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银杏树

    丁梨做了一个梦。她有点不甘心,这是一个久违的梦,但不是她一直想要找回的那一个。

    而这一个,她一直不太喜欢。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湖泊,远山上有一片绿树,红黄树叶星星点点的出现。那应该是一个初入秋天的山谷。湖的颜色是蓝的,蓝的有些妖艳,她在梦里从来不会去踏足或者碰触那片湖,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梦里这个湖很美,却从来不喜欢那里。她记得自己画过这个地方,陶泽还跟她说他找到这座山和这个湖了,要带她去,她拒绝了。

    丁梨恍惚的醒来,看着落在身上的半黄半绿的银杏树叶。她坐在树下面,居然睡着了。

    她只是来跟这棵树道别的,却睡着了。

    画室通往花园的门打开,有一阵冷空气从里面吹了出来,她起身,看见陶泽站在屏门下。她略有歉意,他一定看见自己在客厅的行李了。但是随后她看见了站在陶泽身后的谈连山便退后了一步。

    “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再来找我!”她说。

    连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陶泽走了过来。

    丁梨朝他摇头:“不要逼我。”

    “他想救你。我们都想救你。”他拉起她的手,发现异常的冰冷,这夏末的傍晚,她的手却这么凉。

    “我不跟他走。”她继续摇头。

    陶泽看着她,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这个世上丁梨唯一信任的人,如果他不能劝她,还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吗?“我知道你害怕,我会跟你们去。”

    “你更不能去。”丁梨抽出手,双手扶在他的胳膊上,看着他的眼睛,“他会把你也害死的!他的姑姑就是这样,看起来无害,最终是要害到别人一无所有!你不能相信他!”

    “但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了。”陶泽朝她摇头。只是画一幅画就能要了她半条命。可是不能画画的她活着又了无生趣。如果说她之前只是在毒气弥漫的屋子里模糊的等死,现在却是挣扎着想要更快的解脱一样。陶泽明白,一定是谈连山触发了这个状态的开关,使得他和丁梨都变得没有退路。他们不能在假装没事的过那种可能没有明天却云淡风清的默契日子了。他也没有时间去怪这个闯入者。他想让丁梨活着。仅此而已。

    丁梨有些绝望的看着他,松开了放在他胳膊上的手。

    他抚了抚她的头,把她的头轻轻揽到自己的肩上,“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5.画室

    客厅里,陶泽坐在沙发上,丁梨说她要跟谈连山单独聊一下。所以画室的门是关上的。

    画室里。丁梨让连山坐在椅子上,自己找了个离院门很近的地方放了把椅子。

    “你不必这样怕我。”

    “你让我不舒服。”丁梨摇了摇头,“谈惠风身上是一种水的味道,你不是。而且你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更让我觉得不舒服。”

    “抱歉。”他知道丁梨异常的敏感,寻常人是感觉不到这些的。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控制。

    “你用不着觉得抱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并不像现在这样,我想大概你是为了找到我才去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却一点儿没有得意起来的打算,“抱歉是有错的人说的,现在你还没有对不起我。谈惠风是谈惠风,她害我就剩这么点儿命术了,我要是能报复当然不会放过,可你上次说她已经死了。你现在要是火上浇油,我也没办法。毕竟你们家人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我跟我姑姑不一样。”

    “可你仍然叫她姑姑不是吗?”她立即回道,“而且你一直在找她。”

    “我现在还是要找。我跟你说了,她把你的魂魄抽走了,必须要找回来。而且……”

    丁梨惨笑了一下,“而且你发现,我被抽走的魂魄正在慢慢把我身体里的魂魄带走是吗?”

    “你知道了?”

    “这是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我在一点点的死去。只是在你没有出现之前,我完全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等着安详入土。”

    他看着丁梨,之前的她好像活在一个梦里,现在的她,如此真实,她知道自己可怜、却又不需要别人同情,仿佛仅只是同情也会让她觉得有负担,是的,她好像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份,包括自己,包括陶泽。“……我想救你。”

    “你凭什么?”

    “凭你现在已经无法过你的安稳日子。”他说,事已至此,她早没了退路,“我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人。我爷爷死前把姑姑困在一个地方,并且让我无法探知她的存在,现在她已经死了。如果我找到她的魂归之所,就能知道她把你的魂魄存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了。就有办法救你!”

    “你爷爷?你们家还真是专心毁人不倦!”

    “我爷爷只是在清理门户。姑姑一开始没有害你,后来对你的魂魄用了禁术,在施法的时候没有使用灵力,那跟灵力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爷爷并不知道。”他解释了一下,她可以误会自己,但是爷爷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她不应该误会一个已经离世的老人家。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找到我的魂魄就能救我。怎么救?那些还能回到我身上吗?”

    “……”

    “你自己都不知道?”她冷漠的看着他,“谈连山。我虽然活在象牙塔里,但是并不傻。我们在谈条件看诚意的阶段。如果你不说实话,就不用谈了。”其实,她最希望不要谈,她也活够了,让他费这个力气去救,自己都觉得多余。

    “……要看污染的程度,如果已经被污染的很严重,就不能回到你身上。可如果有希望,我就会尽力做到。而且只要在你的临界点以前找到那个地方,你就还能继续活下去。只要稳定下来,我一定会找到办法为你续魂!”

    “我的临界点是什么时候?”

    “这取决于你的意志。”

    丁梨表情淡然的问了一句:“所以按常理我早就该死了是吗?”

    谈连山看着对自己不愿靠近的丁梨,她拥有一种天赋,让她对于可能会影响自己的事情视而不见,淡泊处之,永远保持着一颗非常简单的心,而需要的时候,她是可以把这些开关全部打开的,她的思维是透亮清晰的,这让他想起初次见她的那个路口,他曾经期待她脸上的那种狡黠聪明的表情。现在他算是看到了一半,因为她没在笑。他点了点头。“我看了一幅古卷。上面说有种仪式之后大部分人会在7天之后就陷入沉睡。没有人会活过一年。你上一次生病应该是我姑姑真正死去的时间。她死之后,灵符就不会有人控制,倘若她之前曾经控制过这个离魂仪式的速度,应该也会从那个时候解封。你经常晕倒吗?”

    她点头,“16岁开始。”

    “……”连山不忍看她的眼睛,那就是说,如果姑姑用了这个仪式,它也早就开始了。

    “我有事问你。”

    “什么?”他看着她,她似乎没有纠结自己的生死。这让他很失望。

    “上次见面,你说你看见了霍子苑的怨灵。送她上路了。”

    “没错。”

    “那么,霍子荣是怎么疯的?”她看着谈连山。看他不回答,就直接问,“你是不是可以在心智上做手脚?”

    “我有可以做的事情,也有不可以做的事。”

    丁梨点头,“修改别人的记忆呢?”

    连山朝她摇头,“我只能消除。但是,”他本来想要忽视的,可他看到了,只有半秒钟的时间,丁梨眼睛望着画室的门外,他不想挑明,所以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一个人已经嵌入了另一个人生活里,消除掉记忆只会让他变成疯子或是傻子。”连山很难过。他看到了丁梨不愿意表示出来的哀伤。不管丁梨是出于爱还是善良,反正陶泽对她来说是与自己不一样的,这样就足够他的心流好久的血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可是他确实嫉妒了。

    丁梨反倒没有纠结这件事,只是问他:“所以霍子荣是因为忘了你姐姐才疯的?”

    “不。那种没有良心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疯的。我让灵兽在它元神上咬了一口。”

    “你们做这些事情不用别人批准吗?”

    “天谴算吗?”他有些戏谑的问。

    “所以你爷爷把你姑姑杀了然后死掉了,你认为这是天谴?”

    连山没想到丁梨会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她很聪明,也不在乎连山听到这句话是不是高兴。他甚至明白丁梨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想让自己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他说,“我本来去找陶泽,想要把他打晕,直接从他身上获得你的位置,然后到这里来把你绑架走。可是我遇到了陶泽去帮忙接康梦,出于礼貌跟她握了手。”

    他伸出手来,他之前还是需要一些媒介的,现在进步到了这个程度,“我没有察看她的意思,如果不是康梦身上有很强烈的记忆是不会直接让我知道的。她才从一个叫廖婷华的医生那儿复诊回来,而这个廖医生刚刚跟她说是最后一次接诊自己了。廖婷华本来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崇华。是我姐姐的初恋,他们两个谈了四年的恋爱,那是我姐第一次想要结婚,可是廖崇华死了。他死了16年了。我姐姐一直都没有嫁人。最近终于在要嫁给霍子荣的当口,那个廖婷华的丈夫又鬼使神差的成了霍子荣害死他妹妹的帮凶。也由于这个原因,廖婷华被看中名声的私立医院开除了。”

    他看着丁梨,她脑子很清楚,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跟陶泽的表哥是发小儿,却一直都没有见过陶泽,我是在遇到你的那个下午才认识他的,有些是命,有些不是。是命的那些,兜兜转转总会找上你来。要是天谴,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在惩罚谁。”

    丁梨看了他一会儿,她此时想的出神的是自己丢的那幅画,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如果自己跟这个人去了,就一定可以再看到那幅画,找回到那个金霞满天的梦,那么就算死在那里,她也是求仁得仁了,不过这些并不需要告诉谈连山。她叹了口气,“我与谈惠风纯粹萍水相逢,想必她害的人不少。”

    “我有预感。”他点头。

    “你说的那幅画,在你记忆里吗?”

    “是。”

    “你是想画出来,再挂出去问在哪里画的?”

    “没错。”他再度点头。

    “你就那么确定那幅画的重要性?”万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呢?也有可能不是写生所画,有艺术加工。

    “我翻了很多姑姑的东西,她在不停时期会想起那幅画,而且我爷爷也记得。所以我想爷爷当时应该是通过那画儿找到我姑姑的。”

    “你不是说她是因为你爷爷的私刑才失踪的?”既然这样他爷爷为什么还要凭线索找自己的女儿?

    “我姑姑一直半隐居,好几个月都不会打一个电话。最长的时候两年没有在我家出现过。她失踪那年在云南的别墅里度假,我姑夫接到电话去见她,才发现她失踪了。在此之前没人知道她在那个别墅。”

    “你爷爷当时可以去问你姑夫啊。或者,按你们家的方法,是不用问的。”碰一下就行了!

    “我跟爷爷都不会对家人用这个能力。当然除了我姑姑。所以我不排除你说的这个可能,但是我姑姑和姑夫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而且依我对爷爷的了解,他是不会去见我姑夫的。他们两个结婚我爷爷就不同意的。”

    “你的意思是,你家里其他人不会这个?也不知情?”

    “没错。”

    丁梨看着他,“那你姐姐这么倒霉,是老天惩罚错人了?还是你姑姑对她做了手脚?”

    连山皱着眉摇头,“这件事情我不确定。我也没有看过姐姐的思想。”但是,是不是有必要看了呢?就算他之前说了那么多的狠话!

    丁梨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你让我看看那幅画吧!”

    画室的门开了。丁梨走出来。对陶泽说:“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他人呢?”

    “他有事要去准备。”丁梨笑了一下,“你放心。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不会有事的。”

    6.回程

    连山走在路上,这是他第一次运用灵力走路,也算是对之前地下室所学的实践。并不算难。由于步行的速度快到可以追上汽车的速度,也可以节省时间。

    他现在放弃了很多的原则。不过他感觉不重要了。

    他在哪里都可以感觉到丁梨的位置。因为她的手心上有他留下的灵印。

    只要能够感觉她活在世上。别的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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