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迎风寨之战还要稍早几天,塞外已经开战,规模更大,战线绵延数百里,彼此犬牙交错,胜利与失败的消息交替传来,个别军队甚至就此失去了行踪,消失在风雪交加的草原上。

    柴悦统领大楚一多半军队,面对更加庞大的敌军仍然捉襟见肘,但他充满信心,经常对麾下的将士说:“敌军粮草很快就将耗尽,只要坚持下去,大楚必胜。陛下率区区万余人保卫京城以吸引敌酋,为塞外创造大好战机,你我唯有拼死一战。”

    敌军攻破神雄关之后,从关中搜集到一些粮草,柴悦估计他们坚持不过这个冬天,如果连番交战的话,消耗得更快,因此不停派兵施加压力。

    这天下午,柴悦迎来一位特殊的信使。

    南军将领刘黑熊曾追随倦侯征战,后又调回南军,此次征战归属左军某营,数日前奉命前往百里以外伏击一支敌军,一直没有消息,突然只身回营,声称自己带来重要消息,要立即面见大司马柴悦。

    刘黑熊一进中军帐就向柴悦跪下请罪,“末将无能,所带将士尽已陷没。”

    “你是怎么回来的?”柴悦问,刘黑熊的确有罪,但是不必立刻给予惩处,可以等战后再论。

    “末将为敌军所俘,前日获释,受托带回一条消息。”

    中军帐里还有十几名将领,听到这句话都沉下脸来,兵败被俘就算了,受敌所托却是重罪。

    “什么消息?”柴悦也有几分不满。

    “希望楚军立刻进攻碎铁城,他们愿意献城纳降。”

    众将大吃一惊,七嘴八舌地询问、质疑,柴悦拍拍桌案,命众人禁声,然后问道:“是谁要献城纳降?为何要降?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刘黑熊没敢起身,跪在地上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带兵伏击,结果敌军数量庞大,且有后备军,反而将楚军包围,一番苦战之后,楚军死伤众多,剩下的将士全被活捉。

    刘黑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前日夜间,一名敌军将领带着通译突然造访,声称神鬼大单于在南方迟迟未能攻下京城、击败大楚皇帝,反而损失巨大,以至军心不稳,大家都想快些结束战斗,返回家乡,因此愿意献城纳降,只要楚军进攻,碎铁城里就会有人打开城门。

    刘黑熊绝处逢生,没想太多,立刻应承下来,连夜离开敌方军营,骑马回来报信。

    他当时没问太多,楚军将领的疑问却是一个接一个。

    “对你说话的将领是谁?在敌军中是什么身份、地位?”

    “谁要献城,是他自己,还是有同伙?”

    “他为什么不直接率兵起义,非要借助楚军?”

    “你肯定这不是陷阱?”

    ……

    刘黑熊面红耳赤,一条也回答不出来,“那是一名异族人,长相古怪,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

    老将军狄开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司马,刘黑熊明显是被敌军欺骗,他不自知也就罢了,还来劝楚军入彀,其心可诛,请大司马速速将他斩首示众,以安军心。”

    刘黑熊脸色更红,他回来得急,一路上没怎么细想,这时被众人逼问,自己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只能一个劲儿地请罪。

    柴悦擅长提前制定计划,几十万的军队也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丝毫不露破绽,却缺少一点当机立断的能力,挥手制止众将喧哗,说:“不管怎样,刘将军安全返回总是好事,就算敌人设下陷阱,也与刘将军无关。先这样吧,楚军还是稳扎稳打,派斥候去碎铁城查看情况。”

    众将消停下来,刘黑熊再次请罪,告退之后心中困惑不解,自己怎么会如此糊涂,竟然不问清楚就替敌军传信?到了帐中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贪生怕死,当时太害怕了,只想着离开,根本没关注对方说什么。

    来了三名军吏,详细询问兵败、被俘以获释的过程,刘黑熊一一细说,期间免不了要回答一些疑问,比如为什么敌军将领非选中他传信,既然要献城纳降,为何不肯透露真实身份,等等。

    刘黑熊越回答越憋闷,觉得自己像是犯人,同时也感到惶恐,战争还没结束,自己就连犯过失,如今麾下已无一兵一卒,连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像我这样,回去之后会受到什么惩罚?”刘黑熊小心地问。

    一名军吏将笔送到刘黑熊手中,让他签字,另一名军吏笑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不管其它。刘将军无需担心,兵部自会公平对待所有人。”

    刘黑熊茫然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越是努力,写出的字越是歪歪扭扭,刚写完最后一笔,军吏立刻收走笔纸,似乎生怕他再多看一眼。

    三名军吏告辞,刘黑熊长叹一声,喃喃道:“早知如此,我就该老老实实当教头,干嘛非要领兵打仗,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儿啊。”

    刘黑熊垂头丧气,除了送饭的士兵,一连几个时辰没人来找,他也不管了,吃喝一顿,倒下睡觉,心想自己只是传信,并未送楚军进入陷阱,应该不至于是死罪,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是被人推醒的,翻身坐起,发现天已经黑了,有人正举着蜡烛站在床边。

    “这么快?”刘黑熊吃了一惊,以为这就要处置自己。

    “必须得快,要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人道。

    刘黑熊晃晃头,觉得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件事,“阁下是……”

    到访者将蜡烛送到面前,照出一张如画中恶魔般的脸孔。

    刘黑熊又是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叫出声来,但是马上认出此人的身份,“丑王?”

    “是我。”王坚火稍稍放下蜡烛,“刘将军睡得倒是踏实。”

    “没别的事情……呃,阁下有事?”刘黑熊站起身,拱手致意,他与丑王并无来往,但也与其他人一样,十分敬重这位豪侠的名声。

    “听说你给敌军将领带信,说有人要献出碎铁城?”

    刘黑熊脸上一红,“大家都觉得这是陷阱,仔细一想,我也觉得有问题,当初就不该应承下来。”

    “嗯。”王坚火寻思片刻,“刘将军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

    “战争结束之后。”

    刘黑熊怅然一叹,“败军之将,除了领罪,还能怎么办?”

    “刘将军就没想过将功补过?”

    “怎么补?我现在没有一兵一卒,大司马也不会再给我兵——”刘黑熊突然反应过来,抱拳道:“丑王以扶危济困名满天下,刘某如今就在危困之中,万望出手搭救,我不在乎一己存亡,只是愧对陛下与朝廷的信任,更无颜回见家中老小。”

    王坚火示意刘黑熊坐下,滴些蜡油,将蜡烛竖在旁边的小凳上,“我只是军中一囚徒,救不了任何人,倒是能给刘将军出个主意,让刘将军自救。”

    “但求丑王点醒。”

    “敌军要献出碎铁城,众将都不相信,刘将军何不自去收城?”

    “可那是陷阱。”

    “若是陷阱,刘将军为国捐躯,前过尽免,万一不是陷阱呢?则刘将军将立下不世奇功,何止将功补过,甚至功盖众将,封侯不在话下。”

    刘黑熊呆住了,寻思半晌,“这是在拿命冒险啊。”

    王坚火一笑,“刘将军若是惜命,全当我没说。”

    王坚火拿起蜡烛,转身向帐外走去。

    “丑王稍等。”刘黑熊狠狠心,起身道:“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敌军将领说是要楚军攻城,城内才有人开门,我只身前往,他们不会当回事。”

    “刘将军不爱己躯,军中自有敢死之士愿意追随,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战事瞬息万变,再过几天,谁也不知道敌军会不会生出变故。”

    “好,我去,可是找兵这件事……”

    “刘将军自去向大司马求兵吧。”

    丑王离去,帐篷里陷入黑暗,刘黑熊独自站了一会,也走出帐篷,向外面把守的士兵说:“帮我通报一声,我要见大司马。”

    柴悦很快召见了刘黑熊,听完他的计划,沉吟良久,最后道:“战事紧张,我不能分出太多士兵给你。”

    “三千足矣。”

    “三千楚兵若是陷在碎铁城,也是一大损失,最多五百人。”

    五百人有点少,甚至摆不出像样的阵势,刘黑熊一咬牙,“五百就五百,我就说自己带来的是前锋,大批军队就在后面。”

    “嗯,我可以命楚军缓缓前移,给刘将军造势。”

    刘黑熊谢过,也不睡了,请求立刻带兵出发。

    自从马邑城大胜之后,楚军西进,中军距离碎铁不算太远。

    五百士兵也不好找,如果碎铁城是陷阱,这五百人可一点回来的机会都没有,柴悦许以重赏,总算在天亮前凑齐五百人。

    刘黑熊率兵出发,只带少量马匹,翻越山路绕过正对面的敌军大营,直到后半夜才赶到碎铁城。

    碎铁城被敌军占领之后,重新得到加固,城外哨所众多,楚军刚下山就遇到一个,刘黑熊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先大喊一声:“楚军攻城,还不速速投降?”

    哨所里敌兵不多,听到喊声转身就跑,根本不做抵抗。

    刘黑熊命士兵全点起火把,故意抻长队形以显然得人多,直奔碎铁城下,沿途几个哨所里的敌军全都闻风而逃。

    终于到了城门下,上面没有箭矢射击,但也没有开门,刘黑熊又大声道:“楚军来了,快快开门。”

    上面没有回应,良久之后,城门打开,有人用楚语说:“真是楚军?”

    “我乃大楚前锋将军刘黑熊,受约领城。”

    城门又打开一些,有人走出来,“总算来了,碎铁城是你们的了,正天子刚刚逃跑,你们要不要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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