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城到南阳城,即便是马车驱驰,日夜兼程,也用了足足两日一夜。枯颜亲眼目睹了钱裕的忙碌,即便是在赶路的途中,钱裕几乎也未曾歇下来过。每次从睡梦中醒来,钱裕手中都是拿着奏本或是书籍,让枯颜看着都心疼。

    想到上次相遇,钱裕还有空来纠缠自己,与今日的忙不停歇简直有天壤之别。枯颜将鬼狐从毯子里掏出来,对上她朦胧的双眼:“你去枫国和乾国对峙的前线溜一遭,维持两方平衡。”鬼狐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为什么她现在好像就成了跑腿的命?

    枯颜没有给鬼狐自怨自艾的机会,直接将她从窗户扔了出去。钱裕心里下意识地紧张,掀起窗帘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鬼狐安然无恙地跳开,才松了口气。

    “你这样把它扔出去,不怕它受伤吗?”钱裕合上手中的奏本,扯了扯自己腿上的毯子。

    枯颜也换了个姿势,在车上呆了许久,臀部到下肢都有些麻木了:“若是这样就能受伤,我就该考虑一下让她回炉重造了。”

    钱裕摇了摇头:“快到南阳城了,我们该做好准备了。”

    枯颜眉毛一挑,不知道钱裕所说的准备是什么。钱裕冲窗外喊了一声,马车很快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套“装备”被送了上来。枯颜看到那些装备的时候,内心里是拒绝的。一身软甲也就算了,幕离斗笠也可以接受,但是那个面具是怎么回事?没脸见人了?

    到了城门口,枯颜才知道自己还是很傻很天真。城门几乎没有人出入,偶尔有进城的人,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表情,亦是全副武装。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能力或者财力可以弄到他们这样贴身的软甲,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用各种工具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做出最后的努力。

    看着那些穿着沉重的铁甲或是拿着各种武器的人们,枯颜终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城门打开,让他们进入,入眼所见的一切,几乎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守着城门的士兵,浑身上下不露一丝皮肤,脸上的面具只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睛。而行走在街上的人,除了浑身褴褛死气沉沉的被感染了瘟疫的人,就是行色匆匆全副武装的人们。

    又有人进城,没有引起一点动静,来去匆匆的人自顾不暇,而那些被瘟疫侵袭了的人们,行动迟缓,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毫无所觉。

    马车入城,之前钱裕也已经通知了城主,城主急匆匆地武装好自己,就带着一对武装军前来迎接。

    枯颜仔细看了一路所谓的感染了瘟疫的人们,怎么看,这些人的情况都不像只是瘟疫而已。城主一路给钱裕普及情况,不要看这些人现在都是一副软趴趴没力气的样子,等到太阳下山,这群人就会变成疯子,四处攻击人。

    “本王已经翻遍了史料,也未曾发现与此相似的情形,更何况,现在也不该是瘟疫爆发的季节。即便是蛊虫典籍中,本王也未曾发现能造成这般情状的蛊毒。”钱裕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枯颜,“水月你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头绪?”

    枯颜似笑非笑地看着钱裕,他还真是直接,也不怕在属下面前丢了脸面:“暂时我还没什么发现,不过……我会帮忙的,今晚,会有神兵天降。”枯颜说得神秘兮兮,南阳城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内心里已经吐槽开了。又是一个江湖术士,看来这次他们南阳城是在劫难逃了。

    也许在场的那么多人中,也就只有钱裕相信枯颜说的话了。

    傍晚时分,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健康”的人的踪迹,而那些白日里十分萎靡的感染者们,逐渐开始精神起来。

    枯颜坐在街边的一颗大树上,看着树下一片行尸走肉,悠悠叹了口气。红魔剑在手中闪着莹莹光彩,一只凤凰在剑上若隐若现。伴随着一声凤鸣,红魔剑蓦然杀出,在街上扫倒一片“病人”。

    枯颜看着下面一片断肢残骸,晃悠着双腿等着某人的到来。不出所料地,苏黎很快出现在枯颜身边,依旧是那副规规矩矩的执法者打扮,面色肃穆。

    枯颜见到苏黎,十分熟稔地打招呼:“苏黎,别来无恙。这次,你来得快了不少。”

    苏黎也在枯颜身边的枝桠上坐下:“托你的洪福,执法者联盟让我专门盯着你的动向。”是的,因为苏黎一而再地从枯颜手里逃生,执法者联盟的那群老滑头自然不会再傻到自己来讨不自在。更有甚者,坏心地考量着,枯颜是不是看上了苏黎之类的。

    枯颜指了指树下行动越发自由的病人们:“执法者大人,麻烦低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苏黎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术法痕迹,我不能插手。”

    枯颜用红魔剑拍了拍苏黎的腿:“喂,你首先是一个生灵,然后才是一个执法者。见到这种场面,即使不是执法者的职责,你难道就不能有一点个人情绪?虽然你是一个魔族,但是你也是由人族带大的,难道就对人族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又或者,我们从你的职责来讲,执法者的存在是为了维持六界的平衡。现在,六界正在失衡,也许这也是其中的一场阴谋,难道你就不应该为此而努力一下?苏黎,你真的明白执法者的奥义吗?”

    苏黎的眼睛闪了闪,握着法典的指尖渐渐泛出葱白色。枯颜没有再说话,纵身跳了下去。病人们立即一拥而上,红魔剑所到之处,挥舞起一片血色。枯颜用无声却更加有效的方式告诉苏黎,如果让她来处理,只会有一种结局——屠城。

    红魔剑再度挥起,却在半空被人拦住,枯颜侧首,苏黎眼神闪闪地握住了她挥起的手。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大群病人便涌到了跟前,苏黎从乾坤袋中抛出天罗地网,将一大群感染者困住,二人得以突围。

    “这不是瘟疫,反而像是一种妖毒。具体是什么妖毒,我暂时也不知道,我得带一个样本回去请联盟的前辈看一下。”苏黎观察之后得到结论,和枯颜所想的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枯颜现在没有可利用的资源,而苏黎有。

    眼见着苏黎带着一个“样品”离去,枯颜蓦然松了口气,拍拍手拖着一网病人敲响了城主府的大门。

    瞌睡的门房立即惊醒,胆战心惊地贴在门上问:“是谁啊?”

    枯颜的语气十分轻松:“我是水月。”

    门房将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确定了是白日里与裕王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之后,才松了口气,将门又拉开了一些:“公子快进来,您还真是幸运,大晚上地跑出去都没有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最后的几个字门房没有机会说出来,枯颜一把推开大门之后,他才看到了枯颜手中牵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那头,连着一张巨大的网。网里面,正是那群会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病人。

    “啊——”属于男人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南阳城,惊醒了本就浅眠的人们。

    城主和钱裕听到动静,立即披着披风跑了出来。枯颜将大网拖入府中,关上了大门。虽然这附近的一群怪物已经被收入天罗地网中,但是外面还是有数不尽的怪物的。

    看到枯颜十分镇静地拖着一网把衣衫褴褛神情可怖的病人,将已经吓晕的门房滚到一边,城主和钱裕不约而同地在远处站定了。怎么这个情景看上去有那么一丝丝诡异呢?

    枯颜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绳子交到城主面前:“还是不要让这些染病的人到处跑了,关起来吧。”

    城主颤颤巍巍地接过枯颜手中的绳子,讷讷说不出话来。他也想把这群人都给抓起来,可是谁敢去抓,谁有有那个本事毫发无损地从一群怪物中全身而退?

    神兵天降!神兵天降!城主抬头四处寻找着从天而降的神兵,几乎要把天瞪出了一个窟窿。钱裕瞥了城主一眼,转向枯颜:“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枯颜鼓了鼓腮帮子,他确定她能离开吗?不过既然人家都放人了,她就回去休息吧。

    目送着枯颜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城主举起手中的绳子:“王爷……您这是带了一个神仙来啊!”顿时感觉到南阳城有救了,热泪盈眶啊。

    钱裕一扭头,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夜深了,让护卫加紧巡逻,先寻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太阳升起来之后,再送去牢里。”

    直到钱裕都不见了,城主还是有些怔楞,拖着绳子就要走。可是还没都出两步,就走不动了。城主这才反应过来,拖着这么一大波人,能走得起来才怪。这么一反应,城主越发佩服水月了。

    “吩咐下去,一定得好好伺候着水月公子,那是贵人呐!”城主将绳子塞到护卫队长的手中,“先把他们关到废仓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嘀咕,“也不知道水月公子喜欢些什么,明日的吃食得注意着些……”

    护卫队成员面面相觑,队长手中的绳子也不过细细一条,若是真的强自拖动起来,真的不会断吗?还有那些怪物,真的不会突然挣脱跑出来吗?

    事实上,枯颜回到自己的厢房还未曾来得及更衣,门口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的叫喊声:“水月公子救命啊,那些怪物都发疯了,会不会跑出来啊。”那单薄的一张网,笼着那么多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而那些怪物突然开始挣扎,确实让人惧怕。

    虽然枯颜很想说那张网不是普通的网而是天罗地网,对付这些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有些话到底是说不得的,而这些话也不见得能让别人放心,枯颜便又麻烦了自己一趟,将昴日珠挂在了废弃的仓库的屋顶,又设下了结界,不让人有机可乘。

    看着那些激动的怪物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白日的迟缓,城主大大松了口气,枯颜则招呼也不打,只打着呵欠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枯颜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苏黎坐在桌边。

    “妖毒的来历查清楚了,是五毒蜥蜴。看那个样品的中毒情况,这只蜥蜴应该修炼了千余年了。”看到枯颜醒来,苏黎不紧不慢地将结果告知。

    枯颜下床喝了口冷茶:“那要怎么解决?”

    苏黎面不改色地回答:“要解毒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防止毒素的扩散,那些已经感染了的人必须被火化。”

    枯颜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迷糊:“火化啊,这个我擅长啊。”

    苏黎诧异地看了枯颜一眼,不再说话。

    等到苏黎离开,枯颜也已经梳洗完毕,她这才反应过来。火化,不只是放把火而已。既然已经知道了解决之法,枯颜自然是要尽快着手去做的。但是还有两件事,便是那五毒蜥蜴的行踪与他下毒的方式。

    这件事,不必枯颜提醒,苏黎已经着手去做了。是以当务之急,便是防止毒再继续传播下去了。

    当枯颜将苏黎的话转告给钱裕和城主听的时候,二人皆是沉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们对待死亡,向来是想要留个全尸。若是火化了,便是连残尸都算不上,只能做一堆齑粉了。

    枯颜自然知道他们的犹豫,但是也十分确定,他们会答应下来。第一点,他们并没有自己在乎的人被“瘟疫”感染了,第二点,无论是什么真理,在性命的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白日里,想要把那些“行走的尸体”集合起来并不困难,只需要一个诱饵便足矣。最终被推出去的,是城主府的一个丫鬟。这个诱饵,是注定了要牺牲的。即便没有葬身在疫病之中,但是她必须与那些人一起承受焚烧之痛。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而自始至终,那个被推出去的丫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晓得那丫鬟不是不想叫而是叫不出来。

    果不其然,受到血腥味的吸引,大部队逐渐在预定的位置集结起来。巡视的兵士回来说,别处已经没有了多少病人,都在往这里赶的时候,枯颜发出了点火的信号。

    “轰——”烈火熊熊,势要燃尽一切罪孽。而城主府的巡卫,则按照枯颜事先的吩咐,在四周全副武装地包围,防止里面的怪物反击。

    钱裕看着火苗直冲云霄,也开了口:“南阳城这也算是死过一次了,还要城主引领着全新的、安宁的南阳城,迎接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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