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逆将故事讲完了,一行人也在街上逛了良久,最后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方如沁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楚逆讲的故事当中,一双清亮的双眸中竟带着几分泪光:“楚道长……秦归对顾砚清这般深情,顾砚清真的忍心杀了他吗?”

    楚逆微微垂下双眸,额间的碎发也随着他的这个举动落下,遮住了他那双望不见底的双眸:“再多的深情又如何,他们之间,终归只是不死不休的结局,秦归不够狠,不忍心杀了顾砚清,可顾砚清够狠……而且对秦归而言,死在他人手中,倒不如死在顾砚清手中。”

    在阵营大义,在深仇大恨面前,感情……岂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只是方如沁到底年幼,楚逆也不愿和她讲太多太深奥的事。

    “我倒是觉得秦归比我师傅更狠。”欧阳少恭握了握宽长的袖子,见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便接着道,“我师傅再狠,也不过是想和秦归同归于尽,共赴黄泉,而秦归却狠心让我师傅一人留在这世间,殊不知……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秦归一死了之,顾砚清却背负着杀死秦归的痛楚,他的悔恨和痛苦,又何尝不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承受。

    可是那又如何?

    楚逆心下冷然,顾砚清恨秦归入骨,秦归又何尝不恨顾砚清的欺骗和背叛,倘若一开始便是虚情假意,他又为何不能以此报复顾砚清?

    但这番话,楚逆到底没有说出口,一旁的欧阳少恭却抬头望着酒楼屋檐旁边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唇间扬起一抹冷笑,道:“失去亲人,杀死爱人,最后只余自己孑然一身活在这世间,便已经是对顾砚清最大的惩罚。”

    楚逆伸手拍了拍欧阳少恭的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指尖不由自主地摸索过千叶长生剑的剑柄:“但凡是人,总有私心,既然成全不了别人,那便成全自己。”

    顿了顿,他的视线扫过酒楼高高悬挂着的牌匾,道:“走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累了,不如上去稍作休息,等时日再晚些,河边的花灯也便开始放了。”

    方如沁和方兰生都是孩子心性,自然欢呼雀跃地进了酒楼,欧阳少恭却知晓是楚逆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多做纠缠,不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才跟着他进了酒楼。

    进了酒楼之后,楚逆才发现他们来得并不算巧。这家酒楼开在商业繁荣的街区,平日里生意便比较兴隆,今日更是乞巧佳节,楼内早早地便已坐满了人,一眼望去竟是找不到空位。

    因客流量较大,酒楼里自然喧喧嚷嚷的,楚逆本就喜静,此时下意识地打算离开,但还未迈出步子,便望见方如沁眼中带着期待和喜悦的目光,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下一秒,他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楚逆身为恶人谷极道魔尊,在他人面前向来是说一不二,鲜少受他人影响的,楚逆喜静,像酒楼这般人声鼎沸的地方,若非任务需要,他从来都是难得才进去一次的,如今因为一个孩童的目光,他的脚步竟然下意识的迟疑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楚逆的剑是冷厉的,而在这个世界抚养欧阳少恭成人,竟让他原本坚定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楚逆垂眸敛去眼底的神色,暗自轻嘲了一声。不过在琴川过了几年的安逸日子,他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唯有剑心坚定,他才有窥得剑道的一天。

    如今,他竟是不进反退。

    楚逆冷了冷脸,正打算离去,但是方才耽搁的一瞬间,酒楼中的店小二已经小跑过来在楚逆面前站定,谄媚地道:“这位道长,不好意思,现下店里已经没有空位了,不过楼上还有一个道长孤身一人,若是您不介意,可否和那位道长拼下桌,两位道长也好饮茶论道。”

    酒楼里本就忙碌,店小二在楚逆面前站定时,额间还带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楚逆敛了敛眸,抬头正打算拒绝,然而在抬头的瞬间目光扫过店小二所指的方向,望见那抹紫白色道袍后,正打算说出口的拒绝立刻吞了下去。

    “好。”楚逆点了点头,“你带路。”

    方如沁和方兰生自然欢呼雀跃,欧阳少恭在先前却已经看出了楚逆心底的抵触,他也做好了楚逆拒绝的准备,孰知楚逆却一口应了下来,倒叫他微微一怔。

    随后他敏锐地抬头同样往楼上望了一眼,微微扯紧了袖子。

    能让楚逆改变主意的人,他也好奇的很。

    那是一个身着紫白色道袍的道长,他坐的位置靠窗,往窗外一扫,便可看见乞巧佳节街上热闹的景象,偶尔还得以看见天上燃放着的绚烂烟花。哪怕只是轻轻一瞥,那位道长看上去也是风姿卓然,仙风道骨,若在细细一瞧,便可见他竟是须发皆白,又颇带着有几分世事沧桑的味道。

    楚逆只见过一个苍颜白发的人,便是那个古怪的苏妄言,如今见眼前的道长也同样一头白发,心底不由生出几分亲切感。

    “多谢道长。”

    “不过举手之劳。”那人目光扫过楚逆那一身装扮,眼底滑过一丝似怀念似感慨的目光,道,“在下天墉城,紫胤。”

    “原来是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楚逆略一思索便想起了对方的身份,拱手道,“在下楚逆。”

    紫胤真人顿了顿,似是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不知楚道长可是师从纯阳宫?”

    楚逆刚刚放下的手微微一震,随即他面色一变,冷然道:“紫胤真人怎知……纯阳宫这个门派?”

    “昔日相识的一位故友与楚道长服饰相似,他曾说他出自纯阳宫。”紫胤真人答道,“若是有得罪道长之处,倒是紫胤唐突了。”

    楚逆冷笑了一声,道:“我确实曾拜入纯阳宫。”

    曾?

    紫胤真人自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但此时也只是将心中的疑惑按压了下来,目光扫过楚逆手中的那把千叶长生剑,眼底不由闪过一道赞叹的光芒。

    “好剑。”

    楚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眸中也闪过一道笑意,道:“确实是把好剑。”

    “剑身细长,想必用剑极为灵活轻快,只是……似乎于楚道长的所修之道,并非完全契合。”

    楚逆执剑的手一顿,看向紫胤真人的目光也不由带了几分审视。

    欧阳少恭虽见识过人,能识得这把剑并非凡品,但他到底修的不是剑道,倒是眼前这位交浅言深的紫胤真人,一眼便看出了这把剑和楚逆所学的太虚剑意心法并不完全相称。

    那是自然的。

    千叶长生剑是为藏剑山庄问水诀心法而特意铸造的,楚逆用这把剑虽然也并非不顺手,但到底不是完全契合,不能将这把剑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想来眼前这位紫胤真人,在剑这一道上,必然也有所成就。

    “故友所赠。”楚逆迟疑了片刻,另一只手抚上剑身,道,“……不忍丢弃。”

    谈及故友,楚逆便想起了先前紫胤真人所说的另一个出自纯阳宫的同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问道:“紫胤真人先前所言故友,不知可否告知姓名,说不定与我也有……同门之情。”

    “他叫苏妄言。”

    楚逆猛然一怔,想起在论剑峰顶的气宗弟子,又思及那番对话,不由冷声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紫胤真人因楚逆猛然的变色而微微挑了挑眉,才道:“百年前,他便已去云游,至今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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