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临水有什么瞒着我,但我再问,临水回我的都是那一句话,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但如果她过得好好的,我该不该帮子然去找她?找到她之后呢?寒凛会对她怎么样吗?

    我把我这些顾虑嘀嘀咕咕说给临水听,临水听罢白了我一眼,“真是个啰嗦的女人。”

    夜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凉,我好奇地看着一会儿沉默不言一会儿窃窃私语的那对苦命鸳鸯,有些怀念起飒飒的话唠来。

    “你们男人也挺麻烦的。”这么僵持的站着,难道不麻烦吗,还磨叽。

    我走到一处有石头的地方坐下来歇息。自打来到这里,我就没认真休息过,捏捏小腿揉揉肩,我想起刚进落霞镇的时候客栈的那两间房,有些心凉起来,再不济小孩童的凉席地板也是可以的,心就更凉起来。

    真是有钱人可以随意挥霍,不是我等穷苦屌丝可以攀比的。

    我感叹人生而不平等感叹得正嗨,冷不丁身边儿过来一个人。自从碰见临水后,这厮发挥君主角色光环发挥得很是淋漓尽致,心肝儿一样护着我这个小子民,所以我以为过来的这人会是他,却没想到,那人越来越近,却是子然。

    我内心忽然花儿般绽放。

    他半蹲下来,眉眼低垂,“走吧。我们去找她。”

    这破天荒的邀请瞬间将我的颓靡打散。我站起来跟在子然后面,有些激动,问:“去哪里找?”

    他似乎在思考,停了良久,“不知道。”

    我想起临水的话,试探的问:“或许你可以问问寒凛殿下,他应该知道可以去哪里的。”

    “他不会说的。”

    我瞅了瞅站在远处的寒凛殿下,隔得远夜也深,我瞅不到他的脸,干脆放弃了。

    接下来子然就带着我离开了,寒凛站在那里没有动,临水朝我摆了摆手。

    子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看不到寒凛的时候,他几乎跑了起来。我在后面使劲儿跟着,还要担心脚下会不会一不小心性踩了乱石而跌倒,但子然全然不在意,他就像刚刚放出笼子的鸟儿,朝着外面的天空使劲飞翔。

    跑了多久我不记得,我只知道我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直到我真的跑得大汗淋漓喘不上气,我朝前面的子然用尽了力气喊道:“子然,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实在跑不动了。”

    我用尽力气的喊声听起来没有多大力量,但子然停了下来。我双腿不听使唤的走到他跟前,他跪在地上,看到我走过来,那跪姿改成了趴姿。

    我把他理解成长跑过后,双腿不受控制的自然反应。但显然这样的反应是对身体不好的,我拉起子然的一只手,想试图拽他起来让他走走。双手一碰到他的手掌,湿热的汗渍摔了我一个趔趄,子然一翻身,抬起那只手盖在眼睛上,胸膛剧烈起伏,喉咙不断发出哽咽,幽蓝的夜色里不知是不是星星折射的他眼角的光,一闪一闪,顺着汗水流到了鬓角。

    “我终于离开他了,我终于离开他了。”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直到眼角再无水光流出,喉咙不再哽咽,而是绵长沉稳的呼吸。

    我坐在他身边,一身汗水渐渐蒸发完毕,感到了一丝寒冷,子然的呼吸声安静而舒缓,我却睡不着了。我想起方才看着他们间歇的交谈,寒凛终于放他走了?但寒凛舍得吗?会不会天亮了子然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寒凛站在他的身边给他梳头挽发,然后说昨晚做了一个很累但很美的梦?那对子然真的是太残忍了。寒凛不像是一个可以放开他的人,一个准君王的占有权,不是说放开就放开得了的。

    子然醒来将会去哪里,我一无所知。开始期盼起棠棣如果在天有灵,秀丫头如果在天有灵,请多多眷顾一些这个一直在意她们的可怜人吧。

    子然睡得并不好,眉头紧锁,偶尔还发出轻微的嘤嘤哭声。我试着运功抵御山里的寒气,一丝丝的力量输进子然体内,他的眉头终于有些舒展,但嘤嘤的哭声并未减少。

    此刻临水要是在就好了,他或许能知道子然的心结,若他跟我一起,天苍苍野茫茫,说不定还可以尽早知道棠棣转世转区哪里了。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那日在鹿台山里碰到的神秘老和尚万慈,这个活了万把年的成了精的人,没准儿知道很多也说不定。

    子然飘飘乎转醒的时候,我把遇见万慈的事儿跟他讲了些。他望着东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癔症了好一会儿,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在听我说,但此刻,有个人说话总归是好的。

    “走吧。”子然站起来,昨夜的狼狈依旧挂在脸上,清晨朦胧的霞光里,我伸手帮他理了理额头的细发,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几不可察的笑,心里忽然暖了起来。

    子然一直往东走,我没有问他要去哪里,或许他心里一直有自己要去的那个地方,只要他有这么一个目标,我跟随着他,心里就难得的安宁。

    太阳渐渐漫过山头,我和子然也终于走到了有人的地方。

    这是一个没有落霞镇大的地方,阜沙镇,听着不怎么样,却比落霞镇富裕很多。

    子然凭着身上仅有的一丁点银两买了些笔墨纸砚,想通过代笔写信来赚点盘缠。我在旁边给子然磨墨打下手,子然写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不是挥斥方遒的潇洒,却是清秀隽逸的婉约。我忽然想起天河边他幻出的回忆里,在与寒凛同行的时候,他也做过这样的事,不知道他现在写字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些回忆,想起寒凛来。

    来写信的人并不多,一天下来赚的只够温饱。我问子然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他告诉我,有人会在秀丫头死后来找他,他要在这里等这个人。

    我将信将疑,心想他等的人难道是棠棣的转世?但似乎又有些不可能。不过这样安稳的日子我求之不得,也享受其中,除了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天气。我和子然省吃俭用在这里呆了月余,白天代笔写信,晚上空出来时间我还可以找个清净的地方小小修炼一下。

    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会和子然聊会儿天。聊他在我还是一棵草的时候读的那些附庸风雅的句子,聊我在八景宫里和飒飒做过的一些啼笑皆非的惹怒老君的趣事,再聊聊我身为一只妖却或在天界一众仙这般鸡立鹤群的烦恼……子然大多沉默着不说话,在我笑的时候会跟着我笑上一笑,提笔的手有意无意的在一张废弃的纸上或地上写写画画,我知道,他写的是“寒凛”两个字。

    他想找棠棣,但心里想的是寒凛。

    男人心,原来也可以海底针。

    一连几日的高温,阜沙镇的街道一到了晌午便没有什么人。我问子然拿了点钱去买了几个包子,偷懒在隔壁的铺子喝了碗凉凉的豆浆,想着见到子然一定要告诉他这里的包子是有多贵,回来的时候却不可置信的看到了一个人,不,是两个。

    万慈坐在子然对面,子然身后太阳找不到的地方,小孩童正在擦着额头的汗。

    我吃惊地差点摔了手里的包子,小孩童看到我,瞪大了眼,似乎在询问我怎么在这里。

    老和尚眼睛依旧像睁不开,我走到子然跟前,将包子放下,老和尚说:“多日不见,施主内伤痊愈,幸也。”

    这老和尚老神神叨叨的,我心里总感觉很别扭,但还是礼貌性的回道:“蒙老师傅挂念,浣溪已经痊愈了。”

    老和尚捋了捋胡子,子然将面前一张空白的纸张递给他,老和尚摇了摇头,开口道:“身在此山,然知何处。”

    我没怎么听懂,老和尚接着道:“万事不过一个执念。施主要求的这方执念,当问自己所为什么。事在人为,我佛讲究慈悲造化,造化不轻易弄人,施主应当珍惜眼前的缘分。”

    老和尚说完站了起来,子然叫住他,眼神恳切:“还请师傅告知,她在何处?”老和尚眯着眼,稽首行礼,说的还是那八个字,“身在此山,然知何处。”

    话毕转身,向着人少的方向走去。小孩童见状跟上,临了走到我跟前,厉声道:“小妖精,以后见到墨染,离他远一点!”

    我一阵莫名其妙,让他把话说清楚,但他没有理我,跟着万慈老和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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