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金灿灿的火炉身下比我的原身高了不知多少倍的灰黑色的香灰堆,默默的拘谨的叹了口气,还生怕这口气叹得太深太长而将这些细小的烟灰儿吹得哪里都是,从而加重工作负担。

    老头儿还真是小气,连这干枯枯的柴火都舍不得留个全尸,次次都要烧成粉末才甘心。说什么只有神火成灰才能练得仙丹,每次借口创新得如此一样,这老头儿八成儿老了,记性可是越来越不好。

    我默默地找来铁锹和推车,默默地将这一大堆灰装进推车,又默默地从后门溜到霞光璀璨云来雾去的我生长过的小树林。

    如此往来几次,那堆香灰成功的被我搬到了这里。四下里没什么人,我将它们铺平在树根的地方,老头儿说神火成灰后依旧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它可以提升世间任何植物的灵力,切不可浪费。

    我觉得老头儿八成在胡吹。我干倒香灰这活儿干了五百年,也没见自己有啥长进。

    我依旧是颗不知名的杂草,依旧碌碌无为倒香灰倒得不亦乐乎,依旧……一丁点儿的法力也没有……

    而唯一长进的,是这片树林的树更高了,草更多了,花也更香了……

    我悄悄地告诉它们,等它们有了意识可以思考的的时候,可别千万别忘了我这个恩人,浣溪。

    浣溪……这还是老头儿给我起的名字。

    我记得两百年前那日,在牛郎和织女又一次抱在一起哭着吻别的时候,我看着看着打了个喷嚏,一不小心扰乱了这对泪眼婆娑的人儿。

    担子里的一双儿女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惊了一身冷汗,同时惊讶于这次打的喷嚏咋跟前几次的如此的不一样!我还未来得及思考其中奥秘,那双瞪我的儿女忽然拣起一旁的石子就朝我扔过来。我除了惊讶自己的喷嚏外,还要惊讶都几百年了这双儿女怎的还未长大,更惊讶难不成这石子是妖精扔来的打在我身上怎的有些疼痛。

    疼痛?我朝自己的叶子看过去,这次竟出乎意料的未合起来。

    合起来?

    我定了神儿看去,我勒个去……

    差点吓死我这把老骨头!这种惊吓程度比起刚才一个喷嚏差点将我茎秆里的水分全部榨出来还要惊讶!

    我挥了挥疼痛传来的地方,终于确定我的叶子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一条白白嫩嫩还披着一件翠绿色薄纱的胳膊。

    那是我自飘来这无根天河边八百年后第一次幻化成人形,而我却不知道我是怎样幻化的人形。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终于看烦了牛郎织女相会,于是拿了我来当解闷儿的花生米般安排了这样一出小插曲才让我幻化的人形;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双妖精似的儿女扔的石子里暗藏了多少灵力砸在我身上一不小心被我吸收,平平多得了百年道行而幻化的人形;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牛郎织女刚才那一幕实在算不得春宫的春宫导致荷尔蒙分泌过度才幻化了人形……

    总之我幻化成人形的第一天,惊扰了牛郎织女的缠绵吻别,还没能来得及道个歉,鹊桥就不见了。

    所以后来我想老头子能捡到我,也应该感谢那日喜鹊们散地那样早。

    其实只要稍一想想,就会明白的,这种事情就好比上班,初几日总是积极的恨不得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日子稍稍一长,想明白了工作这回事儿是怎样一回事儿,而前面几次基础做得好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好,往往越往后就越是做做样子。

    我正在感叹牛郎招的这群喜鹊如此的不靠谱,可以考虑裁员好让他们产生以下危机感才能让工作做得更好的时候,后背却被一个软软毛毛的东西碰了一下。

    我本能的想要合上叶子,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人形没有叶子,而我也正在考虑没叶子是不是该换耳朵合上的时候,我的娘啊……我的耳朵还没能合上,浑身上下一身翠绿的衣服变成了嫩粉色……这种嫩粉,就像织女每一次见到牛郎的时候脸颊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胭脂。

    我靠!我觉得我能听到来自我原身的各个叶子的呐喊。

    我一身粉嫩的回身看这个罪魁祸首。由于是蹲着的姿势,所以面前的这个老头儿就显得格外高大。有一瞬间我觉得这很像来天河边偷情的男男女女口中的祖师爷,手中的雪白拂尘扫净世间一切污秽……

    但我其实有一个更大的疑问,这个疑问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没来的及问出口,以至于后来一直没有机会问得出口。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这个老头儿自鼻孔以下全是白花花的胡子,他平时吃饭的时候是怎样处理这些胡子的?是像帘子一样掀起来?还是像编辫子一样编起来?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把饭粘到胡子上?平时洗脸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把胡子一起洗洗?洗胡子的时候是用洗面奶还是用洗发水?用抹护发素不?晾干还是吹干?……我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由此可见我其实是一棵勤奋好学的好草,而眼前一身褐黄色锦袍的老头那个毛毛的拂尘搞得我真的连耳朵都想合上。

    我站起来正想开口将这些疑问一个个问出来,老头却开口了。

    “何方妖孽!”

    我承认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不光是“妖孽”这个词,我看着自己一身粉嫩粉嫩的,也觉得自己有些“妖孽”,竟忘了问那一连串的问题。

    老头接着说:“竟坏我诗词雅兴?”

    我情急之下也辩驳道:“谁坏你诗词雅兴?你才坏我思考问题!”

    我其实真的不愿意成人后对外说的第一句话就如此的不敬,但这样不通情达理的老头儿站在我面前,也容不得我通情达理到哪里去。

    老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捋了捋快要垂到地上的白白的胡须,眯了眯眼皮耷拉的眼睛,“原是只妖气甚微的小草妖。能得天河水滋养,也是你前世造化。今日修化人形,摒弃杂念,方可早日修成正果。”

    老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好笑,我又想问那一串胡子的问题。由此可见我确实是一位执着的勤奋好学的好草。老头却又一次抢了话:“我可助你修行,不知你是否愿意到我府上,我安排你一份好的差事?”

    我觉得老头太不礼貌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抢话头,还给安排工作的。而且我的底细你了解吗?我是敌是友你还不知道,你就让我到你府上,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财产,睡了你的女人,然后再将你秘密除掉吗?

    老头一派期许的模样,可见他心思果然单纯,我想了想,按照我刚才的计划一步步走,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套路。而要实现这一伟大的梦想,首先得深入敌军阵营打探虚实吧,于是我点了点头,“好啊好啊。”

    “那你可有名字了?”

    我一惊,我勒个乖乖,我还真不曾给自己取个名字。想想我活了八百年,竟从来不曾给自己起过名字!这是多么悲哀的悲哀!我酝酿了一会,打算给自己取个惊天其泣鬼神的名字,觉得“绿姬”这个名字其实不错。

    我正要开口说出这个名字,老头捋着一把曳地胡须眯了眯眼,“刚才我读的那首词不错,浣溪沙,那你就叫‘浣溪’如何?”

    我一心想着自己伟大的计划,又思考着“浣溪”这个名字比“绿姬”文雅了许多,又觉着“浣溪”不如“绿姬”念起来有着王者气势,若以后我一不小心称霸一方自封为王,自然是“绿姬”好一些。

    我认真的思索着,而老头儿却不知怎的将我这份思索看成了无言的感激,“既然你觉得甚好,那便跟我回去吧。”

    我其实很尴尬这个名字,但觉得计划的第一步还未实施,万一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不带我回去,那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于是我扬起一张自认为还很不错的笑脸,“好啊好啊。”

    老头儿似乎很满意,扬了扬拂尘捋了捋胡须,“我正好缺一个送香灰的童儿,你便来做这一差事吧。”

    我一张哈巴狗似的笑脸凝结在脸上,能清楚地感受到自根部传来的一种无法忽略的石化感。我还在担心我会不会因此成为这天河边唯一的一块化石,但一想自己才八百年的寿命,抢老头女人的活儿还没开始干,短时间内不足以死亡或被死亡从而风干变质。刚想松一口气来说服自己勉强接受送香灰这种算不得什么好差事却能一不小心被纳入编制的差事,身上一身粉嫩衣裳慢慢变回了翠绿色,我想这一定与我听到这份差事时波澜壮阔的心情有关。

    我跟在老头儿后面慢悠悠的荡出了天河边这块小树林。

    一路上我将自己抢占老头儿府邸的计划列了个详详实实,先怎样再怎样,然后再怎样,连其中的变故都想好了怎样处理。等到老头儿带我穿过一重天又一重天直到三十三重天,我看到云朵两端金碧辉煌到晃瞎眼的五彩霞光包围着的“八景宫”三个字样时,我的心肝儿颤了一颤,一路上的计划瞬间打乱的烟消云散,我觉得我还是做一个安安稳稳的香灰童儿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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