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忽冷忽热,一会似在火山,一会似在寒潭,总之冰火交织里,仿佛可以尝尽人生百态,苦辣酸甜。

    沉重的眼帘,无法全张,仿佛有黑布蒙在眼前,隐约有光照进来。

    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真切,就连说话人是男是女都难以辨认。

    “灵王的手,可无碍?”

    “不严重,上了药,等待痊愈即可。”

    “那她为何未醒?”

    “逃避疼痛,这是人的自然反应。臣已派人去煎药,稍后自然会醒。”

    “嗯。”

    有人似乎在给我的手上药,淡淡的药膏味传来,很是让人心安舒服。虽然无法转醒,神思却对周围的事十分清楚。

    “我来吧。”

    这个声音?似乎又是一个人?

    “这个……还是微臣来吧,这伤虽小,处理不好会感染伤口的。请放心,微臣必当小心。”

    “也好。”

    许久之后,似乎有人坐在了我身边。微凉的手搭在我的额头,轻轻的抚摸着,将碎发全部掠至耳后。

    淡淡的清香在鼻翼萦绕,似乎是佛殿里那足以荡涤人心的婆娑清香,能摒除所有的苦厄和迷茫。

    那香味,又似乎带着冷艳的味道,好似樱花绽放,缠绵里带着绝望,芳香里暗含风霜。

    衣领口被人轻轻的剥开,手指滑过心口处的伤疤,似乎有视线落在上面,和手指同样逗留了很久,很久。

    “这是他做的?”

    “或许吧。”

    “我知道了。”

    ……

    “你要离开?”

    “嗯。”

    接着,周围陷入了安静。

    血腥的味道,尘土的味道,腐朽的味道,一切奇怪的,黑暗的味道交织着,我的神思又陷入了模糊,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我是在一股浓重的,苦涩的药味里被刺激的睁开眼的。

    “你总算醒了,我以为你死了?”

    “……你怎么在这?”

    “你该感谢我,而不该问我为何在这。”染樱坐在了石床上,将药端给我,“喝药。”

    我起身靠在墙上,看着被包成肉粽的右手,指尖一股惶惶的刺痛感油然而生,赶紧移开了目光。

    我接过药碗,咕噜的喝下去。

    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好,菜色也并非油腻,多是素菜,和一碗莲子粥。

    “吃东西吧。”

    “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夹了一口青菜放在米饭上,没有手端,就吃了起来。

    “两天了,现在是上午。”

    “外面情况如何?”

    “西南军队已经占领了墨水,双方打了数多次战役,总体上墨都方面胜多,但在迅速流失城镇。”

    “只有通过占领城镇拖垮北宫雅烟,我们才有和她谈判的可能。她想把你当做棋子,那我们就搅乱棋盘。大烈军队现在在哪?”

    “驻扎在墨水东岸,保持观望。不过……”

    “怎么了?”

    “奇怪的是,墨都和白宇的边境爆发了瘟疫。”

    我夹了口米饭,缓缓放入嘴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宇百姓感染严重,死伤无数,但墨兰竟无一人死伤,似乎有人在背后操纵。北宫雅烟原想求助封漠,现在因为瘟疫横行,被封漠拒绝了。”

    “不管是天灾亦是人祸,这都是北宫雅烟该操心的。如今几国都乱成一锅粥了,也就天牢里最清净。”

    “你什么时候离开?”

    “还不到时候。”天牢是关不住我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可是,那天你怎么会来天牢?”

    “我向北宫雅烟请旨,说想来天牢好好的‘看望’你,她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有我帮她代劳,她自然敬谢不敏了。”

    我指了指饭菜,药碗,笑了笑,“这就是你‘看望’我的结果?我的仇人殿下?”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似在深思熟虑,“的确,你□□了我。我是得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赔我。”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咳,你明目张胆帮我,不怕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的。”他冷冷地扫了眼我的右手,事不关己般,“很疼吧?”

    “不疼。”

    “真的吗?”

    “嗯。”说完后,我特真诚的点了点头。

    他用一副你别装了,请活出自己的眼神看着我,“别撒谎了,你梦里喊疼,我都听到了。”

    “……”

    “你还说,要刮了那个老变态。”

    “……”

    “人我给你带来了,要杀要刮随便你。”他转头,看向开着的牢门,“人呢,带进来。”

    老变态被人押了进来,佝偻着驼背,倒是没有之前的威风凛凛,贼眉鼠眼的四处乱瞟。

    “灵王殿下,您还好吧?”

    我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的,“托你的福,本王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铭心刻骨!”

    一看见她,我就整个人止不住的疼,恨不得在她身上也捅几个窟窿。

    事实上,我就那么做了,将筷子一把射出,从她眉心穿过,人影应声而倒。

    我嫌恶的看了眼,觉得真是影响胃口,“拖出去,影响食欲。”

    老变态的尸体被人拖走了,染樱转头问我,“你之前怎么不用武功?”

    “我被铁链拴着,水米未进,就算有气也没处使啊。我练的是武功,又不是邪术,不是永远都可以保护自己的。”

    “活该倒霉。”

    “没关系,只要报了仇就行。”

    “报了仇又有何用,伤痕永远都会在的。”

    他似乎推己及人,想到了自己。我借此机会想要将事情逐渐挑明,虽然无法全部告诉他,只得循序渐进。

    “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因为眼前痛楚,而丧失以后。痛苦和仇恨,只能延续,人要学着解脱,明白吗?”

    “你现在,是在说教我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

    他转开了些身子,眼神定格在黑暗的角落里,“你不也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吗,所以别指望说服我。”

    现在好很多了,若是以前,他怕是就一个巴掌扇上来了,哪会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个好趋向。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恨错了人,该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你的母皇……”

    他厉声打断我,对我怒目而视,“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必须要听。”

    他果然情绪失态,猛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离开。

    我重重的搁下饭碗,沉声道:“站住。”

    他脚下一顿,红色身影就停在了门边。黑暗的监牢里,翻飞的红衣仿佛浸满了无穷尽的戾气。

    “我当日问你,归国要做什么?你说只要报仇,然后呢?报完仇,你要去做什么?”

    “……”

    他沉默。

    “我生怕你会选择去死,没有牵念,然后无情的,选择死亡。你就像个游魂,没有灵魂,只有躯壳,疯狂的想要摧毁你所仇视的一切。”

    “……”

    他依旧在沉默,背对着我的身躯却僵硬起来。

    “很快,你就可以归国。我不希望你归国后可以善待凤后和辛垣独依,但我只希望你善待自己。趁着这段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是否忽略了什么?或许,当答案解开时,你会知道你真正要的是什么。”

    我不相信他完全沉迷于仇恨的血谭,无法自拔。若是如此,他也绝不会说出那些轻视女儿,想要建功立业的话来。

    或许,在大烈的那些日子,有母皇和他父君的关爱,他也曾经意气风发过,鲜衣怒马过。

    “对了……”我掏出那块随身佩戴的樱花玉坠,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东西,给你。”

    几秒后,他转过了身子,视线落在我手心。

    “那是她的东西。”

    “嗯。”我点头,示意他过来,将玉佩放入他手心,“这是她留给你的。”

    玉佩躺在他手心,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什么也没做,神情很严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终究缓缓的合上了手掌。

    “画樱是我父君的名字。父君极爱樱花,他不顾避讳,给我起了染樱之名。”他说起他的父君,面目都比平常温和,柔化了许多,带着由衷的濡沐。

    “樱字,的确很好听。”

    “是啊。”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

    “无事。”

    “既然没事,就去趟灵王府。”

    “做什么?”

    “书房,左侧第二个抽屉里有一本书。如果没事,就拿去看吧,全当消遣。”

    “嗯。”

    染樱走后,我吃不下了。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莲子粥的?

    我和他会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似乎很了解我脾气秉性,如今更是夸张到连我爱喝莲子粥的习惯都了如执掌。

    希望只是碰巧。

    当然,他因为仇恨红眼打我时除外,若他不是我弟弟,我敢保证他当天打了我,必定活不过明天。

    我有资格怀疑,他是不是有巫术,能够看破人心,就像……就像蓝儿一样。

    说起曾经的少年,离开许久,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吹会那首《结风》。

    我曾答应要陪他逛墨都,可现在遍地狼烟起,千里白骨堆。

    今时不同往日,我恐怕,暂时要失约了。

    不过,等到此事结束,若斐竹拿到蓝草最好,但仇白蛉不愿意给,我会亲自跑一趟,去趟灵幽谷。

    因为,浮弦的病,不能再拖了。

    我无法保证那个神秘人的字条究竟有无效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

    灵幽,蓝草,凤后,除疾?

    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当日,墨兰之行迫在眉睫,面对着去灵幽,还是回墨都的两个选择,我纠结了数日。

    最后,我选择回墨都。

    我派了斐竹去灵幽,找仇白蛉谋划,但日复一日,心里的不安也就越重。

    一想起,他当日在立君典礼上的苍白,心里真是打着转,拧着弯的疼。

    我望向牢外的蓝天,正有一对飞鸟掠过,不禁感叹,“相思了无益?不,却能醉赋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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