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望阁里朱门闭,华樱楼中人往来,除了赫连容几乎每日都必来看崔青莞,西院各屋中的侍妾也总会来看看,陪着说说话,盼着一次两次能在华樱楼见着子绍一眼,青菀一朝怀孕的如意似乎也便这样叫清宁王府中的女人一面吃着干醋,一面满足众人皆知的隐秘期望。

    子绍着实是很少再来了,虽然日日令人递了宫中传出的补品来,人影却是几日不得见。王府人也便渐渐嘴碎了起来,说是崔氏的孩子命里与王爷犯冲,故而王爷才避讳着,唯着赫连容前来照拂。

    “这几日太医都有按时去给崔氏请脉吗?”赫连容打从华樱楼中出来先问道。

    沐雨颔首道,“是,牟太医是皇后娘娘带来的人,估计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牟维祯比起咱们府上的范东林,用心不少。”

    “餐食呢?”

    “一日三餐也是一应由宫里出来的宫人嬷嬷准备着,更是日日炖了白燕一类的安胎补品奉上,就算是宫里娘娘怀孕也不过如此了。奴婢听说,崔氏的贴身婢女竹青曾经故作抱怨,说是连每日的鲤鱼汤羹里都是一股浓浓药味。”

    “她倒是有福。”赫连容颔首,“华樱楼有你盯着,我还是放心的。只是如今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我身上,她崔氏若是不能平安生下这孩子,我便是那个害她的罪人。你且看那天皇后娘娘在府上说的那番话,只是一碗汤羹而已,况且崔氏还是一口未食。”

    “奴婢倒是觉得,皇后娘娘这样的话却是为着王妃来着。”沐雨低眸说。

    赫连容步子一慢,斜眼看她,“为着我?”

    沐雨解释道,“奴婢冷眼旁观,总觉得皇后娘娘还是偏疼王妃的。不论是春猎那日,还是前儿的事,虽说是叫着王妃时时提点崔氏,可却也是句句告诉崔氏无论如何您的地位在她之上,以卑贱之身冒犯尊贵之人,以下犯上是纵使她得宠有孕也改变不了的罪过。”

    赫连容浅淡一笑,信步往前走,“话虽这样说,可旁人不见得不这样看。”没出两步,“既然娘娘惦记着我,那眼前的千秋节你就好好备着,清宁王府要有清宁王府的脸面,但是也别太出风头了。我看五王也是个善茬,他又是皇帝的兄长,你备礼之前先叫人打听清楚汾阳王府备的贺礼是什么。”

    “王妃放心,奴婢已经探问清楚,汾阳王府备的贺礼是一幅凤落梧桐的绣品,听说是汾阳王妃亲手绣的。”

    赫连容轻叹一口,道,“她都是有主意,知道皇后收礼在乎的不是奇巧而是心意。既然这样,你把前儿我配的云龙香备下,合着其他贺礼一并送去。”

    千秋节是六月十八。十四日午,扎合里领明安入泰安,宿驿馆,礼部尚书戚东灼持柔然国书往太英殿来,正当殿门被安子拦了下来。

    安子施礼道,“戚大人稍后,皇上此刻正有要事,吩咐不见任何人。”如此一句,戚东灼立于廊下又足足一炷香时间,才见着菥蓂打殿内出来。戚东灼对着菥蓂正不知如何招呼,对着正二品尚书,菥蓂也只颔首,便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戚东灼本以为这样也该轮着自己,哪想一众小太监重新掩起了门。

    原是太英殿内公孙苻还在与皇上说话,为的正是原东宫谋士闾信。

    “闾先生的事,陛下觉得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子缊冷笑道,“初起只是不言政事不出计策,如今已是不食,朕看着若是还不能让他如愿南归,他必会不饮不食了断此生。”

    公孙苻道,“陛下,您还有南征的伟业雄心,闾先生若回了南朝,再受了南宋朝廷重用,必会对我魏军挥师南征不利。”

    子缊颔首轻嗤一声,道,“他若还是一应同在东宫时候一样,朕必以国礼相待,可他若是仍旧以死相胁,朕还从未想过放他回宋国。”

    公孙苻称是,“闾信之存在本身难登大雅又从不为众人所知,即便他饿死宫中,皇上也无需担心。”转念又自然冷笑道,“要说这闾信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子缊抬眸看他,片刻又撇过头去了。

    安子在外传话,子缊难得颔首答应,公孙苻也便退了出去,换了戚东灼进来。说来这事不过也就是个过场,子缊翻国书阅毕,准了明安先一步入宫见青琁。

    十五日早,辰时才过,椒房殿内青琁用了早膳,六宫妃嫔也才打椒房殿内退去,便听得妙菊说道明安的辇轿已至宫门外。

    明安一身柔然宫装,鹅黄的衣裳衬出少经世事的明媚和初为人妇的娇羞,笑颜盎然,很是合宜。

    明安近前,持平辈礼,道,“皇后万安。”

    青琁搭明安手起,道,“与你两年多不得见,如今却不称姐姐,只呼皇后了。”

    明安道,“虽是作妹妹,可这不还隔着柔魏两国着嘛,国礼在前,妹妹是小心不敢逾矩,怕给姐姐带来什么麻烦。”

    二人落座,正合着妙菊遣人来敬茶,明安也着人拿着柔然带出来的东西来,不外乎是些青琁未出阁时喜欢的东西,还有清秋阁还留下的奇巧玩意。看着青琁又是抹泪不止,道,“那年回去时候总想着好好收拾些东西带来做个念想,却又怕把清秋阁都搬了空,父汗与你们会看着难受。”

    明安道,“我也不是都搬了空来着,总也是要拣选着。”

    青琁细细查看,此时才发现待在明安身边一道前来的人并非是荌儿,随口问着,“这丫头瞅着眼生,怎么不见荌儿随你一道来。”

    “本是一起出来的。”明安早已预备着青琁会问,便道,“哪知道才过了雁关,她家中有人来寻,说家中急事老祖母怕是不好,我便急忙忙放了她回去。”

    说起着,青琁忙追问道,“宫中父汗可好。那年我回去时候见着父汗身体有些不济,你此次出来,他身体可有见好些?”

    明安如实道,“尚可吧,入夏之后咳喘会好些,只是每春秋两季,咳喘之症总是要犯得。原本到了秋日要狩猎,去年因着大战,身体更是差了点,秋猎便也就不了了之了。”见着青琁担心,明安顺口道,“不过近些调养得好,外事又有扎合里帮着打点,父汗倒是心宽了不少,今年开春本是咳喘最厉害的时节,也安稳过来了。”

    青琁揪起的心缓缓放下道,“既是这样便最好了。你不知道,我终年不得见你们很是想念,又为着如今的身份总不好再私下多写家书,因而久未有你们的消息,人也变得胡乱猜疑起来。”

    明安道,“我便是猜着姐姐有这样的心思,才求了父汗让我跟着扎合里一并来的。如此见了姐姐,也好叫姐姐知道云中城里点滴小事,就算不能亲眼所见,亲耳听听也都是好的。”

    明安说着,一面开了包裹道,“这是我给姐姐带的大氅,老羊皮面的,比起汉人的那些轻软皮毛,这东西才叫温暖。虽说这泰安远没云中城来的冷,可我想着姐姐多少用得着,所以就带来了。”

    老羊皮面的大氅厚得踏实,青琁捧在怀中,久久未递出手去给妙菊,嘴上还念叨着,“是了,要说起暖和还是咱们柔然的皮毛最好,拥在怀里最踏实。想想小时,大雪纷飞的还裹着大氅说要出去踏马,南边着裘袄虽说也是上好的料子,但总觉得哪里差了点什么。”说罢,玉手纤纤在毛上一抚,这才递去了妙菊,吩咐着收了好。

    明安趁势道,“姐姐既觉得这东西好,那往后便让扎合里着了人按时往泰安送来,保准姐姐还和在家时候一样,好几件新大氅来回倒换得穿。”

    青琁笑道,“你也未免太夸张,哪里就用着劳烦扎合里为着几件大氅让人来回折腾的。就你带来的这些,足能用上三五年不用换的。”

    明安摆手道,“姐姐贵为皇后,自己有好东西若是只藏着自己用,别人既没有,您又不赏人,那宫里其他嫔妃只怕会说闲话吧。”

    青琁正喝茶,听着明安这一句觉得甚为好笑,搁下茶盏便道,“不愧是嫁为人妇了,你倒是会替我着想。”

    说着,却正好见着明安笑颜僵硬,心下陡然起了狐疑,追问道,“不对呀,我怎么觉着,这话不像是你素来说话的风格,倒像是——”

    明安急忙截道,“倒像什么?”

    青琁若有所思,“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倒像是暄儿说话的样子。”

    明安咬死不承认,道,“我倒是想听她说话,可前儿不是说她与十五王爷去了甘州,我也找不到她呀。只不过,我确实有想着,姐姐若是喜欢不然往后宫中所用大氅就都用咱们柔然的,姐姐看可好?”

    青琁道,“我便知道你是另有打算。”

    “那姐姐可答应?”

    青琁摆手道,“这大氅不比平日里的衣裳,不是到季非作不可,再说了,这样下来后宫之中的开销岂不大增,落到人嘴里还不是姐姐这个皇后开奢靡之风。你若是真为我,这事就此打住。”

    只这样一句,明安听着便有些不安,脸僵住了,便是连嘴角都僵在当下,说不出话来。正这样尴尬时候,却听得外间有人开口道,“都在说什么呢,如此热闹。”

    是子缊,也不知打玄关后站了多久,骤然一句,倒吓着明安不轻。

    二人也来不及整理头饰衣裳,赶忙请安,青琁更是自责道,“臣妾与妹妹说话入了神,竟不知陛下驾到,真是罪该万死。”

    明安复道安。

    子缊托手示意二人起身,落座道,“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什么罪该万死,当着妹妹你也不怕个忌讳。再说,朕也是想着,今日十五你这热闹该是才散,你晨起早怕此刻用过早膳又歇下,才未叫人通传,你何罪之有。”

    青琁拉着明安坐在一处,妙菊敬茶退至青琁身后站下,青琁才言,“陛下是打太英殿过来的吗?今日倒是早。”

    子缊道,“今日太英殿不开小朝,朕下了早朝便来你这儿了,还想告诉你朕准了明安今日进宫与你相聚,哪想着明安速度倒快,赶在朕之前先到了。”

    明安躬身道,“昨儿有位戚大人到驿馆传皇上口谕,允准臣妹今日进宫觐见,臣妹不敢耽搁,故而一早便至。”

    “你为着皇后,朕自然也和你一样。”子缊说着,想起方才之事,便道,“你在也正好,朕也好问问老汗王近日身子骨可还好。”

    明安道,“一切都好,谢皇上惦念。”

    子缊的目光直落在明安身上,未有片刻转移,道,“若是在寻常百姓家中,朕还得道老汗王一声岳丈,如今虽是不得常见,倒也还好有了你来,也叫你姐姐听着你说道。”

    明安被子缊目不转睛看着羞红了脸,埋首只笑,并不说话。青琁亦感不妥,正欲说话,却被子缊打住,抢先问道,“朕进来前你们正说什么呢?朕听着很是热闹,不如再说来与朕听听。”

    青琁温婉道,“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就是明安打从柔然给臣妾带了些上好的皮货和大氅,勾的臣妾一时想起小时候的日子了。。”

    子缊颔首道,“柔然皮货上乘,这些年魏楼两国通商,京中柔然皮货不断,百姓人家素有称赞,朕也有耳闻。”

    明安方才虽有些不适,如今听得子缊这样说,想着哲暄的嘱托,暗暗鼓了口劲,道,“方才臣妹也是这样说与姐姐听的,柔然的皮货是好东西,既然姐姐有,也很想叫后宫众妃都能分享,只是——”

    她话还未说完,子缊已然明白何意,颔首道,“既是这样,那便让内务司的人和扎合里驸马好好商议一番,往后魏国皇室所用,均是你柔然皮货,你看如何?”

    明安一听,确实是喜上眉梢,青琁却是觉得不妥,拦着说道,“陛下,这样会不会——”

    哪知话还未说完,子缊先拦了她,道,“朕知道你一向勤俭,也不愿在前朝后宫生前身后落一个奢靡成性的骂名,可明安方才所说不过一件小事。且不说宫中每年必有此一项支出,单就眼前为着你的生辰,朕答应明安所求也不算过分,你说如何?”

    青琁不好再驳,点头应允。

    三人如此说话,不出片刻又有宫人来禀,称赫连容的车辇亦到。青琁颔首,转而对皇上道,“陛下,清宁王妃是来向太后请安的。”

    子缊起身道,“朕也有些时候未见太后了,既然如此,便与你们一道。”

    梦君因着崔氏的身孕,难得这些日子精神头好了不少,子缊一行先到之时尚在院中看景。见着子缊来请安,虽是一样和蔼,言语之间却也多了不少生分。待得赫连容亦到了,才一道进了永安宫内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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