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自然是找不到人的,归德侯这才着急起来,两国和亲不是玩笑,圣旨已下,难道还能进宫说嫡长女不见了不成。只好再把二女儿喊来,仔细问她宋静节的事,听见宋静节先见过凌仲方,锁着眉头想莫非要舍下脸去忠顺王府问一问,说曹操,曹操到。下人报忠顺王府二老爷来了,说是还带着大姑娘。

    归德侯脸色铁青,也只能迎出去,凌仲方正与宋静节并肩走过来,两人笑语晏晏的说着什么,一见归德侯,凌仲方就快走两步上前,面上全是笑,当真是一副亲家舅爷的样子:“宋兄,外甥女儿去我府上住了几日,听说圣上赐婚,我赶紧好好的送回来了。”

    凌仲方是真舒坦,红光满面不是假的,他再没想到宋静节还有这个本事,五六年前说是葬身火海,突然跑回来就罢了,竟然还让北齐皇帝点名求娶,这个外甥女可真不简单哪。她做了北齐皇后,她母亲那点嫁妆想必也看不上了,归德侯府更不敢再弄鬼,那些钱财从忠顺王府来,还得还忠顺王府去,这回却和王府没什么关系了,全是他一个人的,等这笔钱到手,他立马就能从王府搬出来,独门独院的过。幸而之前没有心急着去逼宋静节兑现承诺,这果然是条大鱼。

    凌仲方不必说什么,他只需要真心实意高兴,就足够让归德侯抑郁。可现在宋静节得罪不起,归德侯也只能扯扯脸皮勾个假笑:“多谢舅兄,小女在你府上叨扰了。”

    宋静节立直了身子,听着生父和舅舅两人各怀心思的帮她圆谎。她是归德侯府的嫡长女,生于此,长于此,就算中间有再多的怨恨隐忍,也不应该她落荒而逃,让别人潇洒。能堂堂正正的回到这里,依旧得回这个身份,宋静节觉得很踏实,想着云衍的苦心,整个人都是甜的。不怪世上有恃宠而骄这个词,当有个人全心全意的宠着你,把世上的所有都摆在你满前,让你觉得什么都能拥有,有这样的人爱重,还有什么理由去委屈自己。

    宋静节眉眼也飞扬起来,归德侯府是她最不愿意委曲求全的地方,如今她既有资本,当然要把从前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宋静节昂头笑的意味深长:“父亲,方才我回来时,还吓着了不少人,当着舅舅的面很是失礼,家下人的规矩真是越来越好了,从前我母亲在时,可不是这个样子。”

    许多年没人当着他的面提起凌氏了,那个貌美如花也较弱如花的女人,归德侯压住心里升起的烦躁,忍不住也得忍:“李氏治家不严,过后我与她说。”

    宋静节一愣,才想明白这个李氏想必是自己的继母了,李氏比她大不了几岁,如今也无子女,看妩姨娘如今越发的张狂,就知道这个继母日子也难过,又是一个可怜人。凡出了事,都推到这些可怜人头上,宋静节勾着唇角讽刺:“我记得从前是太夫人管家,怎么,如今是继母?”

    归德侯额上青筋一跳:“还是太夫人。”

    宋静节轻“嗤”一声,拖长了调子:“太夫人啊,我才回家,倒有些累了,过几日再去与太夫人请安,来日方长。”

    宋静节想着来日方长,可当日云役就来了,归德侯府开中门迎的这个北齐最受皇帝宠爱的郡王,云役却不耐烦他们寒暄,开口就问宋静节。

    宋静节正看着自己从前的屋子呢,自从她没了,从前的正院就封起来了,左右归德侯府地方大,继夫人也不爱住病死的原配住过的房子,这里就一直空着。宋静节回来的突兀,这地方根本没法住人。宋静节推开门,正被灰尘呛的捂住口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静节。”

    宋静节惊喜的回头,是云役,十□□岁的云役也是经历过兄弟相残的政乱的人,眉眼间渐渐有了青年人的沉稳,虽不复少年时的跳脱,看着宋静节却还是剑眉飞扬。宋静节张口就喊:“八哥。”

    云役大笑:“也就你叫我八哥,跟叫那满身长毛扑棱翅膀的东西一样,以后,还是喊我八弟吧。”

    宋静节霎时红了脸,心里不仅羞,还满满的甜,弯着眼睛问:“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云役促狭的怪腔怪调:“我四哥还嫌我慢呢,我再不快点,四哥都变成望妻石了。”

    宋静节耳朵都红了,含羞瞪他一眼,云役怕她真恼,忙左右看看,皱起眉头:“你住这地方?这能住人?对了,究竟怎么回事,四哥也不和我说,你怎么是东晋人,还是侯府贵女,当初不是……”

    宋静节悠悠叹一口气,笑着摇头:“说来话长。”

    再长的往事,一下午也能说得完,云役灌了一肚子茶才能浇灭心里的怒火,仍是愤愤然捶桌:“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哪堪为人父人夫!虎毒还不食子呢!”说着又想到自家父皇母后的恩怨,兄弟相残尚在眼前,心里更是难受,越发对归德侯看不惯:“不行不行,我实在看不下去,这种人还吃香喝辣过得好好的,必得让他出点血才行。还有那个什么太夫人,对你那么苛刻,也得让她偿还回来。”

    宋静节看他这跳脚的样子,自己反倒心平气静,看他骂完了,拍着桌子站起来:“让他们这么风风光光的做四哥岳家,我气不顺。我得找东晋皇帝说说去。”余音未落人就跑了。

    宋静节“嗳”一声,也没把他叫回来,摇着头无奈地对一边的拨月道:“你看看,我才刚心里夸他稳重了的,还是这么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

    拨月“扑哧”一笑,宋静节惊异的看过去,拨月清冷的脸上一旦笑起来,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这话从前倒是常听惠嫔娘娘说,您还没嫁过去呢,道越来越有长嫂的范儿了。”

    宋静节脸一红,伸手就要打她:“你这丫头也胡说起来了。”

    拨月捂着嘴跳开了,剩下宋静节一个人捧着脸迷迷愣愣的想云衍,真要嫁给他了,从此归德侯府这个虚伪狠毒的地方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她的家将是遥远的齐宫,那里虽然宫室繁多,美女如云,可因为有云衍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怕。

    云役说要去找东晋皇帝就真去了,也不知都说了什么,没过两天,宫里又传旨意下来了,封宋静节为毓秀公主,依旧还在侯府待嫁。

    接旨时只有宋静节和归德侯在,归德侯低着头也不看到脸色,宋静节也无所谓他的脸色,君臣先于父子,从此归德侯在她面前就得匍匐下拜。宋静节双手端着圣旨,看着依旧跪着的归德侯,心里突觉畅快:“父亲,先前修养了几日没能去给祖母请安,还有兄弟姐妹们也未得一见,以后我嫁了,还不知会不会再有相见之日,如今很该多相处相处才对。还有父亲的姨娘们,从前母亲去世的时候,都是很照顾我的。”

    宋静节看着归德侯放在地上的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她突然想起来母亲去世的时候,冲着门的方向伸着手,嘴里模模糊糊喊着:“侯爷。”母亲久病之人,手上一两肉也没有,皮包着骨,青筋也是这样明显的暴起来。就算再怎么报复他,母亲抱憾而去也改变不了,母亲去世前心心念念都是这个狠心的丈夫,也无法改变。宋静节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转身就走了。

    次日满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半个主子的姨娘们都去宋静节那里给她见礼,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就这么坐着,眼看着太夫人满头白发颤颤巍巍跪下去,再多的不甘屈辱都在浑浊的眼中淡化了,她老了。归德侯笔直跪下去,脸上恭恭敬敬,就像跪的真是皇帝的女儿一样,只身体绷得紧紧的,他永远这是识时务,该低头时低头,却也敏锐的嗅着每一丝机会,重新站起来。二妹妹脸上的怨恨已经无法掩饰了,可宋静节的眼神一扫过去,她就会战战兢兢的低下头,恐惧才是更为刻骨的,这个妹妹,她从前不放在眼里,懒得与之为伍,如今更不屑多顾。至于妩姨娘,她是头磕的最深的一个,腰肢颈项还是那么纤细柔美,却也一丝韧劲都无,不过是个奴颜媚主以色侍人的东西罢了。

    过去被亏待的,即使今日她成了他们仰望的人,那些过去也不会再改变,而现在,这样的人,没有一个值得她耿耿于怀。宋静节轻轻一笑:“起来吧。”

    恨虽归于过往,荣皆著于方将。占据她心的,应该是云衍,是云潇,云役,陆敏敏,贤妃,惠嫔,不是这些早该放下的人。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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