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时候,孙察监说宫里把秀女觐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时间,推迟了三天。

    密室里没有动静,牢狱里也没有动静。

    沈娘带了许多点心来看望她,问了几句关于安西王进密室的事情。

    第二天的时候,向明君奉了向太后的命令,来牢里看视了她,眼睛都哭红了。

    花六除了吃喝拉撒,整天整夜地守着密室的门。

    第三天到太阳落下山去的时候,花六打开了密室之门,看到王爷仍在那里打坐。

    今夜是最后一夜了,花六苦思冥想着,却没想到能为密室逃脱增加难度的更好办法。他走出皇城司的监牢,潜身往嫣红阁、眠花楼、偎香居——猜名字,你也知道,这就是开封城里最寻常的妓院。

    一个男人去这种地方,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理由,但花六,一时间去了三处妓馆,从这些妓馆一共召出来十五个美女——他雇了三辆豪华的大马车,载上这些美人儿,往皇城司大牢中来。

    这条新闻,一下子沸腾了全城——茶肆酒楼的人们纷纷议论,究竟一个男人带着十五个青楼女子去皇城司做什么?

    今夜天黑风高,无星无月,花六带着一群千娇百媚、艳色风流的女人们,来到牢房内,引得监牢内一场骚动。不要说犯人们打着口哨起哄,就是狱卒们也不常见这些青楼的风尘女子,噤呆默视着。

    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交头接耳,眉飞色舞,簇拥着花六来到密室,竟然无一个狱卒拦截。花六自腰间取了银钩,打开密室之门,看到安西王仍自岿然打坐,自嘲笑道:“花六比不得王爷多谋,就来个请君入瓮吧。”

    安西王闻到身边好一团浓重的胭脂粉儿香,微皱了皱眉,却并没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仍旧静默着打坐在密室正中。

    “你们听好啦,把这位爷给陪住喽,明儿五更时候我过来,只要这位爷还在这屋里,每个人赏一百两银子。”花六左拥右抱地向这些媚色佳人道。

    陪男人原就是这些女人们的本事,有什么难处?这十五个姐妹,对着一个男子,就更无难度,况且一夜还有百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她们哪一个听了不是欢呼雀跃,眼中放光?

    花六将她们通通关进密室,再次锁上门后,将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凭花六的耳朵,再结实的墙,也能听出个声儿来,但里面传出的女主调戏,实在令他鸡皮疙瘩掉满地,如同噩梦重现,匆匆离开密室的门前。

    蔡京一听到一群青楼女子进牢房的消息,叫苦不迭地从府上赶往皇城司。他现在这皇城司的都知官位,还是欠了朱太妃极大的人情讨来的,若这般被花六作弄,恐怕迟早他还是被贬出京城。

    花六见了蔡京,只告诉他,那些女人已经被送进密室了,随便蔡大人去放吧。密室钥匙,蔡大人哪里求得?只好气呼呼地,守在都知大堂以防有什么变故。花六寻了孙察监,让她带自己去找孟秀女。青箬还是独自住在那个牢房,只多了两个女狱卒跟着住在隔壁。这牢房其余二十多个牢门里的女犯人,都被遣到别处了。每当孟青箬放眼看去,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木门铁索的声音,就是狱中莫名的细细碎碎的声响,以及夜半那首《何满子》的歌声。这些声音,时刻叨扰着她脆弱的神经,总能让她从梦中惊醒,即便她知道隔壁睡着两个女狱卒,仍旧感到万分恐惧。孟青箬觉得自己要是三天以后,还是不能出去,她一定会被关疯的。

    现在她只要喊一声,孙察监就会笑眯眯地卑躬屈膝地从大门进来,问她有什么吩咐。孟青箬并不喜欢为难人,可孙察监还是非常小心翼翼,专职派了两个女狱卒伺候她的饮食起居,从锦帐铺盖到茶壶胭脂,样样周到。这会儿,两个女狱卒正在隔壁谈论,花六带一群青楼女人进牢房的事儿。孟青箬听到几句,就想走到牢门前,喊她们俩过来说个仔细,刚走到门前,就瞧见花六跟着孙察监和一群女狱卒从牢房的大铁门处走来了。

    花六停到她的牢门前,扫视着一圈她那焕然一新的牢狱房间,笑道:“孟秀女,你这房间的装扮,倒不像个牢房,像个闺房咯!”

    孟青箬哪里有心思跟他贫嘴,开口就问,“奴家听说,大侠带了许多……许多风尘女子……进皇城司干什么?”

    “陪安西王啊”

    “啊?在密室里?”

    “废话!在安西王府,还用得上我花六给他找女人么?”

    青箬的脸上尴尬地笑了一个,将脸蛋挨到牢门上,仰头问,“你怎么会想到这种……这种主意?”

    “这法子可不是我想的,是安西王。”

    “什么?安西王?”孟青箬真心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毛病,总之打死她,她都不会把这种下三滥的主意跟一个王爷联想到一起。

    但花六说话的样子,看起来绝不是玩笑。

    “那这样……有用么?”孟青箬连忙追问。

    “三年前,他就是用这方法把我困住的,害得老子现在进了青楼,就跟进了老虎穴一样!”花六背着手,仰望着房梁叹口气,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青箬闻言噗笑:“就怕安西王,坐怀不乱。”

    “是个男人就得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个太监。”

    青箬听他这样说,掩嘴而笑。这时候,孙察监翻着白眼对花六讲,“哼,我看安西王不是太监,倒是你太蠢!”

    “咦?我怎么蠢了?”花六一撩额前刘海,瞪着大眼睛道。

    “一万五百两白银,白花花的你就给了那帮青楼女子,”孙察监说着,凑到花六耳边说,“你要是给我一百两,我们女狱卒全给你,你还怕缠不住一个王爷?”

    “你们?你们开个赌局,十个王爷都得跑了!”花六瞥了她一眼道。

    女狱卒们闻言笑了。孙察监也觉讪讪,闭口不再说话。

    花六向青箬道:“我还是去密室门口守着比较放心。你好好等着,明天五更,我一定让安西王给你求情去,等着啊!”

    孟青箬笑着点了点头,只见那花六又回头命令孙察监:“哎,你给孟姑娘,拿些水果瓜子儿,夜这么长,只放那些点心,怪吃腻的!”

    “不用麻烦了,一晚上而已……”孟青箬脱口而答,说完也觉得这么说未免太自信了。她似乎认定,只要到了明天早上,安西王就可以为她去跟太皇太后求情了。

    孙察监的心里骂了花六的祖宗,脸面上不敢显露,只应和着“小的准备,马上准备。”

    目送他们离开大门,孟青箬独自回到锦帐中去,不一会儿居然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夜色深沉,自己一个人走在一片山林里——不,准确说是跑。她的心里充满恐惧,好像后面有人在追杀她。她跑得非常疲惫,脚下根本看不清路,感觉有时候是凹凸不平的石头,有时候是横七乱八的木头,有时候是光滑的苔藓,也有时候像是一些泥潭……她摔倒一次,就爬起来继续跑,可她摔倒的次数越多,爬起来的速度就越慢。最后,她陷到泥潭里,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她开始哭泣,大喊“救命!”……她看见有位公子乘一匹紫马而来,只看不清那公子的面容,但见他俯下身将自己拉出泥潭,救上了马背。紫马跑得飞快,将他们带出丛林,带到一片辽阔的原野上。那天地苍茫的尽头,忽然同升起太阳和月亮。她看到日月同辉,映照在自己身上,欣喜若狂。可回头去看救自己的公子,蓦然发现那公子已经消失了——她的心中升起无限的怅惘……这时天空中出现一道闪电,那匹紫马一声嘶鸣便将她抛落在地上——她骇然惊醒。

    “这是哪里?”青箬看到锦帐中垂落的飘摇的流苏,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身在牢中,可她脑袋往左一转,却有个蒙面男子手中拿着一个铜镜在照她,“啊——啊”!

    孟青箬差点没被吓出神经错乱!

    那男子早就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且不停地说,“孟侠女是我!是我!你别叫啊!”

    她的脑袋都被吓得退化了,哪里还听得懂人话?只顾眼泪刷刷往外流,嘴里呜呜咽咽出不得声音。

    “我是来救你的!你的朋友!朋友!我放开手,你别说话,好不好?”蒙面男子的眼睛很小,透着一些狡黠,边说着边焦虑地往牢门看。

    孟青箬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来……劫狱的……还是劫色的??”

    “你不是坐牢坐傻了吧?我当然劫狱啦!我不劫狱,怎么把你救出去?”蒙面男诧异地笑着回答。

    “隔壁……隔壁有人把守的!”

    男子一乐,说:“你别逗了,那俩女的被我打晕了。不过今夜皇城司调了禁军过来,我们动作要迅速点。”

    “外面有禁军?”青箬有点恢复神智,听到禁军心里有一丝欣喜。

    “孟侠女,花六已经输了,你不能进皇宫,更不能待着牢里,那个人很快就会来找你。我们现在必须出去。”蒙面男恳切地说完,就把她拉下床来。

    她听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问:“怎么出去?”

    然后,那蒙面男看着她一愣,指了指房顶,自己纵身一跃,冲出房顶,且向她招手,“快点上来,快点儿!”

    她咽了口水,抬腿跳到牢门口向外大喊:“劫狱啦!劫狱啦!蔡大人,有人劫狱啊!”

    此声一喊,听得牢外军马齐动。那房顶的蒙面男,小眼瞪圆,差点没喷出火来,急哧哧地冲她喊:“孟青箬,你坑爹呢!”

    孟青箬万分幽怨地望着屋顶被撞出大洞的露出来的黑蓝黑蓝的天空,自语道:“我重生的,到底是官府小姐,还是江湖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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