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伯府与永安候府素日并无太多往来,来报丧不过也是尽礼数罢了。

    按大夏的规矩,分为公,候,伯,子,男五等爵位。伯爵本就在候爵之下,加上昆山伯不过是个虚衔,实领的却是个六品的御前带刀侍卫的差。

    柳氏自恃身份,自然不屑亲自前往昆山伯府吊唁。

    孟氏到的时候,昆山伯府报丧的人已回去了,舒婳正陪着柳氏在炕上说话。

    “大嫂来了~”见孟氏进门,母女二人停了交谈,舒婳站起来行了个礼。

    “妹妹也在呢。”孟氏笑着应了一句。

    玉枝搬来椅子给她:“大少奶奶请坐。”

    等孟氏坐了,柳氏便道:“叫你来,是有些事要交待。昆山伯夫人殁了,你替我跑一趟吧,正好从这事上慢慢练手,学着怎么管家理事。”

    孟氏站起来,恭敬地应了,又问:“奠仪该送什么为好?”

    “公中都有定例,你拿了对牌领出来便是。”柳氏交待。

    孟氏朝一旁的张妈递了个眼色,一时满房的人退得干干净净。

    舒婳忍不住笑:“大嫂可也是疑惑,好好的,昆山伯夫人怎么就殁了?”

    “可不是?”孟氏叹了口气:“她才二十几岁,前几日才见过,面色极是红润,也没听说哪里不好,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有何难?”舒婳撇一下嘴:“明儿大嫂去了,不就什么都弄明白了?”

    “各人有各命,只怪她命里只有这么多的富贵。”柳氏淡淡地道。

    孟氏笑了笑,站起来冲柳氏行了一礼:“先不说这些,这里给夫人道声喜呢。”

    柳氏看着她,蹙眉:“我有什么喜?”

    孟氏紧紧地盯着她,低低地道:“昆山伯夫人殁了,昆山伯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总是要续弦的。”

    柳氏始终淡淡地:“又与我何干?”

    孟氏见她不说实话,心中已有些不快,掩了情绪,笑:“怎么没关系?咱们的八妹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谁见了不喜欢?”

    舒婳一时嘴快:“大嫂还不知道呢,八妹已经许人……”

    柳氏瞪她一眼。

    舒婳自知失言,偏话已出口,收不回来,索性笑道:“大嫂也不是外人,知道有什么打紧?前些日子,娘已把八妹许给了詹事府的陈大人,日子都订好了。”

    “这样啊,我却不知,倒是冒昧了。”孟氏其实早已心知肚明,这时只佯装惊讶。

    柳氏只好低头呷了一喝茶,掩饰尴尬,再抬起头时又是一派慈和:“倒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有六丫头那个糊涂的在先,八丫头年纪又轻,下人再乱嚼些舌根,万一再出了差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还是夫人思虑周全。”孟氏看她一眼,不由犯了嘀咕。

    昆山伯和詹事府府丞,虽都是六品,但一个在御前行走,一个却是替太子办事;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却是人到中年;前者还袭了个爵位,二者之间孰优孰劣自然一眼分明。

    左弯右绕地勉强跟太子府扯上裙带关系,自然远不及将庶女直接嫁给昆山伯,更有利于二个儿子的前程。

    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极爱钻营,一心结网的柳氏脸上竟未见任何懊恼之色,其中必然有古怪。

    她略一沉吟,突然想起,舒元玮与太医院的院正郑即默郑大人私交甚笃,皇上的龙脉正是由郑大人专门负责。

    之前未有表示,今年却突然开始积极向太子靠拢,甚至不惜自毁声誉,搭上二个庶女也要跟詹事府扯上关系。

    莫非……皇上的龙体有恙?

    一念及此,她陡然一惊,胡乱摇了摇头,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大嫂是觉得八妹的这门亲事订得不好吗?”舒婳见她忽然变了颜色,心中颇为不悦,语气不觉尖厉了起来。

    “不是,”孟氏忙收慑心神,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大嫂就是这点不好,”舒婳冷声嘲讽:“想到就说呗,错了又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当不当的?”

    孟氏就是这点不好,念多了书,肚子里多了许多弯弯绕,说话做事便喜欢拐弯抹角,让人猜来猜去,殊无趣味。

    “昆山伯府倒真是一门好亲戚,白扔了可惜。”果然,孟氏并不肯直言。

    舒婳很是不耐:“再好又怎样?九妹才七岁,就算咱们家肯舍了这张脸,不怕人笑话,人家昆山伯又凭什么要她?”

    永安候在勋贵中也不算得势的,不过结了门好姻亲,柳氏是太傅之女,畏惧柳家权势,那些人才来逢迎巴结。

    但也不至让昆山伯乖乖娶了她家九妹!

    孟氏呵呵笑了起来:“自然不能让九妹去。但府里也并不是就挑不出适龄的姑娘了。”

    “你是说四丫头和七丫头?”柳氏的声音未变,表情却明显透着不高兴了。

    “哟~”舒婳的声音更是拨高了几度:“看不出来,大嫂倒是宅心仁厚!自家弟妹都照顾不过来,还操心着西府几个庶妹的婚事!等大哥承了爵位,嫂子是不是想把东西二府合为一府呀?”

    孟氏不理会她,只看着柳氏,目光锐利,语带双关:“有备才能无患,广结善缘,总比孤注一掷要好,夫人你说是不是?”

    柳氏听她含沙射影的,心中猛地一跳,定了睛看她。

    孟氏却微微一笑,敛了眼中锋芒,温声细语:“四妹也不是个木头人,若此次夫人能助她嫁入昆山伯府,自然会感恩戴德,以后还怕她不孝敬候爷和夫人吗?”

    柳氏见她话中有话,不由坐正了些:“你且说说,四丫头凭什么放着自己的父母不去孝敬,倒来帮着候爷和我?”

    “我这么说,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孟氏听她的语气,已知她动了心。

    于是,她把舒潼晌午来找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笑道:“二婶事多,又是五丫头,又是七丫头,一时顾不上四妹也是有的。这时候,咱们帮四妹一把,也是该的。”

    柳氏微微叹了口气,装模做样地道:“昆山伯虽然好,我却有些不忍心。四丫头那样的品貌,那样的才情,做人继室已是委屈,况且还有三个孩子……”

    做继室难,当后母更难。

    前头夫人的孩子养得不好,旁人说她有私心,刻薄阴损;辛苦护着了别人的孩子,最后自己的孩子承不了爵位,还要分出府去。

    摆明了是替他人做嫁人,出力不讨好的事。

    舒婳嘴角一撇,轻鄙地道:“她一个从五品家的庶女,嫁进伯爵府里当个正室,已是前世烧了高香!再说,就算为了八妹也要快快将她嫁了了事。”

    “对了,”柳氏被她提醒,也是一怔:“差点忘了这个碴!若按制来,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再迎新人。八丫头的婚期却是十月,总不能为她延期吧?”

    哪有为开一道角门,倒把正门堵死的理?

    “夫人且放宽心,”孟氏胸有成竹:“本朝已有先例,只要婚事敲定,赶在热孝里先把人接过府去,一年后再补行婚礼也是可以的。”

    换言之,先以妾室身份过去帮着操持家务,抚养孩子,至于一年后,能不能扶为正室,那就要看舒潼的造化了。

    孟氏的这个法子,明里暗里都透着阴损。

    饶是柳氏也是个心狠的,这时也不禁发了一阵凉。

    “罢了,”她闭上眼,轻轻地道:“我不理这些闲事,你掂量着办吧。”

    她这其实已是默许了,只是不肯落人口实。

    孟氏心中冷笑,面上只柔顺地道:“夫人累了,只管休息,我先下去安排。”

    她前脚一出门,舒婳已是一脸兴奋:“娘,有好戏看了。”

    柳氏一指戳到她额上,嗔道:“你呀,总也学不乖!什么事都露在面上!若有涛儿媳妇一半的心计和沉稳,娘也不必替你操心了!”

    舒婳撇了嘴,又委屈又不服:“我若是象她那样生个儿子,说话自然也有底气,做事也会勤于算计!左右生的是女儿,盘算得再精,最后都落到别人手中,有什么意思?”

    “算了,”柳氏看着她,扶了头长叹一声:“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的?只会气得头疼!你且下去,我乏了,歪一会。”

    这一晚,舒潼兴奋不已,把箱子里所有的衣裳都摆出来摊了满满一屋子。

    只恨昆山伯家正在办丧事,不然,定要惊艳全场,耀花所有人的眼!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去了正房。

    李氏正在梳头,文秀把她请到碧纱橱外坐着。

    没多久,舒沫和舒沣也都到了,见了舒潼都觉眼前一亮。

    只见她一件鹅黄绣百花绕蝶褙子,配葱黄银面褶裙,鬓边压了一溜细细的花钿,再斜插上一朵嫩黄的娟花,说不出的清丽雅致。

    舒潼见二人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心中暗暗得意。

    再一看,舒沫今日穿得也是极素的。一身青色绣兰花的褙子,一条白色纱裙,头上插着朵雪青色的绢花。

    她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七妹穿得这样素净做什么,又不是在孝中~”

    文秀出来传话:“夫人起来了,几位姑娘请进吧。”

    几个人慌张起身,进到里面给李氏请安。

    李氏漫不经心地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舒潼脸上,似笑非笑地赞道:“怪道人常说,女要俏,三分孝,四丫头这样一打扮,还真是我见犹怜呢~”

    舒潼心中咯噔一响,正要解释几句。

    李氏打断她,淡淡地道:“好了,既是要去昆山伯府,赶紧过去,省得让涛儿媳妇久等。”

    说着话,便领先出了门。

    “是~”舒潼心头鹿撞,涨红了脸刚应了声是。

    抬起头来,却见舒沫也弯了腰在行礼,顿时一愣:她也要去?

    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争取来的一个机会,舒沫凭什么不花半点力气,轻轻松松就得到?

    “四姐~”舒沫走到门口,见舒潼勿自杵在原地:“怎么还不走?”

    “哦,就来。”看着象头饿狼般紧紧盯着自己的李氏,舒潼深吸了口气,强行平复了胸中的怒气,跟了出来。

    会齐了孟氏,舒潼才知道,原来昆山伯府的人也给李氏送了信。

    李氏看着舒潼:“既是你大嫂找你做伴,便与她同车吧,我带着七丫头坐一辆车便可。”

    “好啊~”孟氏落落大方地应了,丝毫没有扭捏之态。

    李氏冷声一笑,扶了文秀的手上了马车。

    舒潼憋得一脸通红,坐在马车里,只觉胸口压了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孟氏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怕了?”

    “既已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怕也没有用了,只求大嫂怜惜。”舒潼脸上阵红阵白,一咬牙,把心一横。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李氏已经记了恨,退回去只会死得更快,唯有牢牢地攀住孟氏这棵大树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孟氏早已料到答案,这时微微笑了:“放心,大嫂既然伸手管了这桩闲事,自然会帮到底。只是,最后能不能成,却要看你的造化。”

    毕竟,续弦的是昆山伯,他若看不上舒潼,做什么都是白搭。

    “大嫂放心,”舒潼咬着唇,眼里透出坚毅之色:“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试上一试!”

    孟氏一笑,低低地把昆山伯府的情况告诉她听。

    昆山伯今年二十八,御前六品带刀侍卫。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长子九岁,次子四岁,女儿刚满周岁。

    “次子倒不必在意,女儿还在奶娘手里抱着,也不必刻意下什么功夫。倒是这个长子,倒是要费些心思。”孟氏在一旁提点。

    舒潼便有些紧张:“他,脾气很坏吗?”

    她脾气孤傲,最不会应付小孩。

    尤其是那种骄纵成性,任性跋扈的世家子弟最是难缠。

    这让她想起前些日子,来府里的夏候宇。

    那样的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连候爷都不放在眼里,说话夹枪带棒,让人招架不住。

    舒元琛长年外放,除了舒滦,西府里已好些年没有添过人丁。年纪最小的就是舒沫,与她不过相差半岁,又是个唯唯诺诺的。

    孟氏一眼看穿她的心事,笑道:“天底下有几个小公爷那样的混小子?再说,今日只是去吊唁,你小心些,见着这种年纪的孩子绕道走就是了。”

    姑嫂两人一路计议,马车很快到了昆山伯府,李氏和舒沫的车已先到了,正在门边等候。

    孟氏忙下了车,向李氏告了声罪。

    昆山伯虽不算什么勋贵,但因在御前行走,也算是天子身边的人,因此大家也还捧场,场面也还热闹。

    院门外,一排素轿排得整整齐齐,有穿着青灰色的仆妇来引了她们进门,上完香,送上奠仪便又有人引到一间房里坐下。

    自有相熟的妇人过来与李氏和孟氏攀谈。

    舒潼略扫了一眼,见满屋子里坐的都是些来吊唁的妇人,昆山伯府的人似乎并未出来做陪,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再细一瞧,其中也有不少打着跟她一样的如意算盘,带了适龄的女儿过来的。

    但是粗粗一扫,那些个小姐中,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连一半姿色的都没有,不禁又高兴了起来。

    舒潼这里全神戒备,草木皆兵,舒沫却是事不关己。

    她双手放在膝上,垂眉敛目,象个入定的老僧。

    既是在御前行走,见识眼界自然与常人不同,不是一点财帛轻易就可买动的。且他身为侍卫,必然孔武有力,她不会傻到拿这副弱小的身体与他硬碰。

    既不是她挑的对象,所以根本不必花心思,纯粹走过场而已。

    枯坐了约摸一刻钟,从内堂里出来一个仆妇,虽同是青灰色的服装,看上去却大有体面。

    舒潼不觉精神一振,知道这位必然是老夫人身边,或者是伯爵府里得力之人。

    果然,她一进门,对着众人笑道:“老夫人身子不适,不能亲自迎接各位夫人小姐,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众人各个都站了起来。

    那仆妇便侧着身子,避了众人之礼,又道:“偏院嘈杂,各位小姐呆着恐有不便,老夫人吩咐,请几位小姐到后院花厅奉茶。”

    舒潼狂喜,胸中咚咚狂跳不已。

    她正愁着怎生寻个理由到后院走一趟,与昆山伯来个巧遇,这可正合她意。

    孟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鼓励一笑:“象平日在家一样,得体大方些就可以了。”

    再一瞧,那些个妇人也都纷纷嘱咐着自家的女儿,只碍着旁人在侧,不敢细说。

    只有李氏远远地站着,嘴边噙着一抹冷笑。

    舒沫则象根木头,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倒遮住了大半边的脸。

    乱了一会,那仆妇引着几位小姐出了偏厅,到花厅,却见已先有好几位小姐坐着了。

    见这边又来了新人,都停了交谈,好奇地看过来。

    那仆妇便给大家一一引荐。

    听到其中一个穿银蓝缠枝褙子,同色罗裙的女子,是昆山伯的亲妹子,众人都叫她梅姐。

    舒潼便着意打量一番,却见她的目光刚好也绕在她的脸上。

    事实上,不止是她,几乎所有在花厅的女子,这会子视线都锁在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玩味,有妒忌,有愤怒,也有不屑。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平日如何心高气傲,冷不丁被如此多人观注,还都带着挑衅和挑剔的目光,舒潼瞬间飞红了双颊。

    舒沫过来,忽然抽走了她手中的丝帕,展开:“四姐,这个花样倒是新奇,怎么绣的?”

    极平常的一句,轻易地把众人的目光从舒潼的脸上引开,又不着痕迹地将她的长才展现在众人面前。

    舒潼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做得一手好针线,这时顾不得研究舒沫为何帮她,定了定神,故做轻描淡写地道:“七妹也真是,只是条帕子,有何大惊小怪的?”

    众人看过去,帕上绣了一丛兰花和一只穿花的蝴蝶,配着她的衣饰,是极淡雅的嫩黄色。

    可不知为何,经舒沫的手展开,迎着阳光一照,丝帕上的那只蝴蝶越发的栩栩如生,竟好象振翅欲飞一样。

    更令人叫绝的是,帕子展开没多久,从花园里飞来一只蝴蝶停在手帕之上,似是闻香采蜜,又似是向帕上彩蝶求偶,竟久久留连不愿离去!

    众小姐也顾不得矜持,一涌而上,将舒潼团团围住:“天哪!”

    转瞬之间,永安候府的四小姐做得一手好刺绣,连花园里的蝴蝶都引来了的消息,传遍了昆山伯府。

    舒沫悄悄松了口气,从人墙里退出来,远远地看着被众星拱月的捧着的舒潼,弯唇露了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她能帮的,也仅止于此。至于以后的路,还是要靠她自己去走。

    当然,这样的帮并不是完全不带私心——因为不想让自己陷进去,所以推了舒潼一把。

    舒沫转身,刚要落坐,忽见一个仆妇带着三个孩子,神色局促地站在人墙外。

    两个男孩子,大点的十来岁的模样,小的三四岁的样子,最小的还抱在手里。

    大的那个,已经懂得人情世故,却又还没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对着满花厅闹轰轰的女人,很是不满,眼睛瞪得象铜铃,毫不掩饰其中的愤怒。

    想来是昆山伯的孩子,给仆妇带过来给大家磕头答谢的。

    “这位是大少爷珏哥儿,这位是二少爷玳哥。”见舒沫看过来,那仆妇忙指着二位公子介绍。

    舒沫微微一笑,顺手摸摸小男孩的头:“你们回去吧,这里一时半会还不得清静。”

    “哼!”哪知那珏哥儿十分倔强,脸一偏将头扭过去,恨恨地道:“不用你假惺惺!”

    “大少爷,不得无礼~”抱着孩子的仆妇涨红了脸,慌忙训斥:“忘了太夫人交待的话了?小姐们远道而来,特地送你母亲一程,需得好好答谢。”

    “呸!”珏哥儿狠狠地啐了一口,两眼通红:“当我不晓得,她们全都是冲着爹来的,想当我的后娘!”

    说罢,也不管舒沫,掉头冲出了花厅。

    舒沫浑不在意,那仆妇却着急得不行。

    匆匆向她陪了声不是,抱着孩子拔腿就追,一路嚷嚷:“大少爷,大少爷,你去哪里?今儿人多,可不兴乱跑呀!给爵爷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

    眨眼的功夫,出了月洞门消失在花园的回廊下,扔下四岁的玳哥儿在舒沫跟前。

    小家伙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舒沫。

    待发现哥哥不见了,连带着自己的乳娘也没了影子,剩下他一个对着一层子莺莺燕燕,不禁小嘴一瘪,立时哭了出来:“咯咯咯咯……”

    他声音软糯,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原本就口齿不清,舒沫心软得一塌糊涂,顺手从桌上拈了块窝丝糖,蹲下去牵了他的小手:“不哭不哭,姐姐给你吃糖好不好?”

    “不七,要咯咯!”玳哥摇头,拖着她往外走。

    舒沫无法,只好哄他:“好好好,姐姐带你找哥哥,你别哭了。”

    昆山伯府即大,舒沫又不敢走得太远,怕出了内宅,惹出祸事。

    偏今日前厅后堂宾客众多,花厅里又安置着各家的小姐,竟没几个仆人走动。

    舒沫在花厅附近的花园里转悠了一阵,眼见玳哥哭个不休,眼泪鼻涕擦得满脸都是,瞧瞧左右无人,从兜里摸出一条丝帕:“玳哥你别哭了,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什么戏法?”到底是孩子,一听有戏法可看,玳哥儿也不哭了,张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舒沫。

    舒沫把丝帕展开,慢慢地撕成一条条给他看:“你瞧,撕碎了,对不对?”

    “你西八子干么?”玳哥儿莫名其妙。

    舒沫把撕成碎片的帕子团在手中,另一手做撒粉末状,再握成拳头递到他面前:“吹口气。”

    玳哥儿好奇地吹了口气。

    “注意看,”舒沫望着他,神秘一笑:“姐姐要变了哦~”

    她慢慢把拳头松开,将团在拳头中的帕子展开,竟然完整如新。

    哪知玳哥儿把嘴一抿:“不好玩~”

    舒沫大汗,只好问:“那姐姐给你变吃的好不好?”

    死小鬼,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么不好搞!

    “我要窝丝糖~”小孩子头脑简单,哭了这许久也确实有些饿了,听到她说吃的,立刻想起刚才舒沫给他的窝丝糖。

    舒沫微笑,仍将那条帕子盖在手背上,柔声哄道:“吹口气~”

    玳哥儿噘起红红的嘴唇,吹了一下。

    “注意,~”舒沫神色娇憨,神秘兮兮地道:“姐姐要变了哦~”

    她把丝帕一抽,掌心里赦然躺着一块金黄酥脆的窝丝糖。

    “好棒!”玳哥儿欢呼一声,摸过糖就吃。

    舒沫不禁微微抬起下巴,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轻轻地笑了起来。

    五月的阳光已经*,即使隔着树影筛落下来,也很刺目。

    舒沫的眼睛眯得几乎只剩一条细缝,那浮在脸上的发自内心的欢悦而带着点诡计得逞的小奸诈的笑容,就显得越发的娇甜,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几乎与此同时,从假山后猛地冲出一个身影,激动地吼:“你这妖女,搞什么鬼!”

    他小老虎似地冲出来,舒沫不禁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不禁松了口气。

    “珏哥儿来了~”把玳哥儿往他身前轻轻一推,就要走人:“这可好了,玳哥儿交给你。”

    “不许走!”珏哥儿拦着她,从她手里抢走丝帕,左瞧右看,发现连半点裂痕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他在假山后瞧得清清楚楚的,手帕撕碎时发出的声音也听得真真的,明明是撕烂了的,怎么又好了呢?

    “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舒沫笑着解释。

    “不行!”珏哥儿蛮横地否认,一双手就要往她身上探:“定是你身上藏了东西,让我搜一搜!”

    舒沫有些吃惊,却并不慌乱,轻轻伸手隔开他:“这可不行~”

    “珏哥儿,不得无礼~”清润的男音,不高不低,却自有一股令人摄服的力量。

    舒沫转头,却见从假山后走出四个男子。

    为首的一身白衣滚着二寸宽墨色的云纹花边,岳停渊立,淡雅似菊,不是公子熠还有谁?

    另三个也不陌生,赦然就是公子明,公子业和公子竣。

    “熠叔叔~”刚才还威风凛凛象个小老虎的珏哥儿,这会老实得象只小绵羊。

    “带着玳哥儿回老太太房里去,省得她惦记。”夏候熠吩咐。

    “哦~”看得出来,珏哥儿心里是极不情愿的,却一声都不敢吭,乖乖地牵着玳哥儿离开。

    舒沫偷偷撇了撇嘴:还以为又遇到个小霸王,到底还是没有夏候宇的那份霸气。

    也是,皇上每日带在身边,由皇后亲自教养的,全大夏也就只有他一个。

    旁人,就算有他的骄横,又哪里有他那份气魄?

    她心中腹诽,低了头想脚底抹油,偏有人不肯放过她:“七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舒沫不禁暗叹倒霉。

    都说四公子性情倨傲,最不喜交际应酬,怎么她到哪都能遇上这几个骚包呢?

    不过,静下心来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原因。

    四公子里排名第三的公子业,恰好就在宫里当御前侍卫,与这位昆山伯自是极为熟识,他们联袂前来吊唁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这次却没带着那小霸王,也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因为来丧家不吉利,故意没带他?

    “几位公子好~”舒沫心里不停转着念头,不忘中规中矩地行礼。

    “每次见到七姑娘,每每都有惊人之举。”邵怀明笑眯眯地瞧着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不禁让在下心中充满期待,不知下回偶遇,七姑娘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舒沫牵了牵嘴角:“小女子身份低微,以后定不会与各位公子有任何交集。”

    她保证,以后看到四公子的影子都绕着走,绝不与他们碰面。

    把偶遇什么的扼杀在摇篮里,惊喜之类更是不可能了。

    “好狡猾的女子!”祁兴业冷哼一声。

    大夏皇朝,提起四公子,就算再高贵清傲的女子,也不禁要心旌摇曳,神魂颠倒。

    她一个小小五品官家庶女,怎么敢表现得如此不屑?

    这必是她吸引他们视线的手段,这并不新鲜。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用过,只是她比别人更高明一些。

    至少,她已成功引起了公子明的注意,不是吗?

    “在下自认对七姑娘颇为友善,”邵惟明很是委屈,一番话唱作俱佳,教人辩不出真假:“七姑娘对明某,却似乎有很深的误会呢?”

    舒沫皮笑肉不笑地福了一礼:“几位公子慢慢逛,小女子还有事,失陪。”

    她既要走,邵惟明倒也不好强留,只得微微一笑:“七姑娘慢走。”

    待回过神来,细一回味,舒沫最后那句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你们吃饱了撑的,本小姐没空奉陪!”

    顿时哑然失笑。

    冷不防郑竣曲肘撞了过来:“啧,擦擦口水吧,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嘿嘿~”邵惟明油嘴滑舌惯了,不但不觉得糗,反而摸摸下巴,撞回去:“怎样,是不是觉得这位舒府的七姑娘,有点意思?”

    “不觉得~”祁兴业很干脆地摇头:“除子比别的女子更狡猾,没什么过人之处~”

    “没有过人之处?”邵惟明不服,怪叫着摸了条帕子出来扔在他脸上:“你倒是照着变给我瞧瞧?不用多,二者择其一即可!”

    “哼!”祁兴业根本不上当,面不改色地一脚将真丝帕子踩在脚底:“不过是会耍些小机巧罢了,这就入了你的眼?明兄的眼光真是越来越低了!”

    “我眼光低?”邵惟明哇哇叫,忽然指着一直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夏候熠:“你知不知道,在七姑娘的眼里,熠兄是什么?”

    “是什么?”问话的是郑竣。

    夏候熠冷不防被流弹射中,微微蹙了蹙眉,淡声道:“明兄!”

    他向来淡定,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忧心。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的评价,居然让他如此介怀?

    这下子,本来兴致缺缺的祁兴业也来了兴趣,狐疑地追问:“是什么?”

    “嘿嘿~”偏邵惟明卖起了关子,斜着眼睛瞧着夏候熠,笑而不语。

    “到底是什么?”祁兴业是个爽快人,经不住他这翻勾—引,一把揪住着他的衣领,喝道:“快点说,不然本公子认得你,这双拳头可不认得你~”

    “熠兄,小弟的这条命可就系在你的手上了~”邵惟明故做惊恐。

    夏候熠眉峰微微一跳,薄唇微掀,极不情愿地吐出二个字:“□□。”

    郑竣和祁兴业都是一怔,等反应过来,这就是舒沫对夏候熠的评价时,禁不住愕然地面面相觑。

    “哈哈哈~”邵惟明已经自个在那捶墙拍栏,笑得打滚:“好笑吧?这会子谁还敢说我眼光低?人家那才是真真的眼高于顶呢!”

    “哼!”祁兴业想了想,恢复了不屑:“伎俩!她分明是在以进为退。可叹你竟连这个都分不清,真是白活了。”

    “错~”邵惟明忽地敛了笑容:“这话,可是她对着自己贴身婢女说的。夜深人静,主仆谈心,有必要弄这么多心眼吗?她以退为进又给谁看?”

    “惟明!”夏候熠心知要糟,急忙低叱一声。

    邵惟明那里已噼哩啪啦说了一长串,等意识到不妥,已经晚了。

    “夜深人静?”

    “主仆谈心?”

    祁兴业和郑竣对视一眼,一人一句,逼了过来:“大家情同手足,倒不知两位何时与舒七姑娘走得如此之近?”

    “啊,”邵惟明见势不好,赶紧脚底抹油:“我去瞧瞧学敏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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