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飞来横祸,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柳文悦今天总算是体会到了。走在路上会被凌空掉下来的花盆砸死,以前她怎么都不会相信,可现在她信了。

    十二月初四,柳文悦恐怕很难忘记这个天降横祸的日子。

    昨天神医来过之后,知道柳文悦的病还有希望,大家都很开心。她和平常一样,和柳元崇凌蓝一家人享用着丰盛的早餐,捕头孙离就带着一队衙差冲进了山庄里,二话不说将柳元崇带走了。接着,又是大队的衙差,将拂柳山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最后,似乎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浩浩荡荡地走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柳文悦慌了手脚。越是危急的状况越是坚强镇定,这就是柳文悦与其她女子不同之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柳文悦和凌蓝急忙赶到府衙,求见刚上任不久的新太守任初余,结果被拒之门外。后来,他们在衙门口见到了钱师爷。钱师爷跟在李晋身边十几年了,因此与拂柳山庄的交情也不错。从钱师爷口里,柳文悦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昨天晚上,官兵在柳家的一条商船上查出了五十石私盐!

    私盐!?柳文悦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至极。她家的商船是用来运送珠宝和银钱的,怎么会有私盐?

    钱师爷还告诉她,负责押送那船货物的田老大已经招认私盐之事是受柳元崇指使的。如今,田老大,柳元崇还有其他涉案的人员均已被收押入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打死她都不会相信柳元崇会贩卖私盐,柳文悦是那么了解她爹,他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的!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啊!

    可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她要怎么替爹爹洗清冤屈呢?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有想到的。

    “当时的官兵,带队的是谁?”柳文悦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问。

    “是总兵徐飞,昨晚轮到他带队值夜。”钱师爷答。

    柳文悦点点头,却还是没什么头绪。她必须要先见到柳元崇才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打通了所有关节,她和凌蓝两个人终于见到了父亲柳元崇。

    柳文悦见到柳元崇,劈头第一句就说:“爹,我来只想问您一句话。”

    “爹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答案是,与我无关。”柳元崇郑重地答。

    “女儿知道了。爹,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看不见的柳文悦轻轻推开凌蓝的手,摸索着一步步朝柳元崇走过去。

    柳元崇将她搂在怀里。“小悦,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爹担心。”

    柳文悦点头,“爹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小悦担心。”她的声音有些梗塞,但她没有哭。

    走的时候,柳文悦给了牢头二十两银子,要他照顾好柳元崇。牢头见钱眼开,连连点头称是。回去的路上路过柳记钱庄和珠宝铺,都已经贴上了官府的封条。柳文悦苦中作乐地笑笑道:“新来的太守动作可真快,比那个大肚子李晋尽忠职守多了。”

    可是,回到拂柳山庄门口的时候,她终于笑不出来了。因为,山庄大门紧闭,门上贴成叉形的两张封条提醒着今天发生的祸事。这个任初余做的也太绝了吧!

    倒是凌蓝自嘲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有家归不得的感觉。”

    他们在门口遇见了守在那里的柳昀、石嬷嬷和罗尹,知道他们两个走后不久,官府就来人查封了拂柳山庄,柳昀给下人们发了些银子,让他们各自回家去了。柳昀和石嬷嬷老两口匆匆收拾了些东西,搬去了大儿子的家里。石嬷嬷替柳文悦收拾了些衣服和其它一些用品,还把她的雪泠琴带了出来。她想要柳文悦和他们一起去住,可是柳文悦拒绝了。她不想去麻烦别人。

    柳昀说月皓已经来过一次了,只是那时候柳文悦不在,他便又匆匆赶去了府衙。可是,柳文悦和他错过了。

    最后,柳文悦和凌蓝住进了西城的迎客居。迎客居虽然是酒楼,但是却备有几个房间供客人住宿。老板沈来福一听到柳家出事了,就赶了过来。他说已经把最好的两个房间收拾好了,等柳文悦和凌蓝住进去。柳文悦要付房钱给他,可沈来福却坚决不收,毕竟柳文悦曾经救过他。

    石嬷嬷也住进了迎客居,好方便照顾柳文悦。罗尹负责帮他们搬东西,柳文悦则迫不及待地和凌蓝研究怎么救柳元崇。

    凌蓝和柳昀把最近一个月生意的状况告诉了柳文悦。珠宝店那边最近运过来的几批货中,有一大部分是赝品,因为这样,珠宝店损失了将近十万两银子。还有钱庄那边也不太好,好多大客户纷纷要求断交,要把钱全部提走,导致钱庄资金调度陷入极大的困境。因为最近柳文悦接二连三的出状况,所以,这些情况柳元崇一直瞒着她。

    柳文悦怀疑是采购货物的那头出了问题,可是,柳昀说负责购货的人绝对可信。那照这样看来,肯定是在中途出了问题。田老大负责验货查货和护送,如果有人偷偷将货物掉包,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还有钱庄的问题,那些大客户都是与拂柳山庄交情很好的,他们合作了近二十年之久,从来就没出过什么问题,如今却突然全都要断交,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指使,而这个幕后主使也一定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不可能是田老大,柳文悦却不认为田老大有那么大的实力,他一定是受人指使的。可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呢?还有就是,柳家租用的是漕帮的船,如今出了事,按道理漕帮也应该会被牵连,可是,到现在都没听到任何有关漕帮的消息。官府的说法是,因为田老大一口咬定是受柳元崇指使,所以,断定此事与漕帮无关。可是,这个理由未免过于牵强。会不会是漕帮主使的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由于眼前的线索只有田老大,柳文悦就拜托了柳昀去查田老大的底细。

    “我必须见到那个田老大!”可怎么才能见到他呢?早上去见柳元崇的时候,柳文悦就要求再见一见田老大,可牢头却说任初余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去探望田老大。

    “小姐,为什么不去找月公子?凭他王爷的身份,想那个任太守不敢不给面子。”罗尹抓抓头,不明白地问。

    石嬷嬷于是借题发挥:“我就说让小姐搬到月少爷的别院里去住,住客栈多委屈啊!”

    柳文悦对石嬷嬷的话一笑了之,不过,罗尹说的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凌蓝的话音刚落,月皓焦急而关切的声音便传进了柳文悦的耳朵。闲杂人等便都知趣地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柳文悦和月皓两个人。

    “悦儿,”月皓轻轻搂住她,“对不起……”

    柳文悦只道他是在为没有及时出现在她面前而道歉,便摇摇头,示意他不必自责。从早上到现在,她的精神一直是紧张的,这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在他的怀里放松了下来,现在的她有种踏实的安全感,有了更大的勇气和信心去解决问题。而这些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形容,便只给了他一个“请放心”的笑容。

    “悦儿,跟我到别院里去住吧。在这里太委屈你了,而且,我也不放心。”

    “谢谢,”柳文悦摇头笑笑,“不过不必了,这里挺好的。”

    “这里有什么好?”

    “皓哥哥,”柳文悦突然神色郑重道,“我有我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是没有资格说骄傲和自尊这两个词的,更不用提拥有了。可柳文悦却拥有这两样东西,因为她并非一般的女子。

    月皓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皓哥哥,帮我一个忙,我要见到田老大!”

    柳文悦和凌蓝月皓三个人坐着,田老大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田老大是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此的目的。”柳文悦道,“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是谁指使你来陷害我爹的?”

    田老大跪在地上,头低着,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人指使。”

    “也就是说,我爹他的确是无辜的,是你在陷害他?”

    “不……不是……”田老大显然开始慌了,“是……”

    才问了第一句就漏出了马脚,看来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柳文悦心里虽然高兴,但还是不露声色道:“是,或不是,说清楚!”

    “私盐的事,的确是老爷受命的。”田老大说的肯定,但语气里多了一丝僵硬,像是柳文悦小时候背书的语气。

    “田老大,据我所知,你爹常年卧病在床,常常都要以人参续命是不是?今年五月,你漂亮的妻子抛下你和三岁的儿子,被一个富商拐走了,是不是?虽然我拂柳山庄每月付你的工钱不低,柳昀伯伯还给你额外的照顾,但是由于你喜欢赌钱喝酒,所以,生活依然很拮据,是不是?可是,从今年十月份开始,你好像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不仅有钱给你爹买人参,还购置了一所大房子,是与不是?”柳文悦一句一句说得步步紧逼。如果她能看见的话,就能看到田老大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钱是从哪里来的?”

    “小姐,我……我……”

    “你说是我爹指使你干的,那其他船员知道吗?”

    “不知道,不……就我一个人。”

    “五十石的盐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管是体积还是重量,藏在船上不可能不被其他船员发现。这,你做何解释?”

    “我……我不知道。”

    “山庄一直以来租用的是漕帮最好的两条船,谁都知道这两条船是可以免除官府检查的。可为什么偏偏昨天晚上,总兵徐飞明明知道那是免检的船,却硬是带兵搜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徐总兵!”田老大似乎被柳文悦逼急了。

    “不知道?我替你回答好了。”柳文悦不慌不忙,却胸有成竹,“货物经过扬州的时候,你曾经以人手不足为由,临时招募了一批船员。而那条被查出私盐的船,上面的船员,根本就不是原来漕帮安排的人,原来的人被你调去了另一条船上,而在那条船上的,是你在半路上私自招募的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清楚船上装的到底是什么,也就不会产生怀疑。”柳昀去查田老大底细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这条很有用的消息。

    “而徐总兵,这就更简单了,是你事先跟他串通好了的。你以前在府衙当过差,后来因为喝酒误事被除名。那时候,徐飞是你的把兄弟,没事的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柳文悦看不见,但她听见了田老大擦汗的声音。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个轻松的弧度。“我说的这些,你敢否认吗?”

    凌蓝和月皓各自以不同的眼神看着柳文悦,凌蓝眼里是赞许,而月皓眼里虽然有赞许和诧异,但他的情绪却很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小姐,小姐,对不起,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是迫不得已的!”田老大终于招架不住柳文悦的步步进攻,承认了是他陷害柳元崇的。

    “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柳文悦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小姐,我不能说,不能说!你不要问了!”田老大陷入了极端的恐惧之中。

    柳文悦抓住田老大的衣服,激动地道:“究竟是谁,是谁?你倒是说啊!”

    而那个田老大却不再开口说任何话。

    “悦儿,不要这样。”

    “小姐,起来吧。”

    凌蓝和月皓一起将激动不已的柳文悦扶起来。

    田老大这个线索很难再有新的进展,柳文悦不免有些气馁。这一夜,柳文悦辗转难眠,一来为柳元崇担心,二来,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环节被遗漏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凌蓝的建议是抓着田老大这条线索不放,他相信田老大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只要找到对手用以威胁他的把柄,就能让田老大放心说实话。

    第二天上午,月皓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月皓用他王爷的身份对任初余施加压力,最终,任初余同意将拂柳山庄解禁,不过,要等到他把山庄彻底搜查清楚之后,估计要等到两天之后。坏消息是,其他的,任初余竟然一点都不买账,不仅不相信柳元崇是冤枉的,还写了加急奏折,将此案上报了刑部。

    “为什么这个任初余要做的这么绝?他跟我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柳文悦将问题抛给了柳昀。柳昀跟在柳元崇身边几十年,应该知道什么人跟柳元崇过不去。

    柳昀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月皓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悦儿,你们上次去京城,是否得罪了兵部尚书温路?”

    “是有这么回事。”柳文悦点头。

    “这就对了,任初余的姐姐是温路的妻子。”

    正商量着,衙门里就来人了,说是任初余紧急传见柳文悦和凌蓝两个人。

    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了地方,首先看见的却是田老大的尸首。仵作已经检查过了,他手腕上的筋脉被利器割断,所以断定他是自杀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柳文悦见过他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双手的手心里各有一个字——“柳”和“戕”。

    正因为那两个字,还有田老大的死亡时间,任初余断定是柳文悦逼死了田老大,要找她兴师问罪。

    “笑话,小姐不过见了田老大一面,当时靖南王也在场,我们怎么没听见小姐说过什么不当的言辞?”凌蓝怒斥任初余的歪理谬论。

    由于有月皓作证,任初余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柳文悦有罪,所以并没有诸多刁难,只是问了一些惯例性的问题,便让他们回去了。

    就这样,田老大这条线索断了。

    柳文悦都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出府衙的,她有种飘在云端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曾这么无助过,就连上次发现月皓和如嫣的事,都不曾这么无助。她觉得自己正陷入一个很大的漩涡里,对手强大的让她毫无招架之力,那种无力的感觉让她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不行,我不能自乱阵脚,我要冷静,爹还等着我去救他,我要冷静下来,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柳文悦告诉自己不能慌,可是,越是这么想,越是坐立不安,脑子里越是控制不住地乱作一团。

    “悦儿,把一切交给我好吗?你已经累了两天一夜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月皓柔声地劝慰,再加上凌蓝和石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才终于说服了柳文悦。石嬷嬷给她熬了一碗安眠的药,柳文悦喝下,才终于睡着了,只是眉宇将仍有抹不去的忧虑。

    可是,她并没有睡熟,石嬷嬷推门进来的声音不大,却还是吵醒了她。

    根据脚步声,柳文悦确定进来的人是石嬷嬷。“嬷嬷,什么时候了?”

    “天刚黑。小姐你再多睡会儿吧,我给你点了熏香,能让你睡得安稳点儿。”石嬷嬷把香炉放下,赶紧去扶柳文悦。

    “不睡了。嬷嬷,麻烦你准备些酒菜,我想去看看爹。”柳文悦在桌边坐下。

    “好。灯没油了,我去给你换一盏。”石嬷嬷说着推门出去。

    “有灯没灯,对我来说还不是一样……”柳文悦自嘲道,却又突然灵光一现地叫出了声,“油灯!”

    “你怎么知道我来给你换灯?”凌蓝的声音,还有桂花紫米粥的香味。托盘里还有一盏点亮了的灯。他把灯放下,然后把热气腾腾的粥端到柳文悦面前。

    “不是啊,我是说油灯下的黑暗!”柳文悦颇有些激动地道。

    “你是怀疑敌人就在我们中间?”凌蓝道。

    “嗯,”柳文悦点头,“就好像油灯下面才是最黑暗的地方,敌人藏在我们中间,才不容易被发现。”

    “那你怀疑是谁?”

    “你想,他能知道我们每一家店铺的所在,并且对我们生意的对象一清二楚,还能威胁他们与我们决裂。他能自由进出府衙大牢,逼迫田老大自杀并嫁祸给我。这样的人,全杭州能有几个?”

    “你怀疑……任初余?”

    “他的确有动机这样做,不是吗?”柳文悦正说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等等,嫁祸?”

    “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田老大手里的那两个字很奇怪?既然他决定自杀并嫁祸给我,那又何必拐那么大的一个弯,写那两个不是很明白的字?他完全可以写得更简单明了,比如‘柳文悦杀我’之类的。”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些奇怪。”凌蓝思索着。

    “我觉得他一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方便直接说。”柳文悦道,“可是,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啊,对了,就是这样了,我知道了!”柳文悦惊喜道,“蓝,田老大的名字是什么!”

    “叔育,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怎么了?”

    “你把那两个字和他的名字连起来!”

    “柳戕叔育?柳叔育戕?柳叔育戕……留书狱墙!”

    “对!蓝,我们必须马上去牢里看看!”

    “让柳伯伯先去吧,比较快一些。”凌蓝考虑得更周到一些,“要等月皓一起吗?他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必了。”

    这时候石嬷嬷已经准备好了柳元崇平时爱吃的酒菜,放在竹篮里。柳文悦去提,却被篮柄上的木刺扎了手。

    石嬷嬷给她查看了下,没有流血。“篮子是新买的,不太好拿。”

    “我来吧。”凌蓝道。

    “我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手脚都还健在啊。你们不要把我当成废物好不好?”柳文悦笑笑地抱怨,然后提着篮子跟凌蓝出门去了。

    柳元崇靠着墙闭目养神,虽然穿着囚衣,可依然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从容冷静的气质。他的眉宇间偶尔会露出一丝丝的忧虑,大概是想到柳文悦了吧。这种时候,也只有这个宝贝女儿才会牵动他的情绪。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在牢门处停了下来。柳元崇眼睛都不睁一下,清晰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你终于还是来了。”

    天黑了,牢里很暗,而来人又恰好站在了阴影里。“是,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所以我一直在等。”柳元崇依然闭着眼睛。

    “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把东西交出来,说不定我还可以放过你。”

    柳元崇的嘴角钩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松的弧度。“放过自己的杀父仇人?恐怕你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吧。”

    “这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只想知道东西在哪儿?”

    “怎么,没找到吗?我想你应该把拂柳山庄翻了个底朝天呢。”柳元崇终于睁开眼睛。“你不是自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吗?”

    “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在这上面,我们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们何不说说别的?”柳元崇站起来,习惯性的整理了衣服。“不要伤害小悦,你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你也知道她是无辜的?可你却一直在利用她!”

    柳文悦和凌蓝刚出来的时候天还好好的,半路上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柳文悦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很开心,她喜欢下雪的日子。

    “蓝,柳伯伯应该已经找到证据了吧。”柳文悦和凌蓝两个人已经到了府衙大牢的门口。刘海儿露在外面,已经被雪花沾湿了,柳文悦掏出手绢去擦。

    “应该快了吧。他会过去老爷那里找我们的。”

    牢头见是柳文悦他们,连话都没问,直接放他们过去了。“小心。”凌蓝扶着柳文悦,小心地往里走。柳元崇是重犯,所以被关在最里面的重犯牢房里。重犯牢房和普通牢房之间有一道门隔着。

    “不要伤害小悦,你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你也知道她是无辜的?可你却一直在利用她!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却放纵她来接近我。哼,只可惜啊,这个美人计并没有救得了你。话说回来,我还要谢谢你这个美人计呢,要不是她,我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打败你呢。”

    “我不想多作解释,我只想说,关于小悦,我问心无愧。”柳元崇笃定道,“你明白你在她心里有多么重要,所以……”

    “你放心,我不会牵连无辜。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二人都不再说话,周围很静,以至于都能听到液体滴落在什么东西上面的“啪啪”的声音。

    柳文悦只觉得周围好冷,冷到没有了温度。她的手紧紧握着竹篮的柄,锋利的竹篾划破了她的皮肤。血顺着指缝留下,一滴一滴,滴在竹篮的盖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疼痛而凄美。

    “小姐!”凌蓝赶紧夺下篮子丢到地上,拿过柳文悦另一只手里的手绢,给她包扎。

    柳元崇担心她,却又无法出去。隔着一道牢门,像是隔了一个天一个地。“小悦!”

    柳文悦推开凌蓝,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凌蓝跟在她后面,几次想扶她,都又被她推开了。

    脚下一个踉跄,柳文悦整个人向前栽倒。

    “悦儿!”伴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跌进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柳文悦惊恐地用力推开他,像是害怕怪物一样颤抖着向后退着,退着。

    凌蓝扶住她,黑暗中,他看月皓的眼神里透射出浓浓的杀气。

    “小悦!”柳元崇着急的样子,跟先前派若两人。

    “出去。”柳文悦的声音几不可闻。许久听不到任何动静,她失去理智地大叫:“出——去——”

    月皓迈开脚,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响起,渐渐消失在远处。

    “小悦……”柳元崇刚一开口,柳文悦的身体便向下滑去。

    “小悦!”“小姐!”

    凌蓝及时抱住她。

    “小悦!她怎么了!”柳元崇只能干着急。

    “没事。我先带她回去!”凌蓝将柳文悦抱起来。

    “蓝,”柳元崇突然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凌蓝,“将来她要是知道了,很可能会恨你。你,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的。”凌蓝回答得坚定,“我们的计划正在一步步走向成功,不是吗?”他说完,抱着昏倒的柳文悦走了。

    柳文悦昏倒,被凌蓝抱着回去,着实地把石嬷嬷和沈来福吓了一大跳。她嘴里一直说着一些不清不楚的梦话,中途醒过来一次,仍是昏昏沉沉的,一直吵着要出去,胡乱的往外闯,怎么拉都拉不住,撞了好几次桌子椅子,还莫名其妙地抱着石嬷嬷哭。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快亮的时候。后来,凌蓝强迫她喝了安神的药,她才比较安静下来,渐渐睡着了。

    石嬷嬷在房间里守了她一天,直到天黑的时候,约摸着柳文悦快醒了,醒来后可能会想要喝水,才出去端热水。

    可是,等石嬷嬷再进来,却发现柳文悦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院,柳文悦和月皓面对面站着。

    柳文悦单薄的身子在北风里却显得那样坚定。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和月皓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对话。她想到了“油灯下的黑暗”,却没想到那黑暗竟然就是月皓!心,瞬时被撕碎了,一片一片,像深秋里悲哀的落叶,被风卷起,抛进漆黑寂寞的深渊。

    “带我出来是要谈判么!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爹?”

    “你不必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的。”

    “那么,依你看,与敌人谈判的时候,要用什么语气?”

    “敌人?是啊,我们是敌人啊……”

    “难道不是吗?”

    后面没有了回答。

    柳文悦看不见,也听不出任何东西,耳边只有凛冽的北风急切而苍凉的哀号。

    “那好,那我们就用敌人的方式来一场交易。我可以放了柳元崇,条件是,交出柳家名下所有的财产,还有,”月皓抓住柳文悦的手腕,“你嫁给我!”

    “什么!”柳文悦愤怒。

    “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要听到你的答复!”月皓转过身,大步而去,似乎没有一丝的留恋。

    “不用了。我现在就答应你!”柳文悦大声决绝地道,“明天天黑之前,我要看见我爹!”

    “那我们一言为定。”月皓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的喜悦。

    凌蓝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他眼中喷出的火焰几乎要将那个白色的身影化成灰烬。在柳文悦倒下去的刹那,火焰迅速转成担忧。他扶着柳文悦回到房间。

    “蓝,我没事,不要管我,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柳文悦的声音苍白而无力。

    凌蓝犹豫了下,道:“有事的话,我们都在外面。”

    凌蓝轻轻的关门声刚落,柳文悦忍了很久的泪水就如泉涌般倾泻而出。“柳文悦,你争气一点啊,不许哭,不许哭啊,听见没有!不许哭!”可为什么眼泪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到后来,她干脆不去擦了。流吧,就让她的眼泪尽情地流吧,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那么以后,她就再也不会流泪。没有眼泪也就不会伤心。

    站在街边等眼泪被风干,让暴雨冲刷苍白的脸。

    死去的爱情无人祭奠,疯狂奔跑在崩溃边缘,对世界哭喊。

    声音嘶哑到再哭不出来,从此不会再轻易付出,真的爱。

    “你把所有感情出卖,我还相信你说的谎言……终于明白什么叫背叛……从此不会再轻易付出,真的爱。”她一遍一遍地唱着这首歌,凄凉的歌声,刺痛了门外所有人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乎不再流出来了。柳文悦擦掉脸上的泪痕,已经沙哑了的声音有一种苍凉的决绝:“柳文悦,从此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许哭!你不会再为任何人流泪,永远不会!没有人值得你流泪,没有!”

    即使心再碎,也依然要跳动。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毁灭,你还得生活。

    天快亮了。

    当柳文悦从屋里出来,她笑了,然而那笑容却不再真实。

    第二天,拂柳山庄被解禁。

    虽然离开家才三天,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发生了好多事,有种不真实感,然而心头的痛却又那么清晰。

    已经有部分下人听到消息,又回来这里。

    “小姐,这是所有的账目。”凌蓝的声音里隐藏着愤怒,还有无奈。

    “拿出去吧,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了。”柳文悦苍白地笑笑。

    “是。”凌蓝抱着那一大摞的账本出去。

    “等等!”柳文悦叫住他,“这些账本你在哪里拿到的?”

    “就在老爷的书房里,第二层的书架上,一直都在那里的。”

    “你先出去吧。”柳文悦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

    下午的时候,管家柳昀把柳元崇接了回来。他们刚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声音:“圣旨到——”

    所有人都对这道圣旨的到来颇为诧异。

    柳文悦跪着,只听到宣旨的太监尖细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秦王义女,杭州柳氏文悦,贤良淑德,堪为一方女子表率,特赐封芷文郡主,配婚于靖南王月皓,令择日完婚。钦此,谢恩!”

    芷文郡主?秦王义女?她什么时候成了秦王的义女了?柳文悦讽刺地笑了。给我一个郡主的名分,这样才配得上你是吗?既然都能请到圣旨,为何还要来跟我做这笔交易?

    由于柳文悦眼睛看不见,柳元崇代替她接过圣旨。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那个不知叫什么的公公谄媚地道,“秦王千岁已经派了卫队来迎接郡主大驾。希望郡主赶快准备一下,咱们后天起程。到时候,咱家在驿馆恭候郡主大驾。”

    柳元崇陪着笑把那公公送走了。一干下人却还是一头雾水。

    “爹,我有话要说。”柳文悦道。

    “去书房吧。”柳元崇带着柳文悦去了书房。下人们也都散去。

    柳文悦开门见山,“月皓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知道绝对不是月皓口中所说的柳家的财产和账目。如果是的话,山庄被搜查了个遍,他不可能找不到,他根本没有必要来向她索要。

    “小悦,是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时候了……”

    今天就是柳文悦起程的日子了,外面的人只知道柳家大难后福,柳文悦不仅做了郡主,还嫁给了王爷,柳家从此可谓光耀门楣了。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的辛酸苦辣?

    柳元崇本想给柳文悦准备嫁妆的,可是被她拒绝了。石嬷嬷帮她收拾东西,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挑到最后,柳文悦只挑了几样简单的东西,她妈妈的照片和日记本,她的雪泠琴,和二十年来,她每次过生日时收到的所有礼物。

    除了这些东西,她还带了一个人——凌蓝。她需要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在身边。

    “爹,”柳文悦在柳元崇面前跪下,“女儿走了,您以后要保重身体。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女儿无以为报,叩头以表心意。”

    “小悦,爹对你说的话,要好生记下。到了长安,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你老爹我担心……”

    “爹,”柳文悦轻轻靠在柳元崇的怀里呢喃,“希望来世,还能做你和妈妈的女儿。只是,到时候,你们不要嫌我烦就好了……”

    “怎么会呢?小悦一直都是爹的好女儿,怎么会烦呢?”

    时间差不多了,驿馆那边派来的人已经在催了。

    “柳伯伯,嬷嬷,麻烦你们多照顾我爹了。”

    “小姐,放心吧,我会的。”柳昀的声音梗塞。

    “小姐,以后没有嬷嬷在身边,要学着照顾自己……爱惜自己的身子……”石嬷嬷已然泣不成声。

    两个丫头扶着柳文悦先上了马车,凌蓝跪在柳元崇脚边,恭敬地扣了个响头,然后追上柳文悦的马车,走了。

    “我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呢?”柳元崇问身边的柳昀。

    “小姐她会应付得来的。”

    柳元崇回到了柳文悦的房间,一张纸笺被压在镇纸下面。

    “蕊儿,你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小悦……”柳元崇长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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