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头下课时,叮咛小轩放学后去他办公室一下。之后小轩心里就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从进了这个班之后,班主任就没怎么正眼瞧过她,虽然平日里她挺乖,认真学习,然而无论如何都不会引起班主任的重视,也许是因为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缘故吧,所以班头总看她不顺眼。

    最初爸妈托关系的时候,班头死活不给面子,说他这是重点班,全都是一等一的尖子生,学校就是要靠这些人撑面子,创纪录,赢名气,怎么可能谁想进就进,那要分班考试干吗?想进重点班,早干吗去了?不用功学习,迟了。说得小轩爸妈脸上极为难堪,托的人也没面子,这事就搁了一段。后来她爸妈谈话,竟无意中让小轩听到了。她爸说,我这么辛苦做生意赚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你看看,咱现在,啥也不缺,就想着孩子有个好的未来,那也算对得起咱了。考个好大学,有个好未来,那咱的后半辈子也有个交待,我也不图她给咱有多少回报,就我现在赚的钱,也够咱后半辈子的了。养了这么多年,也得让她有个好前程,虽说女大不中留,可咱这做父母的,还得操点心。我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啥好东西,我可都得给她留着……

    小轩在外面,听的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暗自发着誓,一定要用功读书,有个好前程,对得起他们。她抚摸着脖子上的玉坠,泪吧哒吧哒就滚了下来,内疚与自责充满了心窝。

    后来她爸在县城最豪华的饭店做东,把学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一遍,再每人附送一张足浴中心的金卡。那些领导们又吃又拿,心里自是欢喜,当然在班头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谁料那老头冥顽不灵,打着为校争光的名号,反弄得领导们自惭形秽。老爸老妈见这招不灵,于是又跑到局子里,幸好这县城也不大,一天能转好几圈,随便聊聊就可以拉上点关系,加上小轩外公曾在人大干过副主任,现在虽退了,好歹也给共产党干了一辈子,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于是班头终于顶不住压力,在看着小轩成绩也不是特差,还有补救的份,于是勉强把她弄了进来,放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小轩是无所谓的,反正平日里自己安静惯了,坐哪都不会受影响,高三了,大家也都忙得学习,大伙谁也都懒得理谁,在哪个班都是一样。可老妈还是不死心,直到宝贝女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心里怎么可以平衡,三天两头往学校跑,居然还拜访到班主任的家里,弄得师母最后都动之以情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也帮着在班头耳边敲鼓。估计是师母没事给他吹枕边风,烦得班头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实在顶不住了,又看小轩不吵不闹不大会影响别人,于是来了个南水北调,一下把她从教室最北角调到门口。座位虽是斜了一点,可毕竟比以前好多了,小轩妈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于是小轩便安安稳稳坐了下来。

    除了座位的事,他们之间好像一直也没有什么来往,这班头,忽然召小轩去他办公室,反倒弄得小轩心里不安。

    班头走后不久,朱芸便凑过来,“孔子”找你干吗?“孔子”是他们给班头起的外号,一是他本姓孔,二是为人处事非常保守封建,颇得儒家真传。小轩当然不知道了,于是朱芸便在那里瞎掰,问该不会是“东窗事发”?小轩听得更茫然了,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朱芸就说那班头,教书justsoso,“棒打鸳鸯”的技术可不一般什么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叫家长,处分记过威胁,什么招都能给你想出来,不达目的死不罢休,在他身上充分展现的革命英雄为了胜利不惧山高路远勇往直前的风采。然后朱芸就开骂,你说那孔夫子不是吃饱没事干就肯定初恋受了打击,见不惯大家出双入对的,免得又唤起自己惨痛的青春。朱芸边骂边极为矫情的模仿,弄得大家笑倒一片。

    说笑归说笑,小轩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于是悄悄把朱芸拉到一边,你说我们之间的事才多久,怎么他就知道了?朱芸听完就笑,那老班可不是吃素的呀,在这方面可谓经验丰富,而且你们俩的事,全校可谓传得沸沸扬扬了。小轩听完忙吐舌头,没那么夸张吧。朱芸便反问,哲民是什么人?追她的女生身后排一个连都有可能,论相貌论身材论家底,你许紫轩早不知排哪了,可那家伙偏偏看上你,你说那些女生不气愤?私底下早把你抨击死了,不闹腾才怪!只是你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罢了。然后朱芸接着说,你呀这下死定了,班主任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哲民,那可是班头心目中的太阳,靠他的光芒来照耀班头下半生的荣耀呀,他眼睁睁看着哲民落入你的掌心,心里怎么能舒服!

    经朱芸这么一渲染,小轩的心里乱成一堆麻,心想自己这下完了,班头肯定恨自己到骨头里去了,今天去肯定要撞壁,而且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于是放学后,她想找哲民求救,转头一看却发现他已经走了,这才想起他这一天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后悔自己光想着自己的事,居然忘了问他,反正横竖都是死,只好厚着脸皮向办公室挪去。

    “老师好。”小轩推开门小心的问候着。

    “哦,小轩呀,快进来。”老师热情地欢迎她,反弄得她手足无措。“坐吧,对了,喝什么?”班头客客气气的张罗着,更使得小轩害怕,莫非这就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她吓得处那里动也不敢动,双手紧扣在一起,额上竟渗出细细的汗来。

    “来,坐呀,别拘束。”老师把水放在桌上,拉了小轩坐对面,“这次考试,成绩不错嘛!”

    小轩一听,心里的那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原来是这事呀,害自己吓紧张。于是慢慢坐了下来,人放松了不少。“老师,成绩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刚出来,准备今晚公布。你这次进步挺大吗!记得刚来我们班时多少名来着?好像是二百来名吧,这次已经冲进前八十了,进步挺大呀,不错不错,才多长时间!照着势头,高考上重点线,准没问题。我当时就觉得你这孩子不错,有潜力,要不然那么多人想进咱班,我单独就要了你一个,看来老师没看走眼!是个有志气的人呀!好好干!这离高考几十天了,在冲刺冲刺。”老师极为激动地夸奖着她的进步,似乎自己也功不可没。

    小轩被班头赞的有些晕了,不住地点头说是。

    这时班头的语气变了,不似刚才那么温柔,让人倍感沉重。“小轩呀,这次叫你来,还有别的事。”小轩一听,顿时浑身抖起来,刚端上的水杯没拿稳,溅出许多水来,弄湿了她的手。她抬头瞟了一眼班头,又急忙低了头,死死盯着桌上的那杯水,看着水滴顺着桌面往下走。

    “最近发现你跟哲民走得挺近呀!”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小轩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朱芸果然没有无中生有。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也不看看,马上要高考了,哪来的闲情逸致?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好学生,怎么可以搞早恋?知道这对学习的影响有多大?你还能怎么全心全意投入到学习中去?赶早清理清理头绪,你看看,那些搞早恋的,一毕业,不都完了?所以你跟哲民,也趁早散了,免得到时两个人都后悔。高考可是一辈子的事呀,这一步走不好,一辈子可就毁了!”老师在她面前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怎么可以说断就断呢?在她生命最为关键最为艰难的时候,有人能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走过,并且渐渐融入到她的生命之中,陪着她欢笑,给与她鼓舞,和她一起坚强的面对,在有他的日子里,生命仿佛也精彩了许多。可是,他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轻松,趁早散了?趁早散了?

    “可是……”小轩刚开口,就被老师豪无情面地打断了。

    “可是什么?没有什么可是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你也不想想,跑这儿来时干吗的?你爸妈容易吗?辛辛苦苦把你们送到学校,你们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他们吗?想当初,我是看你爸妈可怜,望子成龙心切,才勉强让你进我们班,你说你不好好珍惜,对得起谁呀?”她听着听着,眼里竟迷朦一片。她的情窦初开,在大人们的眼里,却成了一种错误,一种对神圣高考的亵渎。

    “你看看哲民,现在哪有心思学习,整天心不在焉的。你知不知道,他这次竟然考了年级第七!”老师一激动,啪的一声拍向桌子,玻璃杯中的水全溅了出来。小轩看着那水,顺着桌沿滴答滴答往下掉,自己的眼泪也开始滴答了。也许,他们的相遇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不偏不倚正好赶上高考,就像是一片庞大的乌云笼罩着大地,仅留下极为稀薄的一丁点空气,一切一切都要小心翼翼的苟延残喘。小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迎面撞上一人。

    小轩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迎面便撞上了王蕾,很显然,她刚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自从王蕾生日那次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了,这下遇到,小轩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省一模成绩出来了。”王蕾有意打破沉静。

    “我知道。”

    “哲民考得不好。”

    “我知道。”

    “我直话直说吧!我想你也知道这几次考试的意义,我刚去找我爸谈了谈,他说学校会再讨论讨论,保送还是有希望的,下面的考试要在再这么差,他就没办法了。”王蕾说得很爽快,却丝毫不考虑小轩的感受。“离开他!”

    小轩愣了!

    “离开他!”她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又强调一遍。小轩呆呆的盯着她,脑海一片空白。

    “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什么也帮不了他,而且,还拖累他。你知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不能保送的话,也就意味着要自费上学,这对他们家来说,你根本无法理解。要不是他这次没考好,他妈也不用这几天一个劲往学校跑!为了他好,就离开他吧!”

    “王蕾,我有些不明白!跟我说清楚好吗?我知道你也喜欢他,对他好!可是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保送的学校是交大,而且专业很热门。你也知道,咱这烂学校,招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可那上线率一年不如一年。其实按哲民的水平,好好发挥,考交大,勉勉强强能进吧,不过也不见得会是多好的专业。”王蕾看着她,苦笑一番,“不是我小瞧他,而是咱们学校的情况就是这样,能考上的寥寥无几。所以说,这一个保送名额特别珍贵。”

    “那他这次不是很危险!”她有些担忧。

    “怎么说呢,有是有吧!我跟我爸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名额给哲民!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吧,他爸妈挺不容易的,他还有个弟弟上高一,要是报保送的话,学费就不是问题了。”

    听着听着,小轩的心里竟揪在了一起。和哲民处了这么久,可是,对他的了解却那么浅薄,对于他所处的困境,她一无所知,就算知道又如何,只能远远的观看,却无法伸手帮他。她仿佛一下子理解了王蕾,她这才明白她对他的那份爱。一直以来,她总以为,他们这个年龄,对于爱,很肤浅,可是现在,她却从王蕾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永远只为对方考虑的爱,使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进而变成了一种自卑。

    “那你爸会答应吗?”

    “不答应也不由他!我跟他明说了,我喜欢哲民,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幸福,不要让他给毁了。”她在说话的同时,双眼一直直视着前方,仿佛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球,滚烫的热度让小轩直想往后退。她可以给予他的,她永远给不了。曾经她仰视着她,现如今她依然高高在上,让她望而生畏。

    晚上回家的时候,小轩哲民,两个人都不作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哎呦,真郁闷呀!”哲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昨晚回家,我妈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噢?小轩惊讶的望着他。

    “唉呀,也不知道她从哪弄得成绩单,我都还不知道呢,她居然先知道了,你说奇不奇怪!不就是没考好吗,也用不着发那么大脾气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什么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比喻的也真勉强!”

    “你这次不错呀!你知不知道,刚才老师宣布你的成绩的时候,多少人都震住了!”

    “没那么夸张吧!”

    “靠,什么夸张!绝对实话实说!”

    看着他较真的样子,她扑哧一声笑了。

    “看来我给你补课没白补呀!该怎么谢我!”

    他的话还未落,她的笑便僵在了空中。

    “这么小气,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看你紧张的样子!我随便说说而已。”

    小轩只是低着头默默走着,任他在耳边滔滔不绝,她都旁若无人,心有所思。哲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班头找她何事?她只是遥遥头,却更激起他的好奇心。于是小轩只好骗他,说班头看她成绩进步挺大,就和她谈谈,鼓励鼓励她。于是他笑了,“班头不错吧!”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格外的可贵,仿佛一不小心便会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一般。她就那样静静地盯着,好像中了迷药一般,贪婪的迷恋着,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世界就此停止了转动。然后她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了,于是她忙低了头,泪便滚了下来。她偷偷拭去,不让他看见。

    就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她对自己说,她不想放他走!

    小轩坐在他的对面,监督着他的学习,这的确让他有些不爽。他的骨子里,有着太多的好动血液,现在却让他静静坐下来学习,反而让他如坐针毡,一会扯她的刘海,一会揪揪她头发,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干,下巴顶着桌子静静看着她。小轩起先埋头苦学,并不在意他的小动作,然而不经意瞥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时,脸颊就开始微微的发烫,进而散开一层薄薄的绯红。然后就听见他在对面嚎叫:害羞了!哈哈。

    总是窘得她把头埋进抽屉里,然后狠狠踢他。

    好几次,王蕾从他们身边经过,目光,总会在一霎那间与小轩的汇合。小轩只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她还记得王蕾说的话,那是她一辈子的幸福,然而也是她的;王蕾不想放弃,同样,她也不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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