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路灯下,银针似的从无到有、从有到密。云暖站在雨中,渐渐冷静下来。

    骆丞画温柔而耐心地看着她,循循善诱道:“宝宝,如果你真那么不堪,你觉得我还会喜欢你?还会过了十二年,依然放不下你吗?

    “你在我心里,始终是美好与温暖的存在。所以即使我亲耳听到你和阿姨的对话,误会你接近我另有目的,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你不会拿感情欺骗与伤害我。”

    看云暖慢慢平静下来,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宝仪。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才拿她当妹妹。我和她说得最多的,都是关于你。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会跟奶奶说清楚的。”

    云暖冷笑:“千万别。不主动、不拒绝才是你的风格,我刚才就是发泄一下情绪,别搞得好像我逼你表态做出选择似的。”

    骆丞画深吸一口气,问:“如果我说我从未和宝仪私下见过面,我从一开始就表明我只把她当妹妹,她发过来的短信我没回过一条,你信不信我?”

    云暖想都没想地回了两字:“不信!”

    骆丞画素来静深的眼眸暗潮汹涌,最后又一一归于平静:“云暖,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所有人都比我好比我高尚、比我光明磊落、比我诚实可靠?”

    云暖不回答,倔强地别过脸。

    骆丞画足足盯了她有半分钟之久,然后用力拖着她把她塞回车里,“砰”地关上车门。城市的街道到处都是车,骆丞画车速飞快,好几次他强行超车时,云暖都觉得要跟旁边的车子撞上了。她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他这副样子,是要跟她同归于尽。

    云暖连声叫停,车子不仅不停,反而开得更快。她真是吓到了,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只好示弱:“我饿了……好饿……丞画哥哥……我胃难受……”

    这招非常有效,骆丞画慌忙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倾身一手贴在她的胃上轻按轻揉,另一手从储物盒里翻出一条巧克力,拆开掰了一块塞进她嘴里,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放柔了:“附近有家潮汕粥馆,我们喝粥好不好?”

    云暖饿是真的,但要说饿到胃疼绝对是装的,她无非想转移骆丞画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疯下去,谁知被他煞有其事地当真,搞得她都不争气地脸红了。

    骆丞画当然知道云暖是装的,真假胃疼很容易分辨,可他听了就是没办法不紧张不心疼。从小到大,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即使只是撒娇说哪里不舒服,他都没办法一笑置之。

    云暖含着巧克力,抿抿嘴唇,正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就被骆丞画吻住了嘴。巧克力的浓浓甜香在两人的口舌之间翻转流连,因为含着巧克力,唇舌纠缠中云暖老是担心它会不小心掉下来,所以她总会下意识地伸舌去勾,结果十次有九次勾到的都是骆丞画的舌头。

    骆丞画觉得他的灵魂都要被那要人命的小舌头勾走了。

    好在这时车窗外的人终于看清车里的情况,站直身一本正经地敲敲车窗。看到车里难舍难分的身影火速分开,车窗缓缓下降,年轻的交警清清嗓子,努力维持严肃的公仆形象:“那什么,年轻人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要内敛,赶紧开走,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的吗?”

    骆丞画将云暖的身影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认真地道:“很抱歉,警官。我女朋友忽然胃疼,所以我临时帮她止疼,下次一定注意。”

    年轻的交警被秀了一脸恩爱,还没从被虐中回过神来,就看到黑色的车子越过他,扬长而去。

    .

    细算起来,这还是骆丞画第一次以“女朋友”称呼云暖。

    云暖不知道的是,这也是骆丞画第一次以“女朋友”称呼人。

    因为这个称呼,云暖一整晚魂不守舍。在她以为骆丞画喜欢她时,骆丞画只把她当同事;后来她放弃,骆丞画又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追她。

    她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对这个人抱有希望,骆丞画的性格不适合她,他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接受与拒绝教人无从分辨,两个人在一起若只能靠猜猜猜,那么终有一天会因为安全感的缺失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

    可这个人忽然间福至心灵似的,不管好的坏的、对的错的,竟然慢慢地什么都愿意跟她说,愿意那样直白的、直接的、面对面的、绝不至于产生任何歧义与误会的,把一切告诉她。

    .

    苏汐问云暖:“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想到这个云暖就头疼。骆丞画是明言拒绝过宝仪的,可宝仪不仅没有死心,还找来外婆当帮手。她们毕竟是姐妹,即使宝仪那样误会她,她也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让姐妹间产生心结,更不想外婆受刺激。

    苏汐虽不知宝仪对她与张皓轩之事的看法,却也猜到云暖的难处,不免心存愧疚:“对不起,囡囡,因为我的事,你一定很为难吧。”

    云暖抬眼看她,摇头。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她,觉得她是因为我才和张皓轩分手,所以对她的幸福负有责任,可是囡囡……”

    云暖打断她:“我没有这样想,小汐,我从来不觉得我对别人的幸福负有责任,我只想对自己的人生和幸福负责任。”看到苏汐神色一黯,云暖拍拍她肩膀,安慰,“你也是,小汐,你也要努力幸福,知道吗?”

    .

    九九重阳节那天,云妈妈率领全家到s市。这还是云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陪爷爷奶奶过正节。以往逢年过节,都是外婆优先。

    爷爷奶奶别提有多开心了,云爸爸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收过。叔叔一家下午赶过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其乐融融。

    爷爷由两个儿子作陪,小酌了几杯,得知云暖报考了驾照,酒兴上来便说要送云暖一辆车。云暖的堂弟今年毕业,毕业礼物是一辆车,于是叔叔一家三口三辆车,云暖一家三口一辆车都没有。

    爷爷这招有扶贫的倾向。

    叔叔热情附议,直说车子的钱由他出。他总想找机会好好补偿哥哥,这次总算逮着机会了。

    云暖赶紧推辞,云爸爸也连说不必。云暖家条件虽不如叔叔家,但尚不至于买不起车,只是三个人谁都没驾照,有车也没人开。自从云暖拖拖拉拉地开始学车,家里已经把购车提上议程,就等她拿到驾照了。

    看到盛情的爷爷和叔叔,云妈妈极轻极轻地叹口气,借口去切水果,起身离席。

    云暖跟着云妈妈一道回到客厅。云妈妈一边切水果,一边道:“这些年家里攒了点钱,我们原本是留着补贴你结婚买房的,谁知你一声不吭买了房,我和你爸商量过,我们以后都有退休工资,不担心养老问题,我们的钱都是留给你的,你年前把驾照拿了,过年我们买辆车,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不必想着去揩别人的油,或受别人的恩惠。”

    云暖知道老妈肯定是想到了外婆,心里难过。

    父爱母爱都是伟大无私的,但伟大无私不意味着绝对公平。云妈妈除了在婚事上自作主张了一回,平时对外婆一直很孝顺,逢年过节相陪不说,什么换季清洗、年底扫尘都是一手包办。只要她在外婆家,外婆从来不动手,每年给外婆的生活费和养老金也不比阿姨少,可饶是如此,外婆心里依然只记挂阿姨一家。

    .

    重阳节后,云暖只要不加班,就会去学车。云暖学车时,教练基本不在场,教练说有你男朋友在一旁监督就够了,他做了十几年的教练,不想改行当电灯泡。

    骆丞画全程陪同学车,风雨无阻。

    他站在场地边,用比军训军官更严肃的表情、以比军训军官更严格的要求,和比军训军官更严厉的态度对云暖倒桩的动作指手划脚。好几次教练偷偷跑来对云暖表达他的同情之情:“这人确实是你的男朋友?怎么看着跟电视里凶狠恶毒的后爹继父越来越神似了?”

    云暖转而冲骆丞画发火:“学个车而已,又不是造嫦娥二号,你干嘛鸡蛋里挑骨头?”

    骆丞画跟着生气:“嫦娥二号炸的是外星人,烧的是国家的钱,你开车有这待遇?”

    “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明天你别来了!”

    骆丞画才不管,第二天照样来接云暖学车。云暖不理他,不肯坐他的车,他就索性在练车场候着云暖,任云暖怎么赶都不走。

    .

    白天上班,晚上学车的日子很辛苦。尤其倒桩需要把头伸到窗外往后看,方向盘又重得跟推磨似的,有次云暖坐在骆丞画的车里,居然累得睡着了,到家都不知道。骆丞画抱她下来,她还迷迷糊糊的往他怀里钻,云妈妈开门看到这亲密的一幕,恨不能把骆丞画留下来塞女儿房里生米煮成熟饭。

    第二天恰是周末,云暖睡了个懒觉起床,就听云妈妈眉飞色舞的跟她形容昨晚看到的情景。

    “我从没看到小画这么温柔过,他一定很喜欢你。”

    云暖扶额。

    “别不好意思,昨晚他放你下来,你还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松手呢。”

    云妈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云暖真是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我叫小画中午过来吃饭,你下午别去学车了,和他出去走走逛逛。学车固然重要,陪男朋友更重要,虽说你们打小认识,但谈恋爱就该有个谈恋爱的样子。”

    “你干嘛又叫他来家里吃饭?”

    “你这孩子,他这段时间陪你学车这么辛苦,就算天天来家里吃饭都是应该的。”

    “我不会是想借机弥补没有儿子的缺憾吧?”

    “什么没有儿子,女婿不就是我儿子!”

    云暖彻底败给老妈,深感两代人的代沟真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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