“你是名牌大学生,肯定比她这种小导游懂得多。”

    秦朝阳又看了看时间,说:“明天到长崎,好像有个什么公园,来回两小时,挺辛苦的。你还是早点睡,养精蓄锐。”

    金惠不知是赌气还是讲真的,“我不想去。”

    秦朝阳就当她在耍脾气,哪想到第二天早八点,邮轮抵港,金惠卧床不起,体温计一量,发低烧。

    “可能是太累了。”宋甜跟秦朝阳商量,“要不你留这陪她。”

    时间一到,宋甜就举着小红旗带团上岸了。金惠躺在床上,看着房门缓缓合上,又把视线放秦朝阳身上,“帮我拿杯水,我渴。”

    秦朝阳把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又说:“我有点饿。”

    “想吃什么?”

    金惠想了想,说了几样爱吃的。秦朝阳出了房门,金惠把被子掖了掖,心情愉悦。

    等早餐的时候,她开始困了。没过多久,房门又打开了。她迷迷糊糊地闻到早餐的香气,微睁着眼,看见桌子旁的男人弯着腰,哼着小调。这个男人穿乘务员的制服。

    金惠把自己撑起来,“你是谁?”

    男人转过来,是一张陌生的、格外热情的脸,“您好,我是乘务员,这是我的牌子,您可以看一下。”

    金惠有点懵:“这个……”

    乘务员好像能猜到金惠想问什么,直接答:“和您一起的先生拜托我给您送早餐,您……”

    金惠有不好的预感,直接打断他:“他人呢?”

    “哦,那位先生跟我交代完毕后就离开了。”

    “离开哪儿了?”

    “离开邮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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