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所要告诉我的一些事,是我现在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一些事。

    那桩事关乎我和竹子。

    我把药喝完,将那半颗丹药也顺道送进了嘴里。临水握着我的手腕传了点灵力给我,也不知是那碗汤药的作用,还是那半颗地黄丸的作用,亦或是临水灵力的作用,我热得发了一身汗,能感觉头发粘粘的贴在额头和后脑勺上,随即就要蹬被子。临水对着我汗湿的额头一抚,困意来袭,我睡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有聒噪的蝉鸣声。有一瞬间我以为我还在那片小树林,子然的母亲在屋里挑拣个头大的山楂送到集市上去卖,旁边的子然一笔一划在练习书法。可是当我睁大了眼看到眼前纸糊的格子窗户,旁边的临水轻轻一句:“你想起来了吗?”……我才记起,子然的母亲死了,她替我挨了璧山法师那一招,死了。

    我不知道此时的心情该如何表达,诸多内疚和愧意袭上心头,我觉得我对不起子然。我欠他的,不只是他母亲的命这么简单,他只有他娘,我欠他的,是他余生的一个寄托。

    “你说你会告诉我一些事,是什么事?”我轻声问道。

    临水叹了口气,“是墨染告诉我的。他让我告诉你,过往种种都已是过往,既然现在活了下来,就不要再为过去无意造成的后果难受自责了。”

    我忽然感觉很累,不知是不是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事的原因。“不想让我难受自责,又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

    临水没有答话,我继续问道:“为什么他不亲自来跟我说?是怕我知道了不能原谅他是吗?”

    “浣溪……”

    “神君,我想静一静。”

    丹药刚刚把封印吸收,我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棠棣的记忆却一股股的在我的脑海里翻腾。

    我记得万慈初初点化我的那日,我被西北而来的强风吹折了树干;我记得初见子然母亲的那日,我救了她,她却误以为我是坏人;我也记得她去看她病危老母时,挡在我身前的血红色身躯和子然悲恸的神情……

    那墨染呢?

    我是怎么遇上他的?

    我记得是在子然母亲受伤后,我一路追寻那个法师去了他的老巢璧山。但我因法力微弱,又加上打斗和前期的受伤,追上他打了没几下败下阵来差点死在他手里,我拼着一口气逃了出来,漫无目的的走晕在了某处不知名的山里。

    是墨染救了我。

    我在一片花红叶绿的世外桃源般的山谷里醒来,那时他一身黑衣,一根发带松松挽着一头过膝长发,他说他是守护花灵的竹妖,外出找寻贪玩的花灵小童花小灵,看到受伤的我便顺带救了我。

    花灵小童……这世界真的很小……我想起在墨染照料的那段日子里,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次的小孩童,正是我从西天门下来时,在他家借宿过一晚的小孩童。这么多年不见,他长高了些,但那副傲慢胡闹的性子却还是没变。

    与墨染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不愿再回忆。子然母亲挡在我面前的样子记忆依旧如新,打不过法师养伤的那段日子我郁郁寡欢,墨染耐心的听我说子然的故事,我也耐心的听说他的故事,他说,很多年了,不记得多少年了,他一直很孤独,我是除了花小灵外,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一个人。

    那时我还在养精蓄锐等待与法师再战一场,所以不忍拆穿他,他费心营造的这个虚假世界,我看出来了,所以我不会费力去寻找这个怎么走都还是会回到这里的结界的出口。

    但我还是感谢花小灵。他的贪玩有一日玩到了结界边缘,不知怎的就给这道结界破了个缝,我看准时机用尽全力在这道缝隙合上之前冲了出去,一路直奔璧山。

    墨染很快追上了我,他劝我,“你法力不够,这是去送死。”

    我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难道窝在你虚幻的世外桃源里就是解决办法?墨染,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太久了,你可懂得亲情是什么?”

    墨染愣了一瞬,我继续道:“我是法力不够,我甚至不能治好她,但我做不到眼睁睁让她等死。”

    这是身为棠棣的我跟墨染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我在璧山没能逮到法师,偷了各种灵丹妙药回到小茅屋的时候,茅屋里已经落了一层灰。正对着茅屋不远的地方有座坟头,上面“子然之母”二字,是子然的笔迹。

    意识到是什么,我一瞬间瘫软在地上,终归是来晚了,要不是墨染拦着我……我沉默着后悔着的将那些药在子然母亲的坟旁一一埋下,决定去找子然。

    虽然三天后我找到了子然,但却不是很容易接近。他身边有股我畏惧的强大力量,只要一靠近,就莫名的心虚腿软。直到那天我跟着他,这股力量渐渐远离,我才敢靠近子然。

    抱住他的那一刻,我很高兴,高兴的声音颤抖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但下一秒,我就被那股畏惧的力量挨了一掌。在那之后我只记得子然震惊的脸,我似乎是死了,但又不愿意死……但只能听到子然不住的乞求似的叫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再后来,再后来呢?

    我却想不起来了……

    我应该被寒凛设法转入了轮回,以人的形态不停的经历生老病死,但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以一只妖的形态活在这里?

    我问临水,临水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他说能控制轮回的,只有冥君,当初寒凛让我入轮回,冥君卖的是帝君的面子。但想让冥君在其中做手脚,却不是容易的一件事。不容易在哪里,临水望着远处的集市,“恐怕这桩交易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吧……”

    我想不出谁能为我付出这百十倍的代价,只能归结为冥君估计在办这件事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盹儿,手一滑,把我的资料证件一不小心扒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我才免了这一遭轮回之苦。

    临水笑着又摇摇头,说我真是太天真。

    经过临水一碗热热的汤药的洗涤灌溉,我终于能下床走动,只是身子还是有气无力。

    我坐在床边看着雨后的集市人来人往,那些过去的事在我的脑子里闪烁不停。子然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许在某一刻他就已经发觉我就是他要找的棠棣,所以才悄悄离开。可我再也不想去找他了。我不知道再遇上他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毕竟他曾因为寒凛将我杀死而妖化,那本是一桩可以避免的过错,但却事与愿违的发生了。

    临水将一些吃的放在桌子上,“身子恢复得如何了?楼下的红豆饼很好吃,特意买了点尝尝。”

    我没有什么胃口,拿起一个热的烫手的红豆饼怎么也送不到嘴边,于是问道:“飒飒还好吗?”

    临水拿过我手上的饼,掰成四瓣,“飒飒很担心你。墨染去找我的那天,她跟着一起去的。一直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我突然想到一个疑问,墨染不是在守护花灵和花小灵吗,怎么突然丢下花小灵到了天上?

    但稍稍一想,这又关我什么事。

    临水将小的那瓣凉一凉送到我嘴边,我不情愿的吃下,他坐到我身边,叹了一声轻轻道:“墨染告诉了我一些事,你想听吗?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我咽下那口饼,想了想,问道:“是高兴的事还是不高兴的事?”

    临水又往我嘴里送了一块,“我无法给其准确的定义。”

    “那还是不要听了。”我说。

    “那我便不说了,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来问我。”

    我没有说话,在临水一块一块的喂送下,吃完了一个红豆饼。之后他跟我说:“栖辰宫的百花宴我走不开,马上会回去,你要跟我一起吗?”

    我知道临水的意思,如果不跟着他,独自返回天上,我很有可能会被结界劈死或者被天将扣留,不,不是可能,是一定。但如果跟着他,这一通麻烦便没有了。

    虽然八景宫的工作我舍不得,飒飒我也放心不下,但子然还在凡界。我想了想,说道:“我先不回去了。”纵使我不想去找子然,但跟他踏在同一片土地上,心里还是莫名的安心。这种安心,就像你知道这世界上其实有个哥哥或弟弟,你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一样。

    临水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腕狠狠一按,“在你身上留个东西,这样你有危险了,我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我忽然内心一阵感动,什么时候开始,临水对我这么好了?过去我看到他就恨不得往他身上泼硫酸,现在到了凡界,每当我有什么,都是他在我身边。

    我感动得眼睛热热的,诚心发出好人卡,“你真的是一个好神君,对每一个子民都不会弃之不顾。”

    临水看着我又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好像想起什么,跟我说:“你的封印已经解开,只要将体内的灵力融汇贯通,凝神屏息感知,就会知道紫雩在哪里。”

    我震惊的抬头,临水又说:“紫雩是妖的克星,你封印未解时身体懵懂不知自然不怕。现在封印解开了,它身上有你熟悉的力量,因这股力量太过强大而产生畏惧,也实属理所应当。”

    我点了点头,他又话唠道:“浣溪……千万不要随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临水今儿八成吃错了什么药有些不大对劲儿,我扬扬手腕,让他安心。

    “我有神君护体,一百二十个心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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