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蓉牵着马在城门外等候,却迟迟不见他回来,又突然下起大雨。她匆忙中靠着一棵大树躲雨,无奈雨越下越大,全身都湿透了。风一吹,整个人不由得一阵寒颤。

    “唐小姐,唐小姐。”

    马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赶紧回应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无奈雨声太大,她又提振嗓门高喊几声。马四循声过来,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会儿,又赶紧扶她上马。

    两个人夜雨中行进,一路电闪雷鸣,叫人心惊胆跳。或许是受到惊吓,那马突失前蹄,滑到在地。两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索性都无大碍,只是她的腿受了点伤,行走不便。马四查看一番,只道马受伤不轻,估计跑不动了。又观察四周,想起这附近有间破庙,可以暂时避避雨,便扶着她朝破庙走去。

    庙里没有人,马四费了好大劲才生起一堆火,火光映在女娲像的脸上,神秘而妩媚。两人围着火堆取暖,马四一会儿抬头看看女娲像,一会儿望神地盯着唐语蓉。只见她全身湿透,一袭白衣犹如透明。在火光的映衬下,身体的轮廓暴露无遗,甚至连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曼妙的身姿和玲珑的曲线,在挑逗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深陷在对那白衣里的无尽幻想与渴望。一阵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火光摇摆不定,屋子里时明时暗。马四盯着那摇曳的火光,看到的却都是她的身姿,整个身体逐渐失去控制。

    唐语蓉并未觉察到这一切,只顾着询问,打听的如何?”马四回过神,说县衙没有通缉你。她如释重负,只觉今夜的苦没有白受,脸上浮现出灿烂会心的笑容。她笑起来更显可爱,在这充盈暧昧的狭小空间中,犹如最后一击杀死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怯弱。她的样子在眼中逐渐模糊,像玉香楼中罗帏后的姑娘,散发着绝世的风情。他像狼一样扑了过去,将她摁倒在地,发疯似的撕扯她的衣服。

    唐语蓉毫无防备,惊吓的甚至都不知道抵抗。在痛苦与绝望中,她望着那摇曳的火光,无力地回想往日的时光。

    马四眼睛通红,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道歉,“唐小姐,对不起,我该死……我该死……”他的脸时明时暗,时而在眼前时而又很遥远,那道歉和动作更像是一个信徒的忏悔。她扭头看了看女娲像,露出一脸苦笑,双手使劲地撑起身子。还没走到门口,便晕倒过去,醒来时已在南双客栈的床上。

    那个撕掉她最后的尊严与骄傲的男人,此刻正在她的床前。她像个孩子,任由他喂药,悉心照料。整整七天,她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耳边总是他的忏悔与道歉。每当她睁开眼睛,回想起过去,过去的过去,都感觉那样陌生而遥远。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初见,充满了好奇与敬畏。旧日的时光宠她负她,将她捧起只为重重摔下,未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马四依旧在床边忏悔,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怨恨和欣慰,像个局外人。纵然使劲浑身解数,尽是徒劳无功。马四一咬牙,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枕边,像个赌徒压上最后的筹码,说道,“事到如今,马四罪无可恕,但对小姐是一片爱慕之情。唐小姐无论是要杀我抵罪,还是要我终身追随任由差遣,马四都心甘情愿。”

    唐语蓉眼睛睁大,露出一脸苦笑,第一次坐了起来。马四屏息凝神,只见她拿起那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他的左腿。一阵剧痛袭来,马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唐语蓉下床起身,冷冷地说道,“从今以后,互不相欠,不得再提过去的事。”马四忍着剧痛点点头。她又轻描淡写地说道,“等这边的布匹买卖成熟,便筹备婚礼吧。”

    唐语蓉自幼出身商贾家庭,无论是官府还是商家,处理起来驾轻就熟,打理生意也丝毫不逊。关键是有那满仓的绢布绫罗,不出三月,便已成为清远最大的布商。马四对她是言听计从,全心全意,玉香楼和赌坊再未踏足。外面人不再换他做“马四“,而是尊称他一声“四爷”,曾经的酒肉朋友纷纷前来投靠。

    眼见约定的婚期将至,马四欲将新州的父母兄弟接过来参加婚礼,也让他们瞧瞧他这个不孝子如今何等风光。又怕提起新州,会刺激到她,只得找机会旁敲侧击。她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提这二拜高堂的事儿。正于他垂头丧气,与她商议府里如何布置时,她却道不用布置。他诧异地问道,“这结婚家里不都得布置吗?”她昂着头,严肃地说道,“是,家里是得布置,不过不是这里。”

    他追问道,“那是何处?”

    唐语蓉回眸一笑,一字一顿道,“唐府!”

    府门前的封条已经泛黄,门口躺满了休憩的乞丐,不远处的包子铺生意格外惨淡。几个无赖站在包子铺前,大声地叫唤道,“我才不管你生意好不好,不交钱,这包子铺就别想开下去。”

    陈山作揖哀求道,“各位老爷,我真的没有银两,不如宽限我几日。等生意好转,我一定补上,一定补上。”为首的无奈脸上长一颗黑痣,贼眉鼠眼,抓起陈山的衣衫骂道,“补上?没等你补上,我们兄弟几个早饿死了。”几个无赖跟着围上来,将陈山围在正中间。陈山的夫人赶紧从里面出来,手上拽着一串铜钱,跪在地上哀求道,“各位老爷,家里只有这些,先收下吧。”

    黑痣无赖得意地笑了两声,一脚揣向陈山。夫人赶紧跪在他面前,将铜钱塞到他手中,哭诉道,“别打我相公,别打我相公!老爷您先收下,收下吧。”黑痣无赖轻蔑地看着陈山夫妇,一把抓起铜钱,冷笑两声,“找打。”几个无赖正准备离去,突然一人挡在前面,黑痣无赖上前一步道,“哟,卢捕头!吃包子不?我请客。”

    卢文溪面色冷峻,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好啊!那就把铜钱留下,让我坐这儿好好吃。”黑痣无赖死死地抓住银子,低声说道,“卢捕头,这不合规矩吧?他们做买卖,我们提供保护,收保护费天经地义。”卢文溪眼神坚毅,狠狠地说道,“是不是天经地义,到衙门的公堂上说去。”

    陈山夫妇跑过来,抓着卢文溪胳膊道,“卢捕头,钱是我欠他的,欠债还钱您别管了。”黑痣无赖一声冷笑,说道,“欠债还钱,请教卢捕头是不是天经地义?”卢文溪看着陈山,悻悻地放开手。黑痣无赖朝前走去,又转回来将铜钱交到他手中,说道,“卢捕头,您坐这儿好好吃,我请客。”一边走,一边笑道,“衙门的捕快个个都在外面收保护费,却来管我们收不收,真是笑话。”

    卢文溪将钱递给陈山,说道,“你为什么要说是欠他的钱?”陈山叹气道,“他们不拿到钱是不会罢休的,就算今天您把钱要回来,明天他们再来还得给他。卢捕头,大家都说您是个好捕快,可是世道如此,谁也没法子啊!”

    卢文溪叹了口气,世道艰难,英雄气短,何况区区一捕快?正如黑痣无赖所说,收保护费的又不止他们,衙门捕快哪个不收?朝廷那点俸禄,谁会看在眼里,就连胆小怕事的小孙子摸爬滚打些许时日也混得钱包殷实。

    回到衙门,他去书房见柳进元,说起这捕快保护费的事情。柳进元何尝不知,无奈屡次训斥,依旧杀不住这股风气。何县丞和郭孝又常劝道,若是太过强硬,捕快们怕是要联合起来抵制,于衙门于新州都有害无益。捕快和无赖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收各的,谁都不会坏了规矩越界。捕快既然管不得,无赖们也就更加没理由管,商户们犹如刀俎下的鱼肉。

    虽满怀为民请命之心,衙门却非市井之地,才三个月时间已让他二人尝尽苦头。即使贵为新州县的主政,也主宰不了每个人。而卢文溪在这利益与情怀的纠葛中,正在丧失从前单纯的快乐,渐渐地怀疑当初的选择。

    好在李大娘过得十分开心,有凤娘作伴,也不像从前那般孤单。偶尔觉察到他过得不快乐,心理有几分愧疚。只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一如她入府的初衷,那便是招凤娘做儿媳妇。凤娘是个再贤惠不过的女子,第一次到白云山,她心中便已种下这念想。

    吃过晚饭,柳进元在书房看书,命人叫卢文溪前来议事。卢文溪还在院子里思考白天的事,得知柳进元召见,心中已猜出三分。果不其然,柳进元旧事重提,说要治理衙门风气,他必须得接任捕头一职。可在他看来,郭孝身为副捕头,又立大功,兄弟们个个都服他。自己入衙门不过三月,资历尚且,能力不足,接任捕头人心定是不服。到时候,大家都会说县令任人唯私,更加难以治理衙门。

    柳进元却很笃定自己的想法,只道自古以来,改革无不受尽非议。既然要改,就必须承担非议与责难。卢文溪见他言辞激动,退让道,“我不读诗书,不通历史;惟明情理,却不知大义。孰是孰非,或未可知,此事容我再思虑几日。”

    卢文溪退出门外,正巧遇上何远,道了声,“县丞大人。”何远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进去找柳进元,转而从府门离开。一路回到府邸,找来郭孝商议对策。

    好不容易周纪之死空出捕头一职,又突然杀出个卢文溪,真可谓天公不作美。何远看得出,这柳进元似乎是铁了心让他当这捕头,为今之计,只能从卢文溪身上下手。郭孝若有所思,请教道,“不知大人有何打算?”何远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仔细盘算,最后在郭孝耳边交待几句。

    天空泛起鱼肚白,晨曦下的新州格外宁静,连空气都那么清新纯粹。卢文溪走出府门,一个人在街上巡逻,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早起习惯。府内,凤娘见李大娘还在熟睡,便去到西厢柳进元房外候着。柳进元有些失眠,向来早起,今日却迟迟不见动静。凤娘觉着蹊跷,正准备敲门来着,忽然东厢那边传来一阵尖叫,“啊!救命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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