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沉的,好像黄朗此刻的脸。

    “如果我们到了时间还没有回来,就麻烦章连长派人找找啦!”花名轻松地拜托:“说不定就是掉到哪个悬崖下了。”

    “……”章虎满头黑线:“我长了一张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托付后事的脸吗?”

    “开个玩笑而已,气氛太沉重了嘛。”花名说着,将外套脱掉,扔到黄朗脸上:“别露出那种难看的表情,我可是被称作猫的人啊!”

    “那又怎样。”黄朗掀掉蒙住头的外套抱在怀里:“是说你摔不死吗?”

    “还有九条命呐!”花名笑着接过章虎从车座下挖出来的登山设备放在一旁:“你应该担心的是管教授。”

    “我倒是不太担心。”管教授闻声开口:“我很有些爬野山的经验,到时候我会注意帮你的。”

    “那倒是好。”章虎终于不再焦躁地走来走去:“我们一群兵在这里乱转,你们一个书生一个学生去涉险,总让我觉得自己无能。你们能互相照应我也放心点。”

    他看看黄朗的表情,添了一句:“黄同学也能安心了吧?”

    “安心个毛!”一直盯着花名的黄朗突然爆粗,上前将正在换外套的她拽住扔进车里。事情之突然令花名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看着黄朗“嘭”地关上车门。

    巨大的声音把三人吓了一跳:“你脑子是什么东西做的啊花名!身上戴了那么多东西就直接去爬山?”

    被黄朗扔出去的羞怒一下子被浇灭,花名从车窗那里伸出头来,讪讪地道:“知道了……谢啦……”

    章虎恍然,管彤在看着一件件被扔到黄朗怀里的负重板后也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年轻啊就是好。”

    黄朗恶狠狠瞪过来,管彤识趣地闭嘴,低头整理靴子。

    花名再次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是跳着的:“哎呀,这样轻松好多。我觉得地球引力已经束缚不了我了!”

    “有种你跳到月球上去啊!”黄朗抱着一堆东西,不阴不阳地嘲讽。

    花名呲牙:“我本来就没有。”

    黄朗被噎得后退一步:“女流氓!注意影响!”

    “手~感真好!”花名倏地上前,摸了一把黄朗的下巴,采花贼一样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嚷着:“小妞儿等着大~爷回来接你哈!”

    黄朗看着花名跳脱跑开的背影,眸色渐深。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吧,管教授是个相当靠谱的人。”章虎从背后拍着黄朗的肩膀安慰道。

    “啊!”满心不安的黄朗下意识松手,怀里沉重的一堆稀里哗啦地砸在他的脚上,疼得他整个人都弓起身子嘶着气。

    “对不起啊黄同学,你还是上车坐着吧。”章虎手忙脚乱地把散落的衣服钢板捡起来放到车上:“咱们就等着就好了。”

    “你故意的!”

    “哪儿能啊。”章虎笑得还是那么憨厚,却让人想揍他一顿。

    “是黄朗在喊吗?”花名没有跑开太远,闻声停下。

    “没事,有事的话章连长就开枪了。”管彤的体力出乎预料地好,紧紧跟在花名身后。

    “对哦。”花名放下心来,继续往前匀速跑。

    “说起来,花同学走过这条路吗?”

    “我又没有男朋友,怎么可能走过啊。”花名用一种“你居然问这种问题”的眼神看着管彤。

    “那你是怎么找路的呢?”

    “小海当时为了秀恩爱在每一个比较有特点的地方都照了照片,”花名指着脚边的一丛枯草:“石头,草根,配上远处的城市做背景,基本上可以复原照片中的地点。”

    “花同学真是厉害。”管彤赞叹道:“记忆力居然这么好。”

    花名摇摇头:“正因为记忆力好,所以我们只能跟着小海的脚步走。其实他们当初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选的岔路也不一定是最安全省力的。如果是管教授的话,一定可以找到更安全的路线吧。”

    “可惜今天比较赶时间,不然确实可以好好探索一下。”管彤没有谦虚:“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接下来的路比较陡峭湿~滑,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专心向前。冬日的大山巍峨耸立,从远处看像一只来自远古的洪荒巨兽,黑色的庞大躯体充满力量感地休憩着。花名和管彤像是那身体上的两只小虫子,快速地在山间奔跑着。

    花名脚步轻快,在岩石中间左右腾挪如履平地,需要攀爬的部分稍微用力就可以跃上去,身体的线条在奔跑跃动中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半短的黑发随着她的起落散开又聚起,像手风琴在演奏欢乐的乐曲。同样一身利落的管彤跟在花名身后,长发束冠的文雅男人第一次展现矫健如豹的身手,灵巧的动作始终模仿着她的落点,一步不落。

    翻山越岭跑了半个多小时,花名在一片冰冻的山壁前停下脚步,仰头望去,一片黑沉的颜色。

    “这里就交给我吧。”管彤从背包里取出各种工具:“我来开凿落点,你跟着我。”

    花名对工具不熟悉,果断听从安排:“幸好管教授跟来了,不然我只能从旁边绕过去了。”

    “能帮上忙我也很欣慰。”管彤熟练地取出绳索,将二人系在一起:“这样安全。”

    花名顺从地任管彤在她腰上缠了几圈绳索,两人随即再度出发。

    在平地上还不是很明显,一旦遇到较高的岩壁,管彤的两条大长~腿就显现出优势来。他像一只壁虎一样牢牢地抓在上面,飞速攀爬着,需要的落点也少得可怜。花名比管彤矮大约10公分左右,若不是柔韧度比较好,恐怕都跟不上管彤的速度。

    就这样时而花名在前,时而管彤在前,两人一路无惊无险地到达奇园。

    “我感觉到了!”从山上下来进入森林的花名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陆海惊喜的声音:“小海?”

    冬日灰暗的森林中,空气扭曲了一瞬,吐出两个相拥的人影。花名和管彤即使已经在监控里见过类似的一幕,此刻也抑制不住地感到惊讶。

    “猫小花!”陆海从陆洋怀中扑向花名:“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别哭,别哭,”花名赶紧抱着陆海安慰。陆海只有将将一米六,花名却有一米七三,此刻陆海整个人都埋在花名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花名像一只大型动物一样笨拙地拍着陆海的脊背:“咱们都好好的,又见面了,简直不能更好,哭什么呢?”

    “呜……我不好……”陆海用袖子抹把脸,推开花名,表情怪异,似欣喜似绝望地喊着:“我不好!猫小花!我想去死!”

    “别……”

    “小海!”

    花名被陆海拼命捶打脑袋的动作吓得僵在原地,直到陆洋试图抱住陆海才回过神来:“小海……怎么了?”

    陆洋从背后紧紧抱住陆海,令她不能动弹,陆海崩溃地哭出来:“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决定陪阿洋去死,想着我死后你可以把我们葬在一起。后来我就像喝醉酒一样,看不清,听不到,想不了,反应不过来,我以为我正在死掉,没想到阿洋又醒过来了。我很开心,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就要死了,我很怕一个人,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死在一起的,我很怕,可是我连哭都哭不出来。我看着阿洋,一直看着,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以为我们都已经白头偕老了,可是他的头发还是黑色的。”

    陆洋亲昵地蹭着陆海的耳朵,他都不知道他的小海心里这么绝望。他甚至有点妒忌花名,小海都没有对他说过这些。

    “后来……后来我死了,我死了。我失去知觉,浮上半空,看着身体又睁开眼。我怕别人用我的身体,怕阿洋认不出我来,我拼命钻回身体,却感觉身体里多了些什么……”陆海把手搭在小腹上:“这里,里面多了一个东西,好像是一只小兔子,软~绵绵的,我一碰它,好像就可以消失,又可以再次出现,她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

    “但是我感觉得到,它越强大,我越混乱,我的记忆被它搅乱。有一种声音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每次我清醒,就会被这种声音洗脑,我怕我真的忍不住,”陆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陆洋旁若无人地亲吻她流泪的眼睛,陆海没有反应,似乎在某种情绪里沉溺着:“那个声音让我找到你,花小猫,他让我找到你,跟阿洋一起死在你面前,让你为我们两个收敛,把我们葬在一起。”

    “什……么?”花名声音虚弱,她被陆海混乱的情绪影响,整个人都快被冻结,巨大的恐慌笼罩了她,让她几欲作呕。她不得不握住背后的花芒,从中汲取勇气。

    “我知道,那是‘我’生前的愿望,最后一个愿望,那只小兔子是想帮我完成。可是我还活着啊,我们都还活着,为什么要去死呢?如果‘我’死了,现在的我又是什么呢?”陆海抬头,那双红红的眼睛里浸满疑惑:“我见到你才彻底清醒过来,花小猫,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呢?这是回光返照吗?可是我……我究竟有没有死呢?”

    “你想死我就陪着你,想活着我也陪着你,你在害怕什么呢?”陆洋在陆海耳边温柔地哄着她:“为什么要害怕呢?为什么要困惑呢?我就在这里,小海,我在你身边,为什么这么难过,都不肯跟我说呢?”

    陆海的表情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恐惧、惊慌、混乱、狂躁被一点点抹平,那张小巧可爱的脸上渐渐浮出甜蜜的笑。

    “为什么呢……因为我刚刚清醒过来呀,阿洋。”陆海仿佛刚刚看到陆洋,陆洋这束阳光一下子将她从那种阴郁迷惑的状态中带出:“对啊,有你在,我根本不用害怕的。”

    有什么可怕的呢?活着或者死去,都有这个人陪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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