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有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涌入脑中,一如秋日里最凛冽的溪流,无声无息填满空阔荒芜的过往。

    身体深处,能够听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来回呼啸。

    咒语?不,那只是一个名字。阔别许久,而又不愿再度回想起的名字。

    那个名字背负着太过沉重的宿命,以至于……让她来到这里。

    “白彩?”

    脸颊上刷过温热细腻的触觉,似乎是有一只手拨开了她的刘海,理顺她鬓角的散发。

    “白彩,不要再睡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捞起来啊,至少让我看到你还活着。”

    略带沙哑的嗓音,藏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电流,直窜入体内。

    她动了动眼皮,并未察觉到白日间那种刺目难耐的天光。而那种被人触摸的感觉,自眉间流连至她的下颔,好似逗弄着一只猫那样,轻轻刮骚着她颈项处柔软的肌肤。

    莫名的,她喜欢被这样触动。

    “白彩……睡了这千百年,你还没睡够么?”

    好吵。她如是想着,蹙起眉心。

    而后便是那道嗓音略带惊喜的欢呼:“你醒啦?”

    眼帘沉重得仿佛再也动弹不得,但是——颈项处,突然有一种深重而森冷的压力狠狠迫来,几乎要扣住她的呼吸。

    她终于睁眼。

    视线如同隔了水雾一般模糊得不像话,而近处,一抹灰色的人影伴在她身边,用手掐住她的喉咙。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被撩动了。

    “不必装下去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这抹人影笑得格外恶劣,“镇月白狐。”

    是的……她是叫做这个名字。

    白彩,还是白采?……这两个不知所谓的称呼,呵。

    她循着这道声音再度闭上眼,复而睁开。这一次,眼前便清晰得毫发毕现了。

    坐在身边的是一名黑发蓝眸的男子。剑眉修长,星眸如海,深藏于瞳中的宝蓝色好似带着惑人的魔力,剔透中又有意味不明的晦暗流动。

    “哦,终于愿意睁眼了?”男子的薄唇边扬起高深莫测的笑影。

    “你是谁?”她盯着他。

    闻言,男子显得有些诧异:“你不记得我了?”

    白彩似乎没有同他好好说话的打算。不知为何,看见他,她会觉得既痛苦又无奈:

    “我凭什么要记得一个陌生人?”

    男子又是一愣,随即笑了:“说得好。冷酷残忍,不近人情,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镇月白狐。”

    “我在问你,你是谁。”白彩又道。

    男子扣在她喉间的手放松下来,改为如方才那般略带轻浮的骚动。

    白彩的脸颊微微一红。

    真古怪……她喜欢他的手指刷过她下颔的触感。其他人都不行,唯独他是被准许的。

    “我是魔龙,啸夜魔龙。”男子笑意清浅,精致的轮廓俊秀无伦,“很久从前的你偏爱于叫我啸夜,不顾……再后来,你就只愿称呼我的全名了。”

    白彩扭开脸,似乎想要从他不怀好意的逗弄下逃脱:“好长的名字。”

    “不错,因为你我二人,都不是人类。”男子看出了她的意图,微微一笑转开手指,改为抚摸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我们是生活在暗界里的妖兽,因为人类的召唤而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多了一个人类的主人让我不大自由,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人间的生活非常惬意。”

    白彩斜眼瞧着他白皙洁净的手指走过她的发丝,“不,我是人类。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住在冰礼国的上将军府,我的名字是……”

    “是什么?”

    “……”白彩嫌恶地皱了皱眉,不答。

    “讨厌那个名字?呵呵呵……这是很正常的事。回想一下,你对于那个世界的记忆,很模糊了吧?”男子拈起一缕她的长发,在指尖轻轻摩挲。

    白彩闭上眼。

    上将军府,她的身份,抑或是曾经属于自己的名字。好像就在一瞬间,变得不再清晰。

    “你本来就不属于那个世界,一旦脱离那个世界的范围,你的记忆自然就会淡去。”男子笑着解释道,“这个世界呢,你或许会觉得难以适应。不过无碍,在你全部回想起来之前,我会陪着你。”

    “……”白彩抿唇,“你之前叫我什么?”

    “镇月白狐。那是你的全名,从前呢,我叫你镇月的时候比较多。”啸夜摸摸她的头发。

    “我也是妖?”

    “对,不仅仅是妖,还是妖主。你是白狐一族的首领。”啸夜说着,又抬起手指戳戳自己,“而我是魔龙一族的首领,与你一样,也是妖主。”

    白彩似是而非地望向啸夜。

    他的宝蓝色瞳眸……真像是深藏于海洋中的华珠。微微上扬的嘴角,是在笑么?

    “有疑问?”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啸夜问。

    “有很多……不过,现在一个都不想问。”白彩转开视线,再度落在他缠绕着自己墨黑发丝的长指上。

    啸夜轻声笑了起来,却不再如她所愿地挠她的下颔。

    “真是本性难改。”他说着站起身,“我去替你准备些食物。你刚醒来,一定很饿吧?”

    如他所言,腹中空空如也,的确是饿。

    因着啸夜的离去,她有足够的时间打量这间房屋。

    上将军府内的华丽奢侈她还记得,对比从前,这处屋子简直是寒酸至极了。白的墙白的天花板,连一丝装饰挂画也无,头顶上悬着一只造型诡异的琉璃灯,灯下还有几组晶莹透亮的坠子。

    她撑着酸痛的身子,小心坐起来。睡在身下的这张床柔软异常,覆在身上的被褥也是温暖可喜的。床头没有古代仕女的描金画,而是更加繁复精致的花纹。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清香,像是兰草的味道。

    视线转至身上,她忽然一惊——竟是没有穿衣的。雪白滑腻的肩头裸露在空气里,香丝沿着凛冽清秀的轮廓自两肩滑下,略微揭开拥在胸前的被头,一双羞涩而优美的峰峦呈现眼前。

    她红着脸颊栽回被窝里。

    “怎么了?”啸夜端着一只白瓷马克杯走过来,似笑非笑地望定了她,“不习惯人类的身体么?”

    “……”她闷头不语,用被子掩住脑袋。

    “别这样,镇月。那样会呼吸不畅的。”脑后一只手轻巧揭开蒙住她的被褥,“乖,起来喝点东西。”

    白彩默然片刻,“……你不许看。”

    “哈哈哈……我不许看?”啸夜将杯子搁在手边的床头柜上,“镇月啊,你我二人坦诚相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的身体,我比你更了解。你说我为何不许看呢?”

    白彩连耳朵根红了。

    啸夜笑嘻嘻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嘛,鉴于你的记忆尚未恢复,这种太过香艳的对话也就算了。来,喝点东西。”

    “背转身去。”白彩闷声道。

    “好好好,我不看。”啸夜拧过身子,笑:“杯子在那边,你自己取。”

    于是白彩用被褥裹紧了自己,伸出一根胳膊,小心翼翼取过杯子。

    洁白的马克杯里,盛着鲜红的汁液。

    白彩定定凝视着杯中的物事,只觉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缓缓烧灼起来,让她感觉到渴。

    “……这是什么?”她揪住啸夜的衣领。

    “嗯?哦,那是番茄汁。”啸夜轻描淡写地说,“怎么样,看上去很像血吧?”

    “这种颜色真讨厌。”如是说着,白彩托起马克杯,仰脖轻饮。

    酸甜清凉的汁液,混合着丰沛的果肉一同进入她的口中。

    胸口里的闷火烧得愈见炽烈,有一个越发响亮的呼号声响彻全身。

    这时,才听啸夜马后炮似地笑道:“当然,里面混合了一点我的血。”

    为了印证他所言,他大方地亮出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白彩舔了舔唇,嘴角上挂着的红色汁液晶亮饱满,仿佛血滴。

    而一瞬间,她的左侧面颊上,一只螺旋火焰纹的印记渐渐浮现。

    “痛……”

    腕脉一软,已被喝尽的马克杯掉在软被上,滴溜溜滚到啸夜的手边。她紧紧捂住胸口,只觉那层薄薄的肌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着,叫嚣着。

    啸夜拿起马克杯,重新搁回柜子上:

    “契约完成了,镇月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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