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十哥的酸腐陈调,斜睨着他俩,心想公冶大人果然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公冶朝晖与十哥这类人,说好听了,是仿效那些闲适君子高洁清远不问政利,说难听了便是大好青年却整日沉溺于旖旎之景以至玩物丧志的典型代表!

    这厢公冶朝晖却是未觉察到我此刻的心思,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我说道:“那晚上东宫那里,你去不去?”

    我刚想摇头,十哥突然插话:“晚上姜钰也去,你也许久未见五哥了,一起去吧。”

    不远处姜钰正手撑膝盖,半蹲于地。隔了那么远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他身上传来的疲累与挫败,而立于他眼前的那个人,握剑而立,环绕周身的神俊气韵自始没有丝毫变化。

    我眼波一转,心中一动,点点头,说:“好吧,我也去凑凑热闹。”

    话音一落,公冶朝晖的嘴角就不住地上扬,两眼盯着我看了又看,以前我自是能淡定自若的对着他这种欣喜眼神,可此时不知为何,我却感到颇为不自在,只好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继续看向远处。

    十哥又开始憋着笑,我故作恼恨地瞪了他一眼。

    远处,隐约传来木剑相碰撞的当当声音,三人便默默注视着。

    只见姜钰一个转身,似乎是看见了我们,面向我们立在原地愣怔了一下,就在这期间,秦琷手中的木剑倏地刺出,先指向姜钰的肩头,然后又轻转手腕,削向了姜钰的颈项。姜钰忙手腕合十相挡,然力量速度均与对手相差甚远,手中的木剑终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姜钰也不去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双手撑于后,仰头直呼呼喘气。

    倘若今日二人手中所执是真刀剑,姜钰怕是死了有两百多回了吧。

    想到这里,再去看这场比试的赢家时,却见他依然背对着我们长身玉立,那握着木剑的手依旧自顾自地上下左后比划着,像是一点疲倦也无。

    十哥见此情形长长地叹气,然后一撩袍角摇着头转身走去。

    我望着他这老头态十足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回头一望那演武场上的背影依旧,便提步跟在十哥身后离开,公冶朝晖也紧随我身后。

    当夜的东宫小宴中,我虽不请自来,但因二哥是东道主,再则所来之人也都是寻常熟悉之人,也便没有任何拘谨与不自在。

    因出门前好生拣选了一番衣物饰品,等到去往东宫中设宴的阁楼中时,众人已经开席。

    一上楼进殿就见五哥笑意盎然地向着我走来,着一身青色锦袍,天蓝色的束腰间系着碧色的玉佩,那束腰的边缘匝着一圈繁复的五彩绣线,样式似是花纹,又似是某种符号,发上也束着有同样底色与纹饰的冠带,这一身的行头,看得出来是专门配出来的一套。

    我见他手握银杯,双眉双眼间聚集着挥不去的喜气,神情更是比起离宫前所见焕发不少,不禁也冲他轻轻一笑,一揖到底后方抬起头,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说:“原来我还担心父皇遣五哥西巡会有诸多的不适应,没想到经历此一番路程,非但没有减五哥英姿半毫,反而显得越发的神气飞扬了。”

    五哥冲我一举杯,笑容焕发:“若论起变化,我可比不过你,我不过离都数月,你这嵘安公主的名头,却已震满天下了!”

    我闻言“啊”了一声,直直地盯着五哥,正欲开口,十哥却抢先一步,笑道:“那是,现在谁人不知嵘安公主祁绰元一曲五鼓舞名动朝野上下!啧啧。”

    我下意识地微微侧头,抬眼飞快撇了一眼秦琷,还好,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坐着,并没有露出那天挖苦讽刺我的笑容。

    想到这,我脸上一红,心里一阵隐隐的羞愧。

    抬头看向五哥,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正寻思说点别的将此话岔开时,十哥又一次飞快地说道:“五哥,你是不知道,现在京都里各大家门世女都以习五鼓舞为风气,几个有名的乐坊里也都排着五鼓舞以供欣赏,就连那装束都比拟绰元当日所为!皆是窄袖紧领的罗裙,你这回呀,可是占尽风头出尽名啦!”说着说着,便面朝我重重地点头。

    二哥、五哥皆微笑看我,公冶朝晖与姜钰更是冲着我放声傻笑,这一通没来由的赞赏越发令我局促起来,不由便低下了头,借喝茶之姿掩饰面上的窘迫,也不敢再去看秦琷的神情。

    我心有戚戚,瞬间又想到了那天在茗溪池畔的亭子间秦琷所说的话。

    “今日銮殿上公主以华姿作这一曲五鼓舞得万人赞扬,秦某猜想今日之后民间必将又兴起习五鼓舞之风!”

    不由向姜钰望去,他也瞪大了眼睛笑望着我,视线相撞之时,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扫了一眼秦琷,而后笑地越发欢实。

    我感到脸上又是掠过一阵红热,心下一阵恼羞,想不到竟让他给说中了!

    这原本也算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只不过,偏生就有个秦琷,如此千伶百俐,能看破我舞中的缺陷不说,还好抓乖弄俏,竟就那么嚣张地在我面前直言了出来,给我一丝颜面也不留!

    我低头默默抿了口茶,突然抬头看向十哥,不紧不慢地说道:“十哥怎知那乐坊里也排练起五鼓舞来?连那女子的装束都了解的这么清楚?”

    十哥当场愣住,嘴角的笑意瞬间敛去,好半天才幽幽地说:“我也是听公冶朝晖说的……”

    公冶朝晖正与姜钰两人使劲抿着嘴角的笑意,闻言脸色大变,急急站起身,颇为愤怒地瞪了十哥一眼,而后面色惴惴,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我……”

    “你,你,你什么你,你不会是想说,你也是听人说的吧?”我放下茶杯,冲着公冶朝晖眨眼说。

    他看着我,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除了十哥与公冶朝晖,其余人俱是面带着微笑,意味深长。

    而他俩,则相互交换着眼神,也是复杂沉重,意味深长。

    五哥笑说:“你不止人越长越大了,这机钻的劲头,也跟着长了不少!”

    我低头微笑不语,轻轻抬眼向今夜扫视了无数回的方向看去。见二哥不知何时已渡步到他身边,二人轻声交谈着,因着姜钰此时又与十哥玩闹起来,便听不大清他二人之言。

    五哥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到了我身后,扭头轻声对我说:“小绰元,你可真是长大了!”

    我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这话五哥今夜说了有好几遍了,然而此刻他挨近我说的这一句,听着却是分外的感慨。

    我带着疑惑的神情望着他,却见五哥仍旧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都有女儿家心思了,是不是?眼睛都快粘到那人身上啦!”

    先前缓缓褪去的热意霎时又冲回了面颊,在五哥的直目注视下更是变得滚烫起来。

    我又羞又恼,瞪了五哥一眼,张口欲分辨,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五哥见我如此,哈哈一笑,又侧过身小声说:“这么一来,姜钰跟公冶朝晖两个毛小子,怕是要伤心啦。”

    五哥一提起他俩,我就脱口而出:“没有,我和姜钰不是……”

    五哥冲我眨眨眼,我心中一明,我这不是变相地承认了他所说之人嘛,一时舌头打结,再说不下去,只红着脸恨恨地瞪着五哥。

    五哥眼中的笑意越盛越浓,对我愤恨的视线丝毫不理,到最后索性抬眼看向一旁的秦琷,然后复低头看看我。

    我跺脚,咬着牙冲着他说:“五哥,你此次回来,人是变好看了不假,心眼儿也越变越坏了!”

    说完,便匆匆向外奔去,身后传来五哥低低的哄笑。

    一直从殿内的侧门快步而出,走到栏杆处方才停下。

    清凉的晚风扑面而来,我摸着滚烫的面颊,重重地叹息,心想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今夜是真不该来此的,竟被五哥一眼就看了出来……

    将双手叠放在栏杆上,下巴抵在手背上,望着阁楼下被灯火照得影影绰绰的花圃发怔。

    “怎么?累了吗?”

    我慌忙转身,看清说话之人是二哥,他身后正立着秦琷。二人都定定地看向我。

    我摆摆手,又摇摇头,一时隐隐有些紧张。

    二哥笑说:“方才见你与五弟说的好不开心,怎么转眼又焉头焉脑的了?”

    我飞快地瞟一眼秦琷,嗔怪着说:“才不开心呢,五哥净拿我说笑了!”

    二哥继续笑,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得,看着我说:“那《离思》可有练习过?”

    我一时愣住,对上二哥的目光,便心虚地缩了缩脑袋,目光闪烁。

    二哥轻叹一口气,“既然巴巴儿的讨了去,样子也要做一做的。”

    我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倾听我们谈话的秦琷突然出声问:“太子爷所说的《离思》,可是遗失已久的《横雀台》第五章的曲谱?”

    二哥点点头,“也是去年在机缘巧合下偶得的,前几日刚被绰元讨了去。”

    秦琷听完,转过头盯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心中微微一喜,面上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问他:“怎么?秦少爷对这曲《离思》也有兴趣?”

    他点点头,迎着我的目光与我相视,说道:“《离思》失传已有近百年,秦某不才,于音律上虽无高深的研究造诣,但对这《横雀台》的残卷,也是颇为向往。”

    围着阁楼一圈挂着明亮的花灯,阑珊夜色中,他脸上落着花灯融融的光影,目光灼灼,真诚无比。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美酒同饮,佳曲共赏方为乐,我可以把《离思》的曲谱借你一看。”

    他一愣,瞅着我的眼神稍稍一动,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又不能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便微微躬身道:“那就多谢公主成全了。”

    我抿嘴一笑,静静看着他的恭敬模样。这可是他首次向我行礼,果然啊,人一有所求,再自恃高明也不得不低头了。

    “不过啊,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闻言,微躬的身躯一怔,抬起头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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