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端永定十七年,二月二十三。
    晋王宫前宽阔的广场,重新垒起的高台旁,白墙上已经写满了各式的名字。
    西岭剑宗、丹鼎洞、四象山、横断刀庄、道、儒、佛、神册剑炉、兽神宗、金刀宗、逍遥门、隐族、云梦宗、六族、万毒门、七妙仙宗、乌蒙宗、天机山、鼎剑阁、七星谷......
    有资格在白墙上留下名字的门派竟然达到了数十个,端的是数十年来,修行界最大的盛会了。
    其中最令人震撼的毫无疑问是六族联袂而至,共同以一家宗门的身份参加五宗大会,角逐五宗之一的消息。
    同时,一些向来神秘的宗门此番公开露面,也吸引了十足的眼球。
    所有前来参加五宗大会的各方势力都觉得此行不虚的同时,一种严肃感也悄然弥漫了开来。
    昨日,几个人的接连出现,更是将这份严肃感提高到了极致。
    北渊大萨满敕勒、大端天京城长安剑仙、白衣剑仙杨清、云梦泽蛟龙龙骄、七星谷主何摘星、北渊大将军赫连青山。
    再加上已经到达此地的紫霄宫掌教李稚川、佛教大悲寺住持苦莲、儒教教主庄晋莒。
    至此,天榜十人,除开画地为牢、镇守西岭剑宗的剑神姜太虚,便已悉数抵达。
    长州城,在兴奋中沸腾。
    今日,便是真正意义上五宗大会开始的日子。
    虽然这个广义上的五宗大会,跟此刻云集长州的大多数修行者们无关。
    晋王宫的正殿已经被清空,摆下了一张张案几。
    案几分为两个区域,靠内的一圈,约二十张案几围成一个方形。
    在两侧,还有各十五张案几摆下。
    靠内的区域,坐的是两国特使、原五宗代表、天榜高手、以及长州城东道主代表,咳,也就是云落。
    接下来,他们将在这儿花费数天的时间,将修行者联盟的具体章程商议完结。
    靠外的坐席,是此番前来的所有问天境以上修行者,他们可以观摩会议,但没有建言资格。
    这也是五宗大会以表公正的举措。
    毕竟这些章程中的每一条,都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这座天下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
    “或许,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只觉得那二十个去往中极山的参会名额重要吧。”
    一个老者呵呵笑着,正是六族理事会的一个代表,北海王家的长老王平遥。
    和当初雾隐谷的崔老头一样,也是问天境巅峰的修为。
    六族积累数百年的底蕴,的确不一般。
    陆运稍稍落后半个身位,走在他身后。
    闻言笑了笑,“常人无知,多看热闹,自不如王长老这般通透。”
    王平遥扭头看了看他,笑着摇头,“也就是你性子好!换了那其他五个,谁会有这闲心对我一个老头子陪笑。”
    那五个自然是六族其余五族的家主。
    陆运嘿嘿两声,也不说话。
    阴沉的天空陡然飘来乌云,细雨被微风挟裹着坠落人间,空气中立刻有了灰尘的味道。
    在二人回望的视线中,一身金袍撞入眼帘。
    蛟龙至,风雨兴。
    “能真正兴风雨,看来龙骄的血脉之力又强化了。”
    王平遥改以心声说道。
    陆运自然点头,“嗯,龙族这种纯粹倚仗血脉的晋升方式也真是霸道,若是祖龙还在,可怎生得了。”“祖龙还在,我们的化龙池怎么办?”
    王平遥揶揄地笑着,陆运也哼哼两声,虽然觉得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有些不合适,但架不住还是挺开心的。
    化龙池对六族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何况,祖龙若在,自然有别的对手,凰女、孔雀这些哪个又好相与了。就像如今,眼看大端山河稳固,国富民强,就要挥师北伐,一统河山,成就永定大帝的千载威名,却从斜刺里杀出个云落,两年时间,摧枯拉朽,将杨灏二十年苦心经营毁了个干净。如今,还要裂土自立,杨灏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呵呵,走吧。”
    王长老淡淡说着,语气之中甚至还有些居高临下的鄙夷。
    陆运跟着迈步,心道:如果按这个说法,我六族亦非高枕无忧啊。
    可偷瞧着王长老这意思,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哎,这人呐,往往就是看别人通透,轮到自己,就跟那浆糊一样。
    正殿门外的台阶处,早有候在此处的迎宾将这些要坐在内圈议事的大人物接引到偏殿。
    届时,会在其余观礼众人都抵达之后,再统一现身。
    这样的安排,让即使礼仪严苛的六族中人都挑不出毛病。
    而这些人,都是义军之中的一些稍懂礼节的头领。
    经过这么一番的见识,想必未来再有什么阵仗也没办法让他们惊惶了。
    云落的这番谋划,得到了荀郁和蒋琰的高度赞誉。
    润物细无声。
    偏殿之中,云落自是早早到了。
    同时李稚川、杨清、苦莲、庄晋莒、邢昭远、郭右棠等人都已经悉数到场,在世人眼中站在云落或者是凌家旧部一头的这些位,都来得挺早。
    而像葛焰等人虽也到了场,但是言语姿态就要随意得多,甚至透露出一丝轻蔑。
    王平遥和陆运走进,众人笑呵呵地互相致意,面上都还过得去。
    原本想陆运这种代表着杨灏的人,定然是要遭冷眼的,可谁让他生了个好女儿呢。
    所以,场中言笑晏晏,气氛还不错。
    砰!
    风将偏殿的大门吹得撞在门梁上,发出一身不小的响声。
    众人扭头回望,便见到那身金色袍子缓缓走入。
    然后,更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身着金袍的龙骄朝着云落,毕恭毕敬地行礼。
    那个礼,居然是奴仆对主人的礼节!!!
    除开当日在雾隐大会的外围,曾经和龙骄一起力扛老渔夫的白衣剑仙杨清只是稍稍挑眉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是堂堂的天榜第六,合道境中品的天地间最强的一条蛟龙,龙骄啊!
    对面只是一个知命境的年轻人......
    场中嘻嘻哈哈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
    云落心中暖暖,知道龙骄是在为自己造势,连忙将他扶起,稍作歇息。
    恍惚中,龙骄似乎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白衣剑仙杨清朝自己微微咧嘴笑了笑。
    很快,长安、荀郁、秦璃等人都陆续到场。
    待人员齐整,众人在云落的带领下,从晋王宫正殿背后的通道鱼贯而入,来到早早坐满了观礼人群的正殿之中。
    接下来的七天,大殿中的讨论之声不绝于耳。
    忽高忽低、有愤怒有窃喜。
    既像是朝堂上,黄紫公卿们的参议朝政;又像是凌乱的菜市上,大爷大妈的讨价还价。    陆琦缓缓坐在云落居住的院子中。
    因为知道云落接下来的七天定然是要困在晋王宫中,陆运便索性解除了她的禁足令,让她在长州城中自由玩耍。
    令陆琦开心的是,父亲只防着云落,并不是要让她跟云落这边的所有人断绝关系;
    令陆琦不开心的是,父亲居然如此防着云落。
    她颓丧地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白衣出尘,就像是忽然有了人间烦忧的天上仙子。
    可惜此刻院中无人安慰。
    孙大运还在苦莲那边酣睡,如今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几乎一整天都在睡梦中度过。
    梅子青倒是在家,可那双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看着院门方向。
    余芝和君渺渺会应陆琦的邀请的过来叙话。
    好在陆琦也不在乎别的男子的眼光,更何况,还有一个活跃气氛的小姑娘在。
    随荷一个纵跃,来到陆琦的身边,“嫂子,怎么不开心啊!”
    听见这个称呼,陆琦连忙坐起,俏脸微红,“随荷啊,赶了那么远的路,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累不累?”
    随荷嘿嘿一笑,“嫂子,我们可是修行者哦。”
    随荷揶揄着陆琦,和她调笑一阵,随着梅子青骤然站直,理了理衣衫,余芝和君渺渺联袂而至。
    四女分头坐下,殷切盼望了许久的梅子青连个座位都没捞着,干脆跃上了房顶看风景。
    可惜神册剑炉的几人依旧还承担着巡视城中治安的任务,否则要是有剑六和剑七在,或者哪怕多一个管悠悠,这场中的气氛也会不一样。
    唉,时运不济啊!
    可转念一想,如今的自己,依旧还能出现在这方天地,能够亲眼看着心爱的渺渺姑娘,似乎也应该知足了。
    可惜, 有人不想让他的心境如此平和。
    李子和多罗甩着小短腿,明明是萌萌的样子却偏偏装出一副老成的姿态。
    “哟,这不是,梅兄嘛,咋地,感情不顺啊,不搭理你啊!”
    李子斜躺在房顶上,翘着小短腿,吊儿郎当地看着梅子青,哪壶不开提哪壶。
    梅子青看了一眼,决定不搭理这两个小屁孩。
    “多罗,你怎么能说梅兄是单相思呢!甚至连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说出来了,这是你一个出家人应有的修养吗?梅兄怎么可能是癞蛤蟆呢!人家那是隐族的白马王子啊!”
    梅子青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子就叹了口气,“可惜那白马也追不上天鹅啊!”
    多罗双手合十,朝梅子青深深一躬,“梅兄,需要我帮你揍他吗?”
    梅子青还不至于跟两个小孩子置气,轻轻一笑,“你能揍得过吗?”
    “需要梅兄帮我擒住他。”多罗老老实实地道:“我帮他背的黑锅都数不清了,该是揍一顿解气的时候了。”
    梅子青眉毛一挑,“同意!”
    李子的两条小短腿还在空中飞舞,便被梅子青抓住。
    天才杀手的身法真不是吹的。
    但,梅子青想要制住李子的真元,却发现竟然不行。
    在李子得意的叫嚣中,梅子青干脆将他按在腿上,让多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院子中渐渐响起的银铃笑声,与房顶上李子撕心裂肺的惨嚎,交相辉映。
    这就是生活的味道。
    七天之后,中极山上的五宗大会还有两日就将举办之时,一则公告贴满了长州城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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