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感觉,你们明明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如同阴阳永隔。

    ——宋青鸢

    这只巨鹰显然虚有其表——加之路上休息的时间,它整整飞了十日才到达大御。

    我虽不知倘若真的让我骑上一匹骏马赶路要多久,但总觉得,能比这只巨鹰快上一倍。即便我并不会骑马。

    十日后,我们抵达御城。

    这个传说中的百年皇城,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我正迟疑着是先去找个客栈歇歇脚还是直接去往皇宫,美人兄已然将巨鹰安置好,飘飘然来到我身边。

    “客栈订好了,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我深沉地将他望了望,他也很是诚恳地望回来。

    我有些惭愧,清妄老头儿这一年来教导我,在敌人面前第一讲究的就是气势,即便你实力和人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也要在真正开战前用气势打败敌人,这气势,第一讲究的就是眼神,然事到如今,我却依然没能学会用眼神杀死人,这让我感觉很给清妄老头儿这仙人丢脸。

    思及此,实在有些挫败,便只得点了头,认命的往客栈里走。

    说起来,这皇城的客栈和别处比就是要高级些。当然,我的这个别处,也只能是昆仑山那个毫无级数可言的破山,只不过彼时我没见识,此番乃是下了山第一次住在有屋檐的房子中,所以实在有些大惊小怪。

    这客栈里的小厮连沐浴的水都盛了,温度也是不烫不冷的正正好,浴盆里还有花瓣,真真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姑娘家了。

    从前在昆仑山的日子里,我见着的都是少年郎,便也认为自己同他们是无甚区别的。沐浴之时,便也同他们一个池子。可他们每每瞧见我去,便都迅速地撤离,留我一人在池边望着那一池他们洗过的水黯然神伤……

    沐浴完便有些饿,不想刚好有人敲门,开了门竟是小二。

    “姑娘,这是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特意嘱咐了厨房做给你的。”

    我伸手接过,实在有些感动。美人兄虽说不怎么招人喜欢,但这眼力见儿还是不错的,同食几日便洞悉我的口味。

    吃罢,我觉着有些撑了,便思量着出去溜溜食儿。

    刚行到院子里,想感叹一句今夜月色如此美丽,不想竟听到院里有人说话,我自然不是那种偷听旁人说话的小人,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听的。

    “君上不知现今有何打算,是继续跟着那丫头,还是回去……?”咦,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你不必管,好好做好我吩咐你做的事即可。”我有些惊异,因为……这竟是美人兄的声音。

    那女子似有不甘,想继续说着什么,却被美人兄打断:“好了,你该回去了。”

    “是。”

    随后便没了声音。

    我觉着奇怪,半天又再没个动静,刚想蹑手蹑脚的出去看上一看,却见眼前月光被遮住了好一大片,抬头一看,却撞上美人兄的眼睛。

    “呵呵,好……好巧啊,美人兄……你也来赏月啊,今晚月色真好啊,呵呵呵呵。”我扯着头发,憨憨地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掩饰不住的尴尬。

    “是不错,不想你也有如此雅兴。”他嘴角一侧微微上扬,饶有兴致地将我望着。

    “这是自然,我原先在昆仑山上时,离月亮都是极近的,从没……从没这么远距离的观赏过月色,如今下了山再看,倒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我这个人,素来都是旁人给根藤,我便能顺着摸到那藤上的瓜,而今既是已然被他瞧见了,我索性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便顺着他的话往下编上一编。

    我估摸着他也不知刚刚那番谈话我听着了多少吧。

    “既是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就由我同你走一走,你可赏脸?”美人兄一改以往四海八荒皆他独霸的常态,终于不再自称本君。他伸出一只手来,好似是当真要邀一邀我。

    “呵呵,赏脸,赏脸,岂有不赏脸的道理。”我至今亦不大敢惹他,乖乖伸出一只手,放至他摊开的手心之上。

    于是这个我本来想偷听些墙角的夜晚,便变成了月下花前,同美人兄俩人拖着手一前一后各自心怀鬼胎地散步。

    美人兄同我一路无话。

    其实这几日,他同先前比起来,性子已然温和了许多。我意识到这个转变,大抵还是那日他将我从巨鹰背上拉了回来,此后对我便很有些关照,总之不再似初见时还用石子砸我了……

    然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对他的来历亦是一无所知,此番我下了这凡世找寻六魄,清妄老头儿嘱托的话犹在耳畔,乃是珍重又珍重的六界大事,万万不可有什么差错。

    遂即便他的样貌让我十分欢喜,又总是在如今净一不在侧时,万事皆照拂我,我却仍旧不大放心。

    “你……”他走在我前方,此刻我开了口,他便顿住了脚步,转身站定,将我望着。

    “方才院子里的那女子……”想了一想,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他不作声,望着我的眼里满是探寻。

    说也奇怪,他最近总是无端便望着我,而后陷入一些莫名的思绪中,像是……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耿寐。”

    我愣了片刻,才知晓他说的乃是我方才问的,那女子的名字。

    “那你同她……?”

    他听了这问话,竟笑了起来,他生得这样美,却从不曾笑过,今日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轻勾一侧嘴角,眼角上扬,笑意弥散在眉梢,好看得不像话。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凑近一步,轻声问:“你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离我极近,喷薄出的热气环绕在我额间,在这月下竟生出了些朦胧之感,我思虑许久,想着自己竟当真没有同他说过名字,这便答道——

    “清宁。清白的清,安宁的宁。”

    他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再度深深地望进我的眼中,冲我低声道:“好名字。”

    我没能问出美人兄的身份,也没能问出那女子同他的关系。但我估摸着,听那女子唤他君上,这四海八荒里能被唤一声君上的虽也很多,却总归能听出些他们的主仆关系吧。

    彼时我还尚未涉世,极为天真,并不知晓这六界之中所有地位最高的帝王,即便是枕边的帝后,也要尊唤他们一句,君上。

    美人兄将我一路送至房门前。

    这座城实在是肃穆,到了夜里,连素来繁华的客栈都静得一丝声音也无。

    我冲他道了谢,转身便要进门,他却于此时将我猛地一拉,我险些摔倒,却又在关键时分,被他捞进怀中。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道:“美人兄……”

    “叫我白濯。”他将我禁锢在怀中,垂首冲我笑起来,有些胁迫,又有些蛊惑道。

    “白……白濯。”也罢,美人兄原本便是我自己胡乱叫的,如今知晓了他的名字,总是唤美人兄便也好似不大说得过去。

    “乖。”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将我吓得不轻,脑中不断回想着这些日的种种,暗道自己何时同他这么亲密了?

    可这还不是终章。终章是,他揉一揉我的头,又补了一句:“阿宁。”

    “……”

    是夜,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不过下山十多日,竟发生了许多事,净一和那小花妖如今不知如何了,也不知净一何时才能寻到我,白濯,这人又当真是难以捉摸……

    明日入了大御皇宫也不知会发生何事……

    当初我总嫌弃昆仑山上乏味,总想着下山,如今当真下了山,却又思念山上的生活,整日诵诵佛经,调侃调侃清妄老头,日子倒也快活得很。

    可见人当真是最最奇怪的活物,总是念着别的好,从不珍惜眼下,许多事,也是失去了才发现其珍贵……

    这么想着念着,我竟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醒得有些早。

    我初初来到这里时,便察觉这座城里从里到外都是一股威严的气息,所以此刻我站在窗口往下看,只见摆摊的小贩们个个都肃穆敛容,路过的行人们也是脚步奇健,即便偶尔有停在摊前买一两个物什的,也是匆匆付了钱便走了。

    我有些奇怪,但终究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像这等子民风的事,我从前看古籍时便知晓,都是有些因果的。我从未来过这里,也无法随意去大街上拉一个人来问个清楚,是以不明白,便只得不明白了。

    多想无益,我转身下了楼欲寻些吃食。

    说也奇怪,楼下大多是些吃饭的人,无人将我望上一望,我唤了一声小二,他却理都不理……

    我心道莫不是昨日得罪了这客栈里的人?皱眉出了门,忽听得身侧一声笑……

    分明是白濯。

    可我却瞧不见他的身影……

    “白濯?”没人应我,我独自站在闹市长街之中,过往百姓在我身侧来去,却没有一个会瞧一瞧我。

    再抬头,一抹赤红在不远处的商铺前挑眉望我,周身透明,满眼的戏谑之色。

    “你你你……”我跑到他身侧,他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你隐了身形?”他只隐隐地露了轮廓来,分明是故意让我瞧见的。

    “不可?”他歪了头,抱着一双手,倚在门框上,言简意赅。

    “倒也不是不可……”我撇了撇嘴,心道你术法高强,谁敢同你说一句不可不成,而后忽然记起方才客栈里和长街上的情致,这么一想……

    “你也将我的身形隐了?”

    他好似终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弯了弯那双桃花眼。

    “倒也不算太笨。”

    说完这句,便开始向长街的尽头走去,我在身后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的步伐,嘴里一直喋喋不休问道:“你好端端的,替我隐去身形作甚?”

    “这么谁都瞧不见我,很是无趣啊……”

    “我还想逛一逛这皇城呢嘿!”

    “你什么时候再替我将身形幻化出来啊?”

    我还在兀自问着,白濯已经停了下来,我没刹住,差一些便撞上他的背。他站在原地,我从他身后探出脸来瞧了瞧——

    呵,竟已到了皇宫的正门口,宫门上还用金匾书了“大御”两字,端的是极其气派庄严。

    他斜眼将我望了望:“你若是想横冲直撞地闯进这宫中,我很乐意此刻便将你的身形替你幻化出来。”

    “不不不……”我立马伏低做小状,“您最英明,方才是小的不对。”

    他讥笑一声,转眼就挟着我,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到了宫中竟有一位同样隐了身形的佝偻老人前来带路,我虽不解白濯为何知晓我要进宫寻人,也不知晓这老人是谁,却也懂得此时还是不开口为妙。他一路领着我们走过禁门,这皇宫着实大得很,和昆仑山实在是没什么可比性。然而我在一月前还曾以为这世上最大的地方莫过于昆仑山,可见我是一位多么孤陋寡闻的姑娘。

    穿过了禁门便是一条长长的石路,这一路走来,侍卫宫女都是一拨一拨的,却也没人能瞧见我们——我深深地喜爱起这隐身之术来。

    老人带我们绕过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中种了些我从未见过的花草,唔,昆仑山常年阴湿寒冷,能存活的植物少之又少,没见过也说得过去。只是这花园之大实在让人惊奇,远远地听见有少女嬉笑之声,老人转身叮嘱莫要抬头,只跟着他走便是,我便小心翼翼的跟着,只是经过那拐角处时却还是偷偷瞧上了一眼,啧啧,那些女子生得可真是好看。

    我们走过了花园,又穿过一条长得有些惊人的长廊,便到了我要去的地方。

    华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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