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有两位丞相,右相楼施然,左相苏曲文,她们二人是两朝元老,除了同样身份尊崇,其他方面都差远了。

    论出生,楼施然是世家大族,一脉相承;苏曲文是平民白衣,家室凋敝。

    论仕途,楼施然是愈发顺风顺水,一呼百应;苏曲文却是日渐庸碌,浑浑噩噩;

    论人品,楼施然是老狐狸一只,苏曲文是墙头草一个。

    论儿女,唉……浮弦是一朝凤后,绝艳公子;苏金花是风流艳女,草包一个。

    可就是当苏曲文的私库越来越鼓,府邸越建越大的时候,我们这位权倾墨兰的楼右相却越活越低调了。

    想这些的时候,我正站在楼施然的府邸门前,这里是城西地价最便宜,人口最稀少的地方。

    除了眼前牌匾上低调的“右相府”三个大字以外,否则我会以为我走错了地方。我记得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右相府可比这气派繁华多了。

    素净布衣的守门人禀报后,从里向我跑来,连忙伸手,“殿下您快请,相爷刚起,您先在前厅休息,相爷很快就到,殿下恕罪。”

    “无妨,是本王来的过早了。”

    “殿下请用,奴才告退。”侍人谦恭地领我到前厅坐下,端上茶水,低着头就退下了。

    我端起茶滤着热气,顺便放眼四周,摆设简单,几张桌子几张椅子,整齐分列两面,除了墙角恰好摒除单调的绿植以外,找不出任何多余的摆件或瓷器。

    大厅典雅不失风范,朴素不失威严,低调不失严谨,的确是楼施然的风范,和当初一模一样。

    我对楼施然的情感很复杂,尊敬有,怨恨有,仰慕有,鄙视有。但我不可否认也只有向她一样优秀的母亲,才能培养出同样优秀的儿子。

    浮弦的风范……像极了楼施然。

    “殿下在正殿吗?”那道声音离得很近,薄薄的声音带着丝质的低沉和平静。

    “是,相爷。”

    侍从的声音刚消,楼施然便出现在了门口,望向我的双眸一如既往的平和冷静。

    “微臣参见灵王殿下。”

    她撩袍而跪,我眼明手快的拦住她的动作,勾唇一笑,“右相不必多礼。”

    “谢殿下。”

    我这才发现她只穿了寻常的居家便服,毛领白衣素衫,配着她的淡漠神色,倒也十分和谐。

    “右相客气了,本王今日是来拜年的……您快上座吧。”

    她自然没有居上座,而是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也没有再谦让,随即坐下了。

    山不动,水不动,我动;她不说,她不语,我说。

    我再次端起茶杯,缓缓开口,“本王听闻右相府上访客甚多,今日许久怎么不见客人到来?”

    “微臣近日身体不适,心里烦闷,便打发下人好生送走了。”

    称病谢客,这不是我惯用的方法吗?

    不过楼施然的确眉眼间确有几丝疲惫,但在她冷静自持的态度里被我忽略了,看来她没有骗我。

    她现在如鱼得水,哪有我过的可怜巴巴的,但我仍旧问道,“这大过年的,不知右相有什么好心烦的?”

    “昨日是初二……”这又如何?只听她继续说,“浮弦的新婚回门,他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

    我想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发现除了真实的牵挂和担忧,再无其他。

    原来三年时间,变的不仅是我,还有楼施然。

    楼施然是楼氏一族的家主,她也的确有足够的智慧和风范管理一个家族,帮助皇姐统治一个国家。她的冷性,绝情和暗地里手段就算是我也望尘莫及。

    浮弦是她的独子,是她最珍爱的儿子,但她们两人却丝毫不似母子,纯粹的尊敬和保护是他们相处唯一准则。

    但,这算什么,她在担心浮弦吗?

    我笑了一声,笑的有些漠然,“右相,一个你眼中的棋子,你居然还会担心?”

    “棋子?殿下以为我将浮弦嫁给陛下是我贪图富贵荣华?”她眼角有些微冷,看向我,“看来殿下还是放不下三年前的那件事?”

    我故作毫不在意的开口,心里却恨不得给她两拳,“右相,是你失约在先,不是本王耿耿于怀。”

    楼施然端起茶杯慢慢的品了一口,放下杯子,姿态不受一分一毫的影响。

    “殿下,那是浮弦的决定。你知道的,他若愿嫁你,我必定拦不住。”

    我心口一震,不想她简简单单的回击就有千金之效,我若反驳,说明我并不懂浮弦,更不值得浮弦相托,我若沉默,说明我自知理亏,承认了她的说法。”

    果然还是楼施然,丝毫没有变过!

    但我今日来为的还有其他事,提到浮弦不过是她乱我阵脚的方法。我若着了她的道,那才是真傻。

    “右相错了,右相公子是凤后,尊卑有别,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

    果然,我笑着一说完,楼施然眉毛挑了挑,瞬间化开了之前凝固的焦灼和暗自较近的冷硬情势。

    “殿下有事请说,微臣洗耳恭听。”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深沉,“很简单,我今日来只是想问右相为何会让我回朝堂,助我复职?别跟我说这全是皇姐的决定,和你无关,我要的是真正的答案。”

    “原因只有一个,西南过于荒蛮,以殿下的身份不该待在那里。何况如今墨兰的形势大不如前,我希望有人回来力挽狂澜。”

    “难道右相没有自信一人处理朝堂的那些破事吗?”

    “是,我无法让武官臣服于我。在墨兰,除了殿下没有人有资格。”

    “那本王是得多谢右相了,将我调回墨都,成为你手心的一颗棋子。”我的手紧紧捏上扶手,唇边微微勾起,“为你扫清朝堂的污秽之气,为你守护的墨兰再次裂土开疆了?”

    她承认的坦坦荡荡,“是。”

    “那你不怕我回来打破朝堂的局面,让文官陷入不利的局面吗?还是说,你另有方法对付我?”

    “殿下可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我相信你不会让文官彻底失势的。”楼施然唇角微微勾起,像笑又不像笑,“说到对付殿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真正的上位者不会说假话,她会让你在真话中自我恐惧,直至自寻灭亡。

    可惜了,我比她身份尊贵,年轻又如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说什么墨兰朝臣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其实我心里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楼施然。

    其他人,哼,她们还不配。

    我将手搭在桌上,掌心向上,下意识摩擦着指尖,“看来你是决心要除掉我了?”

    “是。”

    “三年前,你一道奏折上书母皇,我便被贬谪到了西南;三年后,你将浮弦嫁与她人,我奉昭回京被夺了兵权;如今,你又将我推上朝堂,却又明明白白的对我说你要对付我?”

    “殿下想说什么?”

    我是真心的想笑,但生生的忍住了,“没什么,只是觉得右相年纪越大,人也越来越无聊了。”

    “殿下也同样无聊,而且还很狂妄,这的确超出了我意料之外。”

    楼施然这是在夸我吗?我噙着笑意,“右相,此话如何说起?”

    “当日的朝堂,你声声斥责苏曲文和一众大臣,将其骂的狗血淋头。但你可曾想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是陛下的臣子,她们是陛下的朝堂,殿下是否逾矩了?”

    “噼啪……”火盆里的炭火突然爆出清脆的炸裂声,气氛陡然有些绷紧。

    我打破一室的持久紧张和尴尬,厚着脸皮道,“皇姐都没有怪我,右相怪我,怕是也与礼不合吧?”

    “微臣只是想提醒殿下而已。”

    “多劳挂心。”

    “既然殿下很无聊,不然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一听打赌,我瞬间来了兴趣,眼睛一亮,“哦,说吧,赌什么?”

    执着茶杯,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两年为期,你死,我便赢了。你活着,我认输。”

    大年初三,别人家里尽是欢声笑语,我倒好,拜了个年,一无聊,一个赌就命都搭进去了。

    不过……似乎感觉还不错,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不是吗?

    “以我的生死做筹码,那赌注是什么?”

    她抬手,品了一口早已冷冰的茶,轻轻抬眸,“同样的,赌一条命……我的命。怎么,殿下答应吗?”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缓缓起身,瞬间来到了楼施然面前,负手居高临下的俯身,“不过,你输定了,老师。”

    她端着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我将她的失态收入眼底,冷冷的一笑。

    她很快地恢复了正常,毫无破绽地抬眼迎上我的目光,“微臣拭目以待。”

    “我也一样,告辞。”

    “慢走,不送。”

    ————

    正月十五上元节,也是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墨都的花灯会延续了近百年,自成独有的风格,赏花灯,猜灯谜,放烟火。周围乡里的百姓也携夫带女的涌入墨都,欣赏上元花灯会的繁华。

    花灯会,也就一个字“闹。”原本处在寂静内城的灵王府,都被传来的欢闹和灯光所逐渐弥漫。

    声声驱逐夜阑,灯光掩盖夜色。

    晚上吃过元宵,坐在书房里也静不下心,闲来无事就想去凑凑热闹。

    我推开椅子,扯过屏风上的披风就向外走去,对着下人吩咐道,“来人,备……算了,不坐车了。”

    一想到今天晚上肯定是人挤人,马车根本是走不动的,到时候我尽量小心护着清商也就是了。

    “不过,殿下要出门,是否要多带些侍卫?”

    “不用了。”我摆摆手,“天冷,今晚你们也早些下去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是,殿下。”

    我打算去接清商,刚到门口要推门进去,白棋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了一旁。

    “殿下,辛垣染樱要见您,他说他在先君宫殿外的那座水榭等您。”

    “现在吗?”我一直没给他回应,看来他是等不及了,“不过,我要出门,等我回来之后再去见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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