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府邸内除了银阙所映之处,其余尽是漆黑得无边无际。

    小阿哥摸摸自己红肿的眼睛,擦过泪水未干的脸颊,随后杵着榻沿慢慢起身,用力的够到了榻边的小布鞋,自己穿起来。他抬起那微微火光的烛台,走出幽阁,也没有看一眼那已凉了的汤药。

    夜里也多了一点光点,他走过的地方,有小虫窸窸窣窣,有眠草沙沙作响。

    “乳娘。”他稚嫩的声音呼喊着,四下张望着,不见人影。

    “乳娘,乳娘...。”

    一声声呼唤却没有唤来回应,阵阵思念与期盼随着晚风飘荡,飘荡在静谧黑夜,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理会。

    尽管是唤来了上天的几声霹雳和稀碎的细雨。

    迤逦许久,他找到了墙角的绿荫丛来避雨。他小小的身躯蜷在绿荫下,将烛台护在一旁。

    他皱着眉,一个人,静静的,等待着夜雨的停歇。许久,见一只小虫顶着一片嫩叶慌慌忙忙的往丛叶间跑出来,依在烛台边,一动也不动,仿似在借些暖光。他睁着大眼睛愣愣望着它,用手指点了点它的须子,那小虫也不走,就安静的依在那。

    “夜那么深了你为何还要出来...。”他又红了眼眶,泪水溢出眼眶,颤着声音:“也没有人要你了吗...。”他抱着腿,泪眼怜惜着望着小虫,却也似在反问自己,微微灯火之下,顾影自怜。

    只是一会儿,小虫也爬出光亮的地方,融入了漆黑里。他却依旧望着烛台的火光忽忽闪闪,眼睛随着模糊,疲倦,沉了。

    “谁在那里?”

    小阿哥忽然睁开眼睛,四周环顾,黑暗中却不见人影,有一丝害怕,故作大声他喊道:“你是谁?”却没有回应,只有脚步接近自己带动绿荫的的唰唰响动,慢慢的,轻轻的。直到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阿哥才找到茫茫一片中已经离自己不远的一个人影,站在那:“你是鬼吗?”清甜的声音赶走了小阿哥的恐惧,他蹲下身端起烛台后起身走近这个人,淡光映照,她完全显现在他面前。

    小姑娘湿湿的发丝黏在额头,长长的衣裙也紧贴着身体,眼睛睁得圆圆的毫不避讳的望着小阿哥:“你真的是鬼吗?”小姑娘疑惑着,皱了皱眉往他身后探了探,又问:“你怎么会有小辫子?”她皱着眉打量着小阿哥,看到烛台时忽然眼睛一亮,豁然开朗,不等小阿哥说话,咧开嘴笑道:“不对,你一定不是鬼,鬼是不得见光的!”小阿哥愣了愣,也跟着皱眉:“我是小玄子,你是谁?”

    小姑娘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得离他更近,问着:“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呢?家里人不担心吗?”小阿哥一怔,心里难受,嘟了嘟嘴,低下小脑袋,眼眸里布满了厌恶,一股热流涌上鼻尖:“我没有亲人,没有人会挂念我。”小姑娘见如此呆呆的望着他,半晌,小声喃喃:“你没有亲人吗…”她的眼睛如弯弯的月牙一般,默默的瞧着他:“没事的,我会陪你的。”

    小姑娘走到小阿哥身后,拽了拽他的小辫子,心觉有趣,乐开了花,便不亦乐乎的扯弄起来,小阿哥却是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你放开你放开!”

    这小姑娘玩得一时兴起完全不注意小阿哥的挣扎,他终是疼得怒意横生,反身推了小姑娘一把,喝道:“你走开!”

    小姑娘一怔,颦蹙着,冷冷看着他。

    小阿哥不知所措,亦是愣住。

    小姑娘转过身去插着腰半晌一言不发。

    好大一会儿,又转过来看了看他,见他一副“我知道错了”的可怜样,才拽了拽他的衣角:“不怪你了。”说完,又从他手中夺过烛台,放在地上,坐下来对着烛台取暖。

    他也挨着小姑娘坐下来,学着她将手放在烛光上方取暖,说话间,他注意到她腕上戴有一枚稍大的瓷镯,这瓷镯精致得漂亮。他问:“你的镯子是你额娘送给你的吗?”

    小姑娘却疑惑:“我不知道…”

    小玄烨愣了愣,又挨近她些:“你怎么这时辰还出门?”小姑娘愣了愣,又咯咯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啊,不知怎的就到这来了。”她应着便瞧见小阿哥手上的疮痕,指着他的手,眼睛睁得老大:“你那是怎么了?”

    小阿哥连忙将手缩回去:“我是染痘了,会疼的。”见她皱着眉,小阿哥垂下头,不耐烦的将手缩进袖子里:“怕了吧。”本以为她会吓得跑了,却不料她窜来他身边,摘了片树叶,将他的手硬扳出来,把叶子上的雨水滴在他手上,细细的擦在疮痕上,小玄烨正蹙眉觉得奇怪,她便抬头,龇出一排小白牙:“现在还疼吗?”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勉强笑着:“疼...。”小姑娘期待的眸子暗了暗,随即嘟起小嘴,鼓着腮帮:“你明明要说不疼才行。”小玄烨又是一愣,望着她张着眼睛责怪的看着自己:“本就疼啊...。”小姑娘不说话,依旧瞪着眼睛,明明每次女孩子给男孩子擦了药,对方都应该说不疼的,他却还要叫疼,一点都不好玩。

    “不疼了...。”小阿哥在她眼神的威逼下,弱弱的吐出几个字来。

    听了这话,小姑娘才心满意足,又绽放出温暖心窝的笑脸和龇出一排小白牙。

    “那你把裤子脱了,我要给你扎针了。”

    若如初见。

    小阿哥拽着自己被扯了一半的垫裤,躲在一堆绿丛里,只漏出两只眼睛望着她捏的那几个小泥人,手上还抓着小阿哥的一只布鞋。然而每个小泥人身上都插着一根小木棍。她背对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作弄泥巴,发出幽幽的声音:“我快治好最后一个病人了,到你了,你快点出来。”小阿哥听着这话颤了颤,仍然躲着一动不动,默不作声。

    她不见声响,起身瞧瞧四周无人,摸了摸鼻子,又蹙起眉来,轻哼了一声,又蹲下捏泥人。

    一个人蹲在那许久,安安静静的捏泥人。

    小阿哥在绿丛中迷迷糊糊的眼皮重了起来。指朦胧间听她稚嫩的声音荡在他的耳旁,她仍旧独自一人,不知在唱着什么歌,捏着小泥人。

    翌日

    惺忪的睁开眼后,天已经大亮。

    他急忙钻出绿丛,要找那个身影,却已空无一人。

    蜡油黏在草丛间,熄灭的烛台静静的摆在地上,烛台旁是一排捏的胖胖圆圆的泥人。

    “喂。”他朝周围轻呼:“喂,你在哪里?”她说过会陪他的。

    唯有自己的呼唤在草丛间回绕,却再也没有另一个自己想要听的声音。就如那些泥人安安静静的在烛台旁,泥人的主人却已经不在。

    “你说过你会陪我的,是你说的。”

    或许,只是童言无忌。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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