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正门前,大串的鞭炮早已高高挂起,却始终没有点响。

    那奢侈豪华的府邸中,此时此刻,鸦雀无声,金紫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郑安,紧紧的皱着眉头,看着在他府中进进出出的、三法司衙门的捕快。

    昨晚,他的儿媳程雅丝凭空消失,不知去向,虽然已经报了官,官府前来调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有着某种不安,只因为,以他的身份,原本应该由刑部直接派人前来查询,但是此刻前来查案的,竟然会是详检司、巡检司、巡察司这虽然隶属于三法司管辖,却基本上是由江湖中人组成的三法司衙门。

    而他的长子,身为国子学上舍生的郑贤,竟然被喊去问话,以郑贤太学生的身份,如果来的是刑部又或御史台也就算了,三法司衙门里的这些捕头捕快,按理说怎么也没资格查到他的身上,初始时,他也为此而震怒,然而很快的,前来查案的捕头,竟然取出了秘旨。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郑安心中一阵困惑。

    另一边的密室里,郑贤愤怒的拍桌而起:“你们这是把我当犯人不成?”

    “不不,郑大公子误会了!”

    在他前方隔案而坐的,是巡察司的一名老捕头。

    与详检司又或巡检司不同,巡察司的直辖上司是御史台,查的基本上都是官匪勾结的要案,前些日子的杀人分尸案、国子学纵火案、京城怪物案等等,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基本上都和巡察司没有太过关系,最多也就是帮帮另外两司的忙,不管最后案情的结果如何,反正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自然也不承担什么责任。

    但是今日一早,天子突然下召,急调巡察司办案,郑安的儿媳程雅丝昨晚的失踪,也是要调查的事项之一。这种事应该交由刑部来做才是,和巡察司又有什么关系?身为巡察司名捕的老捕头,一开始是困惑的,只是随着一些线索的挖出,他的心中很快就开始意识到……这是要出大事了?

    “大公子冷静一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如何敢把大公子当犯人?”老捕头不急不慢的道,“只是职责所在,有些事情不得不问一问。只要大公子把这些问题说一说,大公子脱清关系,敝人也好交差……”

    “脱清关系?”郑贤怒火中烧,“我是读书人,俯仰无愧于天,我要脱清什么关系?”

    “郑大公子,你跟我这老头子说这些也没有用啊?你也知道,我不是详检司的、我也不是巡检司的,我们巡察司只归御史台管,御史台只对圣上负责,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我这老头子也不知道啊?”老捕头不急不缓,“大公子与令室是如何认识的,令尊身为吏部尚书,他所涉及到的朝廷秘闻,令室知道多少,她平日里和什么样的人来往,经常去一些什么样的地方,你对她有多少了解……”

    郑贤怒道:“我妻子被人掳走,你们不去追查掳走她的凶徒……”

    “到底是被奸人掳走,还是身份败露畏罪潜逃……我们也还在调查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劲的郑贤,又惊又疑的看着老捕头。

    “这么说吧,大丈夫何患无妻,令室走了也就走了。郑大公子,你可是太学生,莫要为了一个女人误了自己的前程,大公子……你说是么?”老捕头缓缓的道。

    郑贤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坐下:“你们想……知道什么?”

    密室里的问话还在继续。另一边的后园里,郑府的姑娘郑秀秀,与郑家二公子郑祥的小妾路惜芙,在阁楼上,同样惊疑不定的看着远处进进出出的捕快。今天是金榜放榜的日子,身为国子学上舍生,家世背景深厚的郑贤,几乎没有落榜的可能,然而此时此刻,某种让人紧张的气氛,却压抑着整个郑府。

    虽然她们知道,事情与昨日突然失踪的程雅丝有很大关系,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们竟是全然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发生的事,会不会连累到她们,此刻她们的心中,亦是分外的紧张。

    有人跑到了另一边的大厅,然后府中愈发的安静。一名丫鬟从那个方向行来,郑秀秀将她叫了上来,问了几句,然后,她与路惜芙也一同沉默了。过了一会,路惜芙低声问道:“可知道这一次的三鼎甲是谁?”

    那丫鬟答道:“探花是国子学府的太学生孙山孙老爷,榜眼是魏州的周源周老爷,至于那位状元,姑娘与如夫人却是认识的,就是上次被大少爷请来做客,结果闹得大家都不开心的太学生宁江宁老爷,这一次中了状元,再加上之前的解元和会元,他可是连中三元来着。”

    路惜芙再一次的沉默了。宁江,竟然又是宁江……

    大约一刻钟后,密室里的问话也已经结束,老捕头将门打开,踱了出来,与其他人说了几句后,带着众捕快离开,到了府外,看了看高高挂在门边的、大串的大红鞭炮,想了想,朝身边的人问道:“放榜了没有?”

    旁边一人道:“金榜已经放出来了,郑大公子榜上无名。”

    老捕头点了点头,回头看了那庄严华丽的郑府一眼,郑贤的父亲,阶至金紫光禄大夫、官封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官员,按道理,就算殿试中发挥不佳,也应该是有恩典的,结果却是金榜无名。

    事儿不小啊……他摇了摇头,率队而去!

    ***

    皇宫之中,天子宋劭立于阶上,怒容满面。

    御前带刀侍卫岑飞虎,在阶下束手禀道:“已在和泰和大人的发现秘室,朝廷上的每一次发兵诏书、虎符调动,他竟是在家中私藏备案。从今早和泰与那蝙蝠公子交手的情况来看,和泰不只是武学功底深厚,只怕还精通某种不可知的邪术。正气盟暗中上交的那份被外泄的情报,恐怕真的是和泰所泄露。”

    天子道:“和泰年少之时便已净身入宫,一向深得父皇与朕的信任,枢密院虽然已无实权,但终究是管理着兵籍和兵马调动的来往文书,若非入宫多年、从无差错的老宦官,绝不可能入枢密院,他到底是何时成为了拜火教的奸细?”

    岑飞虎道:“恐怕,在他入宫之前,就已经被拜火教发展,成为拜火教的忠实信徒。”

    天子怒道:“拜火教竟有这般能量,在我京城重点,布下这重重眼线,将我华夏的军情大量外泄,而始终不曾被发现?刑部到底是如何办事的?你们到底又是如何办事的?”

    岑飞虎慌忙跪道:“臣等无能。”

    天子心中虽怒,却也知道,此事怪责详检司、甚至怪责刑部都是无用,为了分散兵权,枢密院的用人一向不由六部干涉,说到底,竟然会被和泰这种隐藏极深的拜火奸细当上枢密院院事,纯属他这天子用人不明。若非和泰今日上午被那蝙蝠公子逼得展示出惊人武学,三法司衙门即便是怀疑到他,也绝不敢私自调查。

    朝堂上的那些儒将,早就想取消枢密院,将发兵权与兵籍收回兵部,和泰竟然是里通外国的奸细,以后他们必定会拿此说事,此事必须要尽可能的压着,枢密院原本就是为了分兵部的兵权而设,绝不可取消……宋劭在心中忖道。

    他道:“起来吧!”

    等岑飞虎起身后,宋劭继续问道:“被那蝙蝠公子所杀的司徒蕾、方访晴、邬雨秋果然也都是拜火教教徒?但她们自幼在京城长大,父母也都是有功名的士大夫,拜火教如何能够发展她们,让她们死心塌地?”

    岑飞虎道:“想来,拜火教必定藏有某种秘术,只是臣还无法掌握。不过依臣想来,拜火教的这种手段,也必定是有其限制的,像这种被发展的秘密信徒,绝不会多,拜火教在蛮荒之地,也有数百年的历史,若真能这般肆意发展信徒,岂非全天下早就已全是拜火教的信徒?是以,以臣看来,被蝙蝠公子所杀的、昨晚连夜失踪的,皆是拜火教徒。拜火教不知与那蝙蝠公子有何仇怨,殿试前的那一夜,他们带着那怪物袭击蝙蝠公子,事后遭到蝙蝠公子的血腥报复,那些失踪的少女,就是因为担心被蝙蝠公子找上,连夜潜逃。除却这些,拜火教在京城剩下的,应该已不太多。”

    宋劭沉吟一阵,道:“你的判断虽然有理,但此事还必须进一步调查,终究不可有漏网之鱼。至于拜火教……”咬牙切齿的道:“当年拜火教在北罗生事,百伯梁血腥镇压,几乎在北罗之地杀尽拜火教徒,朝廷强行将他召回,三司会审,未赏其功,先定其罪,反令得拜火教在北罗进一步坐大,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把手伸到京城来了。”

    岑飞虎道:“百将军杀戮再多,死的也只是被拜火教蛊惑的百姓,终究是动摇不了拜火教的根本。拜火教形同邪教,一向隐藏极深,要想剿灭拜火教,恐怕还是需要江湖手段。”

    宋劭道:“此话倒也有理,今日过后,朕必让刑部拿出章程,多给尔等一些权力,拜火教如此作为,背后必有更深企图,尔等勿要将其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岑飞虎道:“是!”

    宋劭道:“追查拜火教在京城的余孽之事,勿密勿细,不可枉杀,却也不可放过,若是涉及到朝堂中人,交由巡察司来办,朕已给了他们密旨,你先下去吧!”

    岑飞虎退下之后,礼部侍郎谭松入殿禀道:“陛下!诸位新晋进士已在上苑等候赐宴,请陛下移架上苑。”

    宋劭道:“令宝文阁学士,前往宝文阁将九龙杯取出。”

    礼部侍郎谭松应道:“遵旨!”

    ……

    ***

    同一时间,上苑之中,状元宁江、榜眼周源、探花孙山,领着诸位新晋进士,在上苑一隅等候。

    此时,日头已经移上了中天,天气炎热,不过众位新晋进士都被安排在了阴凉之处,周围水榭楼阁,翠池环绕,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虽然是在皇城之中,周围又有礼部官员看着,不过在这金榜放榜的大好日子,也未对他们这些新晋进士要求太多。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进入上苑,一边欣赏着周围风景,一边彼此闲聊。确定了自己金榜题名之后,他们的心情自然已都放松下来,虽然不敢大声喧哗,却也在低声的说说笑笑。

    榜眼周源,大约有四十岁左右,这个年纪,在所有贡生中其实也不能算是太大,他并非太学生,宁江以前对他自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一百多名贡生,原本也就不可能个个都熟。此刻因为都在队伍的前列,一甲的三人,自然不免聊起天来。

    孙山再次向宁江道谢,这一次,他能够进入一甲,固然也是因为自己在殿试的笔试中发挥极佳,但如果不是宁江帮他治好了口吃之症,君前奏对这一关,只怕还是会被刷下去。宁江微笑道:“孙山兄无须在意,我也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在他看来,孙山连着两次都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进入殿试,这一次更是直接进入了三鼎甲,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周源问起,才知宁江为孙山治好结舌症的事,讶道:“原来状元郎还有这般本事?”

    说话间,有司礼太监唱诺道:“圣上驾到!”

    众位进士忙噤声束手,很快,天子宋劭便已率百官而至,立于高处,对众位新进士勉励一番,又令一甲三人上前,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其中,状元封正四品,榜眼为从四品,探花为正五品。二甲三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六十余人,赐“同进士出身”。

    紧接着,便按着惯例,由天子赐宴,也就是各种戏曲中经常提到的“琼林宴”,然而实际上“琼林宴”并非正式称谓,只不过殿试放榜之后,天子赐宴乃是惯例,而最早的赐宴是在作为天子花园的琼林苑,后来虽然几次更换地点,但民间还是习惯了将它唤作琼林宴,正如各种戏曲、评书中总是将天子与众臣商议国家大事之处唤作金銮殿一般。

    此外,因为在琼林宴上,必有鹿肉,是以它还有一个名称,唤作“鹿鸣宴”。之所以在琼林宴上以鹿肉为主脯,是因为《诗经》中有“呦呦鹿呜,食野之苹”之句,以此象征天子求贤若渴之心。

    天子赐宴,在礼部的安排下,进士们纷纷入座。

    此时,远处不知因何原因,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不过天子并未在意,抬了抬手,于高处朗声道:“赐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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