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么说,倒把我听得有些糊涂了。听着妹妹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我们延禧宫爱出风头么?”愉妃微笑看着愉妃,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冷意。

    云妃怎会没听出来,只见她“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瞧姐姐说的,才不过是说句玩笑罢了,姐姐怎么就当了真了呢?”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宛兰一下。

    宛兰因心中存着事,一直也在暗暗留意她的神色。忽见到这一瞥,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那目光——怎的那样高深莫测?

    这位娘娘到底想要干什么?自已不过是个丫头,该不至于碍着她什么事吧?再看那云妃,仍是一脸的笑意,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宛兰暗暗吁了一口气。到底是作贼心虚,一片疑心,竟将任何都当了蛇影。

    这时又听云妃说:“唉,早知道我就不说了。都怪妹妹一时口无遮拦。”

    “谁说我当真了?”愉妃不急不缓的捏起帕子摁了摁嘴角,微笑的反驳道:“才我也是同妹妹在说笑呢!”

    “是么?”云妃抿着嘴笑笑,也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看来我们姐妹俩还真是投缘。从今往日我可要常来姐姐这里了,姐姐可千万别我烦啊!”

    愉妃接口道:“怎么会呢?我也巴望这儿常有人来走动呢!”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着,凤奴送茶水进来。

    愉妃一面叫着云妃用茶,一面微微别过脸,对着身后的宛兰道:“你下去吧!这儿有凤奴侍候就行了。”

    “是!”宛兰怎会不知愉妃的用意,心里不由的一阵感激。那位云妃娘娘,阴阳怪气的,她实在是怕得很。

    退出大殿,宛兰回到了下房。因这日是花朝节,这会子除了当差的宫女在外头侍候着,其他的都到各处玩去了。宛兰掩上门,随手将那只木盒一搁,便重重的扑到了炕铺上。

    怎么办?对这份赏赐该怎么办?对这个谎言该怎么办?对于那个“君不可欺”该怎么办?对于云妃的那些话该怎么办……

    她的头又疼起来。进宫这么久,还从未遇上如此叫人烦心的事情。唉,才真不该被那几只蝶儿迷惑住,若不然便什么事也没有了,也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有苦说不出,连找个人商量都不敢。也怪自已,去那鬼地方做什么?明明知那位爷不正经,还与他放什么风筝?真是糊涂啊!真是糊涂得该打……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两眼望向屋顶。

    墙角那儿有只蜘蛛正在结网。一丝一丝,一层一层,一张小网渐渐扩成了大网。自已不就象那只蜘蛛么?糊里糊涂的就结了张网将自已困住,临到头,每走一步,都会有根丝儿带出来绊住自已。

    正心神不宁着,忽然觉得身底下有什么硌在那儿。坐起身掀了被褥一看,原来是那位爷今早硬塞给她的那只手偶。是了,才出去时,匆忙间她随手把它藏在了被子里。

    下意识的,她把手套了进去。动动这个指头,又动动那个指头,小人偶儿傻笑着直冲着她手舞足蹈。

    一对眯缝的眼,两道几乎要连在一起的眉毛,一张嘴笑咧着直扯到了耳边。说来也有趣,这个人偶儿乍一看,还真与它的那个主子有几分相似。宛兰轻轻笑了起来,不禁抬起手摸了摸人偶的嘴。论这神情何止是几分像,简直就是一个德性!

    想想那位爷给自已带来的种种麻烦,宛兰长长的叹了叹。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想来那位爷也不会自已给自已找麻烦,应该无事!至于云妃的话,或许她只是随口说说也是可能的,就随它去吧!

    扔下人偶儿,她起身草草搀了头发,走出了屋子。得到外头透透气,若不然,她的脑子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经过院子时,她听见那云妃还在,时不时的还有笑声传出来,看来愉妃与她似乎谈的正欢。

    宛兰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对那笑声,云妃,甚至还有她的愉主子。可是,她很快的又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对呢?且不论彼此之间有多少诚意在里面,到底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平相处总好过冷眼相对。难不成自已希望瞧见愉主子与那位娘娘吵得面红耳赤么?不,不,她想自已真是被云妃刚才的那些话吓得有些昏了头了。再说,她本就不该有什么不舒服,主子想要怎么做自然有自个儿的主张,她算什么,一个丫头而已。

    这样想着,她径直往大门那儿去。忽然间,她听见有种异样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大门外头探着一个脑袋,那“嘶嘶嘶”声响儿正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见宛兰抬头,那人眯眯一笑,抬手招呼她过去。

    宛兰疑惑的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别的人,生怕那人认错了人,因为门外那张面孔瞧着实在是陌生得很。

    那人肯定的点点头,越发用劲的挥动着那只手。

    宛兰疑惑的走出去。一瞧,竟是个小太监。

    “你是宛兰姑娘?”小太监瞪着一对小眼睛问。

    “是。你是…”

    小太监嘻嘻一笑,“姑娘这么问,想必是不认识我了。我叫春卷儿,其实素日里我是常在这宫里走动的。”

    春卷儿?宛兰微微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是笑我的名儿吧?”这小太监笑眯眯的问,看那样子,是早已习以为常了。“好多人乍一听我的名儿也象姑娘现在这样笑呢。其实我原不叫这个的。”

    宛兰忍住笑问:“那你原来叫什么?怎么又改了这般无趣的名儿?”

    春卷儿笑答道:“我原来的名儿多着呢!最早,我娘叫我狗蛋;后来我娘把我送给了一户养猪的人家,那户人家就叫我猪崽子,再后来,我又到了一个官老爷家当奴才,那里的人又管我叫狗杂种,还有死不了,王八蛋,唉,可多了,我记都记不住!”说着这些,那春卷儿就如数家珍似的,没有半点儿不高兴的样子。“后来遇上了爷,爷说我从小到大尽在一些个狗屎窝呆着,连名儿都带着些狗屎味,他不喜欢,所以就给我改了名,爷说我这辈子已得臭得够久了,如今得用些有香味儿的东西去去味。”

    见这春卷儿仍是一幅笑嘻嘻的模样,宛兰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反倒是有些心酸。看他年纪不大,没想到身世竟是如此悲惨,可怜他却以此为乐!

    正嗟叹着,忽听春卷儿低呼一声。“真是该死,尽顾着跟姑娘胡扯八道,差点忘了爷叫我办的事。”

    “什么事?”宛兰好奇的问。

    “爷叫我来看看姑娘。”

    哦?看她?宛兰不由的愣了愣。“哪位爷呀?”

    春卷儿也是一愣。“啊,才说了半天,您居然不知道我家爷是谁?”

    “我哪知道呀?”宛兰忍不住叫了起来。“这没头没脑的,你又没说。”

    “我还以为您知道了呢!嘻嘻!”春卷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家爷就是和亲王,也就是五王爷,也就是才姑娘您从池子里捞起来的那位,他也是我的主子。”春卷儿噼噼叭叭说了一大堆。

    捞?这个形容儿还真用的好。想着那位爷从池子里出来的狼狈样,果真有点象是从水草堆里捞起来的一样。只是,却不是她捞的。

    一想到这个,她的眉头不由的又蹙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忽然瞧见春卷儿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已,一对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似抽了筋似的转动个不停。

    宛兰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看看’姑娘您呢!”春卷儿眨巴眨巴双眼,解释道:“爷说,一定要仔细看着,连姑娘脸上的一根汗毛也不能漏下。”

    噢,天!这主仆二人还真是天真一对。

    “别胡闹了!”宛兰又气又好笑,忍不住低呼了起来:“让人瞧见,还不知怎么想呢?快回去吧!”说罢,宛兰扭头就走。

    “等等。”春卷儿大呼道:“我事儿还没办完呢,您若走了,叫小的回去拿什么向爷交差呢?”

    听他这样说,宛兰不由的转回身来。“交什么差?”

    “可多了。”春卷儿急急接口道:“比如姑娘的脸色差不差?姑娘的眼睛红没红?姑娘的心情儿好不好……”

    噢,天!宛兰不得不扶住头。她想,若再这么纠缠下去,她真是要被这主仆二人气昏过去了。

    耳边,那春卷儿仍在絮叨着。“爷说,姑娘若是脸色差,说明姑娘有心事;姑娘若是红着眼,说明姑娘才哭过;姑娘若是笑着,说明……”

    “唉,好了好了!”宛兰忍无可忍的打断了春卷儿的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说我没事!好得很!如果能让我静养几天,那便会更好了!还有,”宛兰咬了咬唇,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没有救过谁,我也没有能力救谁。叫你的爷千万别放在心上,也千万别……”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因为心里担忧的事太多,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春卷儿也不多问,只是嘻嘻笑的应了声,身子儿却没动。

    瞧着这幅架式,宛兰只觉的脑子里一阵发胀。“还有什么事么?”

    “爷说你也有话要带给他的,叫小的顺便带回去。”春卷儿恭恭敬敬的垂着双手,立到了一旁,“爷说您是要想的,叫小的别急着回去。小的不急,姑娘您只管慢慢想。”

    看着这个活宝,宛兰无力的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自已从来都没有认识过那位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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