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的决定

    由于夜里在水洼中一次次紧张的驾车穿行,摆脱和弟弟、妹妹们的纠缠,试着修理摩托车和重新把窝搭起来,现在,拉尔夫正呼呼地大睡着。忽然,他被米奇先生,也就是被小店经理愤怒的喊声吵醒了。他正对布兰勃太太,也就是让的妈妈说着什么。

    “你看看这地板,真恶心!”米奇先生说。

    “的确该好好打扫一下了。”布兰勃太太随声附和着。

    米奇先生又问道:“迈特在那儿?前厅的卫生是由他负责的。”

    拉尔夫的大朋友出了麻烦,这使他很着急。他从大钟下向外张望,看见迈特正走进前厅,却一点也没发现经理正阴沉着脸呢。迈特说:“早上好,布兰勃太太、米奇先生。外面的景色一定很好看,阳光照在白雪上,天又是那么蓝。”

    米奇先生没有理睬他。他用生硬的口气说:“迈特,好好看看这地板,油地毡上的干泥巴,到处是老鼠的痕迹,这有多恶心。整个前厅闻起来都是……是老鼠味儿!”

    拉尔夫想,太有意思了,我一点也闻不到。

    迈特瞧着地板说:“啊,哪有这种事。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昨天晚上还是很干净的呀。”

    撒谎,拉尔夫带着几分友爱想。他知道迈特从来不说一句老鼠的坏话。

    米奇先生又说:“甭管它是怎么发生的,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迈特说:“放心吧,米奇先生,我马上就把这里打扫干净。”

    米奇先生接着说:“看看你干的活吧。这里虽说不是一流的宾馆,可也不该把地板弄得这么脏。我知道夜里来的客人只会把地板踩脏,留下泥水,决不会留下老鼠的痕迹。如果我再发现有老鼠的痕迹,我就不得不让你离开这里了。”

    拉尔夫不愿失去他忠实的朋友。他想,这太不公平了。在他的记忆里,迈特是这个客店的一部分,他比米奇先生和布兰勃太太都来得早。大多数雇员在山景客店干的时间都不长。

    “是,先生。”迈特的声音里一点兴奋劲都没了。

    拉尔夫是众多机灵的老鼠中的一只,他知道他的大多数同胞都学会了怎样避开夹子和毒药,可对他的弟弟、妹妹们,他就不敢肯定了。除了夹子、毒药还有什么呢?猫。一想到残忍的猫正悄悄逼近他那些无辜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拉尔夫不禁颤抖起来。最小的那只,也就是总裹在地毯穗儿里的那只,恐怕会头一个遭不幸的。

    一个站在门口行李架旁看报纸的滑雪者,听到迈特和米奇先生的谈话,主动搭话说:“现在市场上有一种新型电子驱鼠器,它能发出一种很轻的噪音,只有老鼠能听见,这样很快就把它们赶跑了。”

    “好,我会去瞧瞧的。这里一定得采取点措施。”米奇先生一边朝他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说着。

    拉尔夫想,电子驱鼠器就要把他全家哭爹喊娘地赶到雪地上冻死。想到这儿,他又颤抖开了。

    这桩叫人别扭的事终于结束了。布兰勃太太想对迈特谈点什么开心话题。“要说还真有件好事,”她说,“滑雪的人们都找雪场去了,所以他们不会来麻烦我,再在卫生间里滴里嗒啦地晾许多衣物,弄得一塌糊涂。”她一边乐呵呵说着,一边上楼去盛放亚麻布的房间数单子和毛巾。

    这几天看来情绪很不错的迈特嘟嚷着说:“如果让我说,这儿更像四流的旅店。”他把吸尘器拖了出来,“老米奇绝不会为买电子驱鼠器花一个子儿的,我拿什么对付这帮老鼠?我光说:‘老鼠们,请快出去吧,不然那位又老又自以为是的先生就要把我赶走了’,行吗?”

    吸尘器在地毯上来回轰鸣着,看上去迈特很着急,拉尔夫也为他担起心来。眼下正是冬天,这位老人真的丢掉了工作可怎么办呢?他会到哪儿去呢?

    拉尔夫注意到,尽管迈特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但他却从不把吸尘器靠近窗帘下面,而那正是老鼠们最好的藏身之处。

    拉尔夫坐在后腿儿上开始梳洗。他用爪子来回修着胡须,修着修着,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快。迈特的麻烦,其实是他的过错。如果他是一只普通老鼠、而且没有那辆摩托车的话,那么所有的小同胞们就不会涌到前厅来。

    他们还会继续住在楼上,暖暖和和地呆在地板后面的窝里;他们可以把滑雪者掉下的食物碎渣儿偷回家,而用不着到饭厅去冒险,这样他们会养得很胖。

    拉尔夫不由得停下梳洗,专心思考起来。如果他搬回楼上,他的同胞们也会跟他回去,可是摩托车怎么办?他没本事把车搬上楼梯,把车留在这里也不行。根本不行。如果他把车留下,那些大一点的老鼠就会把车抄走,而且会一直泡在前厅,至少泡到把车磨坏或撞坏为止;而小老鼠们也会留在这儿的。

    怎么办呢?当头上的大钟“……”费力地敲出8响的时候,拉尔夫心里还翻腾着这个难题。这时,让跑进了前厅,他穿得暖暖和和的。他要到人们称为“学校”的那个神秘的地方去,手里提着的背包中装着书本和午饭。拉尔夫格外羡慕让的那双雪地靴。

    满地的泥巴引起了让的注意,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等迈恃走开去拿墩布时,他在大钟前蹲下来,脸侧贴在地板上,这样他就能和拉尔夫说话了。

    “我看见你的车轮印儿了,”让小声他说,“我打赌昨儿晚上你玩得一定很开心。”

    “对,除了那帮小老鼠。”拉尔夫答道。

    “怎么回事?”让追问道,“听你的声音似乎不太快活。”

    拉尔夫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脑子转得很快,出主意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作为鼠类只有反应灵敏才能活下来。“你瞧,让,”它说,“我找麻烦了,现在没时间对你细说,你就把我和我的摩托车带走吧,先别问为什么。”

    “去学校?”让非常吃惊。

    “是呀,”拉尔夫恳求着,“我们是朋友,不对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让附和着,“可是——”

    “没时间说‘可是’了。”拉尔夫说。他知道让马上就要去赶学校的班车了。

    “好吧,就这样,如果你这么说的话。”让说道。

    让的这个“好吧”刚一出口,拉尔夫已经在往外推他的摩托车了。车把下还悠荡着那顶头盔。“我一定不让人发现我,”他向朋友保证,“在学校我一定能找个住处的。”

    让把摩托车装进他大衣的一个口袋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拉尔夫托了起来,生怕弄折了他的小肋条骨,“你想在学校呆一段时间?”

    “是的,”拉尔关说,突然他被自己的这个决定吓了一跳,“肯定会有地方让我藏起来的。”

    让想了想,说:“嗯,麦丽丝·豪帕有一只靴子,你可以藏在那里。”

    “难道她不穿吗?”拉尔夫问。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他蜷缩在麦丽丝的靴子里。

    “没办法,”让说,“麦丽丝讨厌这双靴子,所以才把它们放在学校,这样她妈妈就没法让她穿了。”

    “一个聪明的女孩。”拉尔夫想。

    布兰勃太太匆匆忙忙回到前厅:“让,你跪在那里到底干什么呢?你该走了,不然就赶不上车了。”

    “我只是查看一下地板上的泥巴,”让撒了一个小谎,很快地把拉尔夫放进他的口袋。“再见,妈妈。”他跑出门外,嘎吱嘎吱地踏着雪朝公路走去。

    让把拉尔夫带到学校去另有想法,他说:“我猜卡小姐不会介意的。”

    “谁是卡小姐?”拉尔夫问。

    “我的老师。”让解释道,“她实际上叫卡肯蓓克小姐,可她说叫卡小姐就行了,因为叫卡肯蓓克小姐太长,会用掉很多上课时间。”

    “啊……”拉尔夫感到迷惑不解。

    对于拉尔夫来说,学校是一个既陌生、又神秘的地方。他小时候有个印象:学校似乎是汽车那样的东西,因为爸爸、妈妈们常说:“学校一开学就好了。”当初,他们带着各自的孩子们驾车穿越了漫长、炎热的萨克拉曼多峡谷1,或者骑车翻过了婉蜒、曲折的塞罗·内华达山脉2来到这个客店。拉尔夫想当然地断定:因为小轿车能开,学校也能“开”,所以学校大概像小轿车一样。

    由于拉尔夫常听孩子们说话,他变得更成熟了。他渐渐认识到孩子们是能走动的,而学校则站着不动。后来他又了解到有些大人被叫作“老师”,他们也去学校。有一些老师夏天住在客店里。从拉尔夫了解的全部情况来看,老师和普通人一样,只有一点不像一般的爸爸、妈妈们,那就是他们常说:

    “哦,上帝,又要开学了。”

    拉尔夫从那个一天要演好几次的电视广告里发现了线索:大概知道了老师在那神秘的地方究竟做些什么。在广告里,一个自称为老师的女人,手里拿着管牙膏,边走边说:“牙膏不刺激我,刺激我的倒是一次彻底的牙科检查。”

    这句话使拉尔夫很困惑。还是他住在楼上的时候,一次有一位粗心的客人忘记了拧牙膏帽儿,拉尔夫趁机尝了一口,他发觉自己满嘴都是白花花的泡沫,就疯了一样到处乱窜找水。这时一个仆人尖叫着跑下楼来,“老鼠疯了,老鼠疯了!”不,拉尔夫实在不能同意那个老师在电视广告里说的话,牙膏太有刺激性了。

    “那个卡小姐怎么样?”当让走到汽车站时,拉尔夫问。

    “哦,她没挑的,”让一边跺着脚,使脚暖和一点,一边说,“她总是1萨克拉曼多山脉,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南部。

    2内华达山,在美国加州东部。

    想一些有趣的点子来上语言课。比如说,我们学校名叫伊文·杰·斯尼德小学。上星期她就让我们写这么一篇作文:谁是伊文·杰·斯尼德?为什么加利福尼亚的奎卡理查镇的小学用他的名字命名?”让抓起一把雪,把它攥成雪球,向一根松树杈砍去,松树上的积雪带着柔和的“噗噗”声纷纷落下来。

    “有的孩子把伊文·杰·斯尼德写成一个来自太空的怪物,”让继续说着,“而我认为,他是淘金热时代的一个盗马贼。那时奎卡理查是一个矿城。

    我说,在奎卡理查他是第一个被抓进监狱的,所以人们就用他的名字命名学校。卡小姐对奎卡理查在历史上曾是淘金城这一点感到非常兴奋。”

    “哦,”拉尔夫感到迷惑不解,他说,“那,到底伊文·杰·斯尼德是谁呢?”

    “他是学校董事会的一个了不起的老家伙,那是70年代学校刚刚建成时的事儿。”让又攥了一个雪球,解释着说。

    拉尔夫对他说的这些一点也不懂。

    让一个接一个地扔着雪球,突然有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他说:“在学校里,和你讲话我最好小心一点,不然别人会认为我发疯了。”

    “也许有的人能听懂我说话呢,”拉尔关建议说,“也许他们会更喜欢看我骑摩托车。”

    让想了想,说:“你最好不要到处显摆,也许有人会偷走你的摩托车呢,也没准每个人都想把老鼠和摩托车带到学校来。如果整个学校哪儿哪儿都是老鼠骑着摩托车乱窜,我想这可不太好。有一只还可以,多了就不行了。你知道有些人对老鼠很神经质的。”

    学校的班车在公路上“嗡嗡”地开来了。拉尔夫在客店里的经验使他不得不同意让的话。有一只或者两三只老鼠还说得过去,多了就不行了。他问让:“我说,你看学校不会已经有老鼠了吧?”

    “不会,”让说。这时班车已经停在他的面前,“考斯特先生总让学校保持得很清洁,所以不会有老鼠的。”

    当然,这么一说,拉尔夫的感情受到了伤害。

    “记住:不要露面。”让上车前对拉尔夫嘱咐了最后一句话。

    拉尔夫呆在大衣的口袋底儿,他感到悲伤、勇敢、高尚、害怕和迷惘:

    说到悲伤,是因为他没来得及对迈特说声再见;说到勇敢而高尚,是因为他出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可以保证他的小同胞们的安全;他感到害怕和迷惘,是因为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然而在口袋里面他又感到很舒服。在一个最深的缝隙里,拉尔夫找到一粒葡萄干,如果不是对伊文·杰·斯尼德小学那个神秘的地方感到如此紧张,那么这将是一顿美味的早点。他咬了一口,然后对自己说,学校一定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有那么多孩子都到那里去。

    他告诉自己,当然了,我也会没事的。这时他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式。不过,他还是嘀咕了一句,“可是我一定得小心卡小姐的牙膏,离它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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