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琁的感受于赫连容而言多少是可以体会的,如此时候,见得青菀不说话,章和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却是给了她一个说话的好时候。

    容儿敬道,“要不是长公主殿下提及,妾身有一事险些忘了禀明皇后娘娘。”

    “何事?”

    “娘娘可还记,年余前,和英翁主擅自出关寻清河王,娘娘因姐妹情深放心不下,遂邀了妾身同往广宁寺为两位王爷与翁主祈福祝祷。”

    青琁颔首,“是有此事。可这事过去许久,是哪里出了纰漏吗?”

    容儿摆首道,“不是出了纰漏,而是有大喜之事。”她顿了顿,拂袖拜倒,“妾身那日曾托照顾起居的姑子净空替妾身为娘娘在菩萨面前供奉香烛,每日多添几斤香油,点个大海灯。原只想着为娘娘护佑安康,结果前儿与长公主殿下一道去广宁寺,又遇着净空,她与妾身说起慧果师太曾有言托她,说年里皇后娘娘能全一夙愿。妾身斗胆寻思着,总觉得慧果所言指的就该是方才长公主所说之事。”

    章和一听,细细寻思,颔首认同道,“那姑子说的是这事呀。”她转眼看向青琁,“六嫂,我记得,那姑子确实说过这话,还说是师太闭关前特意交代的。”

    青琁只是抿唇笑着,章和话音落尽,才缓缓道,“师太却没说过是为何事,你们就这般胡乱猜测一通,若是猜错了岂不坏了师太的名声。”她托了托手让赫连容起身,复道,“无论如何,你惦记本宫这份心意本宫心领了。”

    崔青菀一旁冷眼看着,毫无多余神情,就连嘴角难得寻觅到的一丝笑意也从方才起一直挂到此刻,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午时挪至正厅之中用午膳。因着天气渐热,供上冰块消暑。

    青琁落于上座,赫连容与章和并侍左右。宫人奉菜规整,先上热菜,再是酒饮,为合着青琁饮食习惯,又上奶茶,再有果品。

    宫人上来服侍净口,又换了茶饮,重新落座。章和说起方才的膳食,称道,“容儿今儿真是用心备着,六嫂您看,就方才那碗羊奶茶还有山药百合薏仁羹,都是特意按着咱两的口味安排的。”

    青琁颔首道,“确实不错,奶茶做得也很地道。”却又很快转口道,“只是一点,这薏仁对有孕之人不好,往后也要少食。”

    赫连容忙道歉道,“是妾身安排有失了。”

    青琁压手让她落座,道,“也不怪你,这些事情琐碎,要你一一惦记也着实为难你了,只是往后这些事负责青菀饮食的嬷嬷可都要记下,不可再叫有失。”

    这一日下来也足足有些时辰,申时,外间太监回报回宫时辰已至,请驾回銮,青琁听了,遂颔首起身。复问,“怎不见十四弟回府。”

    廊下进来太监,叩拜答道,“皇上今日留了十四爷在宫里用膳说话,此时许还在太英殿中商议政事。”

    青琁颔首令其退出,嘱咐赫连容道,“皇上看重十四弟,朝政之事已叫十四弟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你们在府中也要为他多多照料,不得多生事端让十四弟为这些事情烦心。”

    赫连容复领众王府亲眷施礼叩拜,送了青琁上辇回銮。銮驾出了府门,一路望不尽了,众人方归。赫连容归入东院,青菀归于华樱楼,余下众人一一归入西苑自己屋中。

    灵雨在外打点余下琐事,沐雨则随赫连容服侍于屋中,更衣沏茶,好容易消停下来,却听得沐雨难得先言说起,“辛苦王妃了。”

    沐雨手中茶盏微微向前推,递于赫连容手中,双眸却是全然不抬。

    却是赫连容应道,“我总记得当日从东宫出来时候你与我说的话,帘幔尚且有云泥之别,何况是人。”见得沐雨颔首,她笑颜道,“今日长公主的话你可听得清楚,虽说那话是她看不惯崔氏冷面相对方才说的,可话却是不错,皇室看重血统出身,嫡庶有别,我又何须计较。”

    沐雨垂手而立,答道,“王妃出身深宫,这些事情原从未忧心打点筹谋,所以奴婢才说,您这些时日辛苦了。”

    “原也是这样觉得的。这一年到头从春节,上元灯节,二月二,上巳节,一直到皇后娘娘千秋,皇上万寿节,中秋佳节,这一年下来即便无事,就这些也就够你我忙的了,偏偏要多了那许多其他事情操心。”赫连容抿了抿茶汤,又道,“不过想来你说的却是不错的,有些累还非得有福之人方可受之。彼时母后不也是如此,王宫上下要打点之事岂会比王府少,父王那些妃嫔哪一个又比王爷的侧妃侍婢容易应付,可这许多年母后不一样过了下来,我既是她的女儿,就断断不能比母后逊色。”

    沐雨听此言,再看赫连容,已没有前儿的失落神色,更不似那日从东宫出来时候饮泣吞声的凄苦之情,未褪的妆容上隐隐透出的坚忍与毅气方才与她的身份契合。

    荌儿依着日子给明安送了她素日喜欢的娟绣进来品鉴,只这日见起来微显得神色有异。

    明安正在绣一幅百鸟朝凤的绣品,骤然抬头见荌儿支支吾吾模样,遂问,“只是叫你去取申绣娘的绣品来,你这是怎么了,像是我如何累着你一般了。”

    荌儿手中摩挲着衣袖,一幅有口难言模样。

    明安摇了摇头,自个儿低头继续绣着,道,“罢了罢了,没去就没去吧,不用耷拉着脸。我也只是想叫你寻她来帮我看看这幅百鸟朝凤还如何,长姐的生辰眼看就到了,父汗既然让扎合理去给长姐贺千秋,我这份礼自然也是不能漏的。”

    这话说罢,又见得荌儿面上越来越尴尬,便问道,“这宫里没了暄儿和你打打闹闹,你都蔫了。好了好了,什么事你就说吧。”

    荌儿打袖口取出一信与一把牛骨篦子递于明安,“公主您看,您还认得这把篦子吗?”

    明安顺手接来,霎时惊住,忙问,“暄儿的篦子怎会在你这儿。”

    荌儿这才一一道来,“方才奴婢出去请那申家绣娘,哪知道就在大道上遇着个行商,正巧摔我跟前,我去扶他,怎知他反手便把这两样东西塞在我怀里。”

    “你可曾见过那人,是咱们宫里给暄儿陪嫁出去的宫人吗?”明安着急问。

    荌儿直摇头,“哪见过,就一寻常商贩,眼瞧着那人的做派也不像魏国宫里人。”

    明安寻思片刻,撕了信口,展开细读。

    信中所言正如先前哲暄与子绛商议一般,只是未及提起子绛如何留在甘州之细节,也将自己心下盘算实言相告。明安看着心下颤动,只说,“荌儿,驸马还在父汗那儿吗?”

    荌儿颔首,“这时辰素来不都是的吗?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明安把信原样折好,细细问荌儿,“你叫人前头看着,驸马若是得空从父汗那儿出来,就让人告诉他,我这儿有急事着急请他来。”

    荌儿还是一幅云山雾绕的样子,却也按着明安吩咐一样办妥了,方才回来。

    明安已无心情做绣,呆呆坐在绣架前,良久出神。

    荌儿担心,进前询问,“公主,那信究竟说了暄公主何事?”

    “是暄儿的亲笔信。”明安说道。

    荌儿比这明安显得兴奋,“暄公主有信,说了何事了吗?这事,您可要去见过汗王,说与他听吗?”

    “暄儿有事托我,不想让父汗知道,这事你也不准往外说,知道了吗?”

    荌儿颔首,愣愣的不知所措,只喃喃,“暄公主有何事能告诉公主,反倒不能叫汗王知道了。”

    少时,明安问道,“前儿我让你备下给长姐的东西,你可都预备好了?”

    “早都备着了,就等着驸马爷去时给捎上了。”荌儿答道。

    “咱们柔然的老羊皮大氅你也备下了吗?”

    荌儿颔首,“是呢,您吩咐的说南边的那些大氅轻轻飘飘的不顶用,我就备下了好多。”

    明安不放心,复问,“另外让你给暄儿备的,你也预备下了吗?”

    荌儿笑言,“公主您就是爱操心,您让奴婢办的事情,奴婢何时没给您办清楚的。您放心,一样没落都备齐了,到时候让驸马爷一并给带去也就是了。”

    “只怕扎合里不能一并带去了。”

    见着明安说这话出神,荌儿便问,“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暄儿如今不在京师泰安,而在原高车都城,如今的魏国北境甘州。”喉头涌上哽咽,“那里只怕到了冬日也不知要比泰安冷上几何。”

    “怎会去了高车地界。”

    明安也是摇头,只道,“信中简短,暄儿也没说清楚,只说了如今奉圣谕在甘州筹练新兵,银钱开销甚大,望扎合里往泰安之前能先去甘州一叙,解燃眉之急。”

    荌儿急忙追问道,“咱们暄公主那可是许给十五皇子的,纵使今儿魏国新帝登基,那也是咱们大公主的夫君,怎会让暄公主有银钱短缺之时。要奴婢说,这信别是假的吧。”

    明安寻思着摇头,“我想不会,一来这信是暄儿亲笔,我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二来这把牛骨篦子也是她还在宫中时常用的,你忘了这可是她打城中市集上寻来的,我与她一人一把,另一把不还在我的妆台匣屉里的吗。”

    荌儿前后觉得说不错,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只嘟嘴摇头不说话。

    扎合里打从郁久闾那儿出来,打头面就见着明安宫里人来请,便急忙忙往明安这来。

    “扎合里给公主请安。”

    明安颔首让他起身,“你我在外是君臣,在内是夫妻,没人之处这样繁琐礼节尽可免了。”

    扎合里遂与明安并肩落座,称道,“公主的厚爱臣不敢忘,所以礼节亦是不敢忘的。”

    夫妻这样的话几乎是日日都要说上一通。扎合里虽是猛将,却是极有礼教之人,幼时又曾被生父郁久闾可汗的胞弟额勒送至魏国,汉话也说得极好。未入宫前,也曾将汉话授与朝臣宫人,与素来不喜读书的柔然武人不同,扎合里却是甚喜汉人流传古籍,故而郁久闾也总称其品行端正,秉性仁慈。只是这几年渐渐显出郁久闾属意以他承继汗位,朝中反他之人难免有聒噪之声,总说他有文人的酸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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