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夜晚的塔克拉玛干温度急剧下降,沙暴的余威似乎还在,风有点大,空气中的沙粉并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穆离觉得目前自己对刑天说的话,应该是有一点成效的,毕竟话虽然说得比较华丽,但内容却是真心的。

    对于黄泉客重现世间,师门的态度十分的严谨,可见重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决策方面她没有一点的话语权,加上她现在的处境十分微妙,说出来的话更难以让人信服了。

    刑天虽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得坏蛋,但也不是什么善茬。假如有人主动侵犯他的利息,破坏他的计划。他绝对不会手软,就圣园里他对江怀川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好在刑天不是那种一味死脑筋而又自负的人,他强大,但也讲道理。在无量妙境的时候,他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也愿意听取穆离的意见。

    穆离想要帮他,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不是觉得自己多么神圣伟大。刑天这样的一个人,漂泊在这世间几百年,所有人都忌惮他、惧怕他,却没有人想过要帮助他。换个方式想,假若把她放在刑天的位置……这不是很凄凉吗?

    一个人,要怎么承受全世界的敌意?而且这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因为黄泉草失去记忆,只凭一股执念挣扎于茫茫世间,不死不灭。

    死亡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却不能不活着。

    穆离难得没有出声提问来烦他,刑天有些意外。关于穆离对他说的话,说实在的,他并不在意话的真假,他有点好奇的是,这姑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佛门的因果论,总结得十分到位。

    “说说吧,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刑天不是那种明明可以得到答案,却把问题憋在心里的人,一切在于他有没有兴趣,想不想知道。

    穆离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她看了看刑天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漆黑的夜幕没有一颗星星。

    “好处?”她侧着脑袋想了想,掰着手指认真数了起来,“首先,我帮你可以顺便解决我的困境,很多事情我无法自己弄清楚,既然牵涉到我和你,没有比呆在你身边来得更妥当的办法了;其次,我不想让你跟昆仑的人起冲突,让事态进一步恶化,有我在,我知道如何更好地避免这些冲突;再来就是结果,我想任何事情都需要结果,黄泉花能开花,对所有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刑天的语气竟然有些感慨,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惆怅,“你知道殷家的那个女人,是被叶子期带走的吗?”

    见穆离疑惑,刑天又补充,他看向穆离,表情很严肃,“叶子期,另一个‘我’的名字,或者说是我原来的名字。你考虑清楚,现在回昆仑还来得及,一旦你知道得太多,到那时候你再想走,我不会放你离开。”

    穆离虽然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但面对刑天的压迫视线,不自觉还是有些喉头发紧。他的意思简单明了,如果到无法抽身的那一步,她若是意志不坚定,他会杀了她。

    “事到如今,我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穆离垂下眼睑看向自己行走的双脚,踩在沙子里浅浅的脚印很快被风吹散。好一会儿后,她又重新看向刑天,“你说的殷家女人,是不是琉璃厂殷祁山的侄女儿殷语烟?她是叶子期带走的?”

    刑天直直望着穆离的一双眸子,仿佛要望到她灵魂的深处,这双眼睛清澈明净,他看不到一丝浑浊。

    “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吗?”刑天说着,挪开视线眺望无尽的远方,“他找的不是你,而是那五块骨头。”

    穆离觉得自己有点不大明白了,“不是我?灵媒中见到的那些……”

    “是你,也不是你。”刑天打断她,“就像我,是我,也不是我。”

    似乎很久没有说这么多的话了,刑天有些无所适从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拥有两个身体,互为共生。黄泉草是活下去的依萍,我们之所以不死不灭,因为我没有血,而他没有要害。”

    穆离大为震惊,没有血,那么攻击要害就等于无效吗?没有要害,就算流血也不会死吗?

    穆离想不明白,但更让她闹不清楚的是,这么重要的秘密,刑天居然会告诉她,而且说得这么简单直接,丝毫没有对她设防。

    刑天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瞟了她一眼,讥诮道:“就算你把这件事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也没用,我跟叶子期是分离出来的两个极端,他容不下我,我亦容不下他,谁也杀不了我们。”

    “为什么,你的说法跟我所知道有关于黄泉客的,一点都不一样?”穆离知道了这个秘密,并没有打算如何,她只是觉得震撼,刑天决定接纳她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想法似乎就变了,居然肯告诉她这些。

    而按照他的说法,是不是两个人回归一个整体,这种不死不灭的情况就会消失?穆离没有再想下去,也不敢问刑天。

    “我说过,很多事情我自己也在寻找答案。”刑天线条起伏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总之,殷家的那个女人很不简单,她是自愿跟叶子期走的,并且为求长生,她愿意做叶子期的骨炉。”

    不等穆离发问,他继续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这次来塔克拉玛干,是为了寻找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昆仑地狱门的钥匙。”

    “哈?”穆离真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给弄得有点懵,想了想,她才开口,“昆仑地狱门真的存在?”

    “想想‘伏霜’与‘惊蛰’的由来。”刑天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似乎有些烦躁,不愿再多作解释的样子。

    穆离认真思考起来,说到‘伏霜’与‘惊蛰’,她是知道的。

    这两柄昆仑的镇邪之宝,道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馗道在昆仑虚开山立派之前,昆仑地狱之门生长着一棵成精的万年桃木。桃木有灵,克阴邪,一直镇压着昆仑地狱之门,使至阴之气无法泄露人间,祸害苍生。

    直到有一天,一道九天玄雷劈在这棵桃木上,桃木垂死,至阴之气终于泄露,正巧祖师爷钟馗路过此处,见状十分不忍,颇为惋惜,隧取桃木精华,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出一双桃木剑,一曰‘伏霜’,一曰‘惊蛰’,一阴一阳。

    至此,泄入人间的至阴之气才算控制住。

    后来祖师爷在此开山立派,馗道渐渐兴盛起来,祖师爷仙游之前,也曾留下一句话来警示门人,说:“双剑现世则阴阳平衡,天下太平;倘若缺其一,则天下大乱。切记。”

    穆离曾以为这只是个遥远的传说,但若是地狱门存在,那岂不证明这是真的?重点是刑天的目的,他难道要进入地狱之门?假若地狱之门开启,至阴之气不就泄入人间了吗?

    “你要地狱之门的钥匙做什么?”穆离很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如果是这样,那这与她帮助刑天的初衷不就违背了吗?

    “钥匙,自然是用来开门。”刑天答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今天想吃什么一样简单。

    “我是不是说过,我帮你的前提,不能违背道义。你选择接纳我,我选择相信你,我以为我们的目的相同。”穆离阴沉着脸,几乎滴出墨来。

    “话说得挺漂亮,但人似乎不怎么值得信赖。”

    “你倒是说说,这让我怎么相信?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你难道要连我最后的一点希望和自尊也要抹煞吗?”穆离怒极,要是帮助他开启地狱门,她连自己定义自己是个馗师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丫头时而看着精明,怎么有时候又这么蠢笨?刑天被她这种被逼到墙角似的委屈逗乐了,事实他已经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等他后知后觉,突然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你觉得之前我去蓝毗尼,要你在无量妙境里拿到菩提子,是为了什么?而且,你拿到的是比菩提子更有用的金禅子。”

    想起无量妙境里的经历,还有她拿到的那只金莲台,难道……

    穆离脑海中划过一道光,脸上密布的阴云渐渐散去,但仍旧臭着脸闷不吭声。

    “它可以驱散至阴之气。”刑天似乎心情好转起来,掌心一翻,一只金莲台出现在他手心,圣洁的金光照亮了黑暗,脚下的沙子被这光芒一照,真如纯金的沙一般,熠熠生辉。

    蓝毗尼的无量妙境是释迦牟尼成佛的圣境,金禅子是佛门至宝,非有缘人不可得。刑天没有告诉穆离,因为她身心纯粹,万物于她眼中无所遁形。在鬼市里第一次见到她,发现她能看得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是这个人了。

    穆离看到那只金莲台,心里堵着的一口气早就散了。但她仍旧觉得十分地憋屈,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她上去就给了刑天一脚。

    然而踢完之后,她立刻就后悔了,刑天这个锯嘴葫芦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虽然他今天‘嘴’似乎接上了,但这也不能改变他的本质吧?万一把他激怒,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瞬间拆伙怎么办?

    “刚才发生了什么?”穆离装傻看天,“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鬼上身了,都说沙漠埋骨无法往生,会想方设法地夺取人的躯壳……唔,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先别说她体内有伏霜,金禅子在这,还被鬼上身,当他是傻子?

    刑天一记爆栗敲她头上,穆离捂着被敲的地方,委屈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打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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